第50章 孤儿寡母篇4
亲哥的信任和对自己的好,并没有让江家的二老爷感激涕零,相反,这位二老爷深恨自己的亲哥哥。
亲哥哥发达了,当了大官,没捞他就算了,还把他留在鸟不拉屎的老家,说是照顾老母,可傻子才会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而是回去当个泥腿子。
他哥越厉害,他就越生气,觉得大家同为兄弟,哥哥厉害,弟弟肯定也不差。
但他至今仍旧只是白身,所得一切,全是靠哥哥荫蔽。
这是为什么?
还用问?
肯定是因为遭到了亲哥的打压呗。
二老爷都快气死了,唯有大肆敛财,兼并土地,看着资产增长,在老家作威作福,当高高在上的老爷,才能叫他心里头稍微感到舒服一点。
他在老家大肆敛财,他当大官的哥哥还要来信,叮嘱他要善待老家百姓,如果有人上门送礼,不许收,全部退掉。丶
二老爷不觉得亲哥这是在为自己,为家族好,只觉得亲哥就是自己出头了,怕他也能出头,甚至是超过亲哥,所以带对他多有打压。
合着亲哥在外头吃香喝辣,当皇帝的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却要留在老家吃糠咽菜。
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即便有,二老爷也是不认可的。
除此之外还有先前族中有人考中童生之事。
二老爷也去参考了,没中,他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觉得一定是亲哥对自己的打压。
而后便是亲哥回来,把上好的良田给了考中的早出了三服外的族人这件事了。
那良田是皇帝赏赐的,一共就百亩,他哥直接给出去几十亩。
这等好田不自己留着,那给他这个弟弟啊。
但亲哥不给,而是给了没有关系,只是大家同姓江,曾爷爷的爷爷可能是兄弟的族人。
二老爷心里简直恨得滴血。
但他也没办法,毕竟,他的地位,权势,身份,以及目前的荣华富贵,全靠他哥。
心底再恨自己亲哥,面上也是唯唯诺诺,唯亲哥马首是瞻的。
不能明面上有什么牢骚,那就私底下腹诽埋怨好了。
二老爷就是如此。
亲哥叮嘱他不能鱼肉乡里,他表面应好,实际上坏事干尽。
只是他消息封锁得好,没让消息传出去,传到他哥耳朵里。
最重要的是,他哥目前官运亨通,是大官,权倾朝野的大官,有的是人帮着他一起封锁消息,不让消息外传。
二老爷在老家这儿作威作福,极尽奢靡,而后听到了亲哥传来的好消息,他哥最小的儿子,得了皇帝青睐,尚了公主。
二老爷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侄子可以,自己儿子也可以。
他哥都当那么大的大官了,尚公主这种一步登天的美事,为什么就不想着他这个亲弟弟和亲弟弟的孩子呢?
二老爷心情不爽利,底下人自然要想法子让主子开心起来。
能让主子开心起来的东西,莫过于金银珠宝,多多的良田,堆积的锦衣华服之类。
正好,赖管事是江府的老人了,恰好知晓江城父亲当年得了大老爷赐下的上好良田的事。
更恰好的是,那段时日正好有个权贵之子来朝城游玩。
权贵之子据说是仰慕大老爷,特意来大老爷老家参观瞻仰出了大老爷这么个人物的地方的。
人来了,但性格非常难搞,而且目空一切,目中无人,对朝城的不屑和对朝城这个小地方出身的人的看不起,那是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这种性格,二老爷自然是极讨厌,却又不得不讨好的。
而赖管事却觉得,正好可以借用这件事,以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赖管事这个所谓达成自己的目的,自然就是,借权贵之子目中无人的性格,除掉碍眼之人。
碍眼之人,就是家有良田,本人是童生,还可能在大老爷那儿挂上号了的江城父亲了。
让赖管事自己动手把人弄死,赖管事不是很敢。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万一大老爷又想起来这么号人,得知人死了,还不是正常死的,起意一查,查到自己了,那他死定了。
大老爷相当铁面无私,和二老爷完全不同。
别看二老爷在家里头耀武扬威,说一不二,平日对大老爷也是多有不屑甚至是怨怼,还不许人喊自己二老爷,得叫老爷。
可实际上,在大老爷面前,二老爷乖得和鹌鹑一样,是个顶顶乖巧老实忠厚的好弟弟。
大老爷铁面无私要治他的罪,二老爷保管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就是把罪责全部推卸到他身上,表明自己清清白白,毫不知情,是叫底下恶仆给蒙在了鼓里。
但讨好主子的事情仍旧要做,只是不能让那些恶事和自己沾上了关系。
即便他实际上恶贯满盈,满手血腥,欺压乡里,鱼肉百姓,坏事做尽,但一定要和他表面上毫不沾边,甚至他本人还颇有善名才行。
否则只是与他稍微有一丁点关系的赖二将父母的尸体置之不理,甚至是暴尸荒野,他何苦吃多了撑的,又是警告,又是给钱出力,叫其将自己父母双亲安葬好的呢。
还不是为了名声。
得亏权贵之子目中无人高高在上惯了,不然赖管事也不好轻易引导着,叫权贵调戏强抢良家妇女,甚至要逼死人家幼子的一幕,叫江城的父亲给瞧见了。
心地善良,品格尚算可以的童生,没多犹豫选择了挺身而出。
权贵之子的兴致被打扰,勃然大怒,命人把挺身而出的童生打了个半死。
赖管事在旁边假惺惺苦苦帮忙求情。
然而权贵之子很嚣张,区区童生罢了,别说只是个童生,就算是举人,乃至于已经得了官身的县令老爷,他就是杀了又如何?
很嚣张,很跋扈。
嚣张跋扈的姿态,叫二老爷羡慕得直流口水。
权贵之子差点把人打死,打完扬长而去,然后第二天就跑路了。
大概是因为得知了自己差点打死的童生,是江家的族人,而且当年还得过大老爷的夸奖的缘故。
其实大老爷离家数十载,哪还记得当年随口奖励过的族人姓甚名谁呢。
人家日理万机,管的是涉及天下苍生,举国上下的民生大事,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哪里值当让大老爷记住。
赖管事不过是小心谨慎,以防万一罢了。
人是赖管事亲自送回去的,送回去后,他让人留在江家墙角,亲耳听到弥留之际的江家童生同妻子说到了多亏他为其求情的话语,这才意满离。
江家童生死定了,即便能治好,赖管事也不会叫他真的被治好的。
好在他自己伤势太重,不治而亡,算是皆大欢喜的最佳结局了。
江家童生这个当家做主的顶梁柱,家中的唯一男丁一死,就剩了孤儿寡母,唯一的儿虽说也是男丁,却体弱多病,眼看着是活不到及冠之年的病秧子。
江家童生家族都子嗣单薄,没什么亲戚,不会有人跳出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赖管事十分满意。
接下来,便是从孤儿寡母手中,把属于自己主子的上好良田重新拿到手里。
至于人家孤儿寡母,没了丈夫,失去了地,该怎么活下去,这和赖管事有什么关系呢?
赖管事只管如了自己主子的愿,叫主子重新开心起来。
其馀的那是丁点不管的。
这些事阴私算计,江城死去的父亲知不知道不清楚,崔氏却能感受到,族人并不是什么好人,而是比觊觎她们孤儿寡母的家财还要凶残贪婪的豺狼虎豹。
但崔氏知道也无力反抗,只能散财保住自己和孩子的平安。
否则,她可能就会失足落水,自己的孩子病死,家里的一切,都归了族中,因为他们家已经彻底绝后了。
而江城和族中小孩发生冲突,这源于江城曾经被父亲带到过族学启蒙。
只是江城身体太差,所以去的次数不算多。
但由于他太过聪明,被族学中的夫子当做案例当众夸赞过几次,由此碍了其馀小孩的眼。
本来他们对他就多有欺压,奈何他身体差,不常在族学,逮不到他,这才作罢。
仍旧在城里头遇到了,他们可不得过去把人狠狠教训一顿出气么。
谁曾想,病秧子江城,一改往日任人欺负,即便反抗也没什么力气的柔弱模样,暴起把人打得哭爹喊娘。
他们吃了亏,肯定不服气,就去找了自己的老大。
族学里的小孩,都是江姓,或者和江家有姻亲的人家。
说到底,大家都沾亲带故的。
而其中地位最高的小孩,不用说,莫过于江家大小两位老爷的子嗣后代了。
大老爷的子嗣不在这边,在京城,而且子嗣也不多,因为大老爷只有一位妻子,没有纳妾,也没有扩充后院。
二老爷就不同了,不但娶了家中是富商的娇妻,还纳了诸多美妾。
有别人主动送来的美人,也有他自己瞧中带回家中的。
妻妾多了,子嗣自然也就多了起来,毕竟他身体又没问题。
被吃亏的小孩们簇拥着返回来找江城麻烦的白嫩小胖子,名为江耀,是二老爷的孙子,还是长孙,今年才五岁。
人虽然小,却是一众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的领头羊。
平日呼来喝去,作威作福,动辄就让人抽惹了自己不开心的侍女的大嘴巴子,或者叫人给自己当狗骑,骑不好就打人板子。
这么个年纪虽小,却已经是十足纨絝子弟模样的小孩,见到小弟们蜂拥过来说自己被人打了,他当老大的岂能善罢甘休?
当即带着小弟们就要为小弟们出头。
他觉得他天下无敌,其实是比他大的小弟们捧着他,下人们奉承着他,母亲则是宠溺着他,其实他啥也不是,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熊孩子。
熊孩子不让家丁护卫上,而是自己迈着四方步,拽得贰万八五地要让江城知道天高地厚。
熊孩子发起了冲锋,熊孩子被揍得哭爹喊娘。
熊孩子的护卫家丁见状,一窝蜂冲过去护主。
江城从护卫家丁的惊呼和呵斥中,也知道自己惹了祸,而且家丁护卫一窝蜂涌过来,江城也知道自己肯定讨不了好,当即就选择跑路。
跑了之后,怕被找麻烦,心慌慌的江城就急忙找到江野,把老祖宗往背上一背,打算背着老祖宗提桶跑路。
哦,桶是老祖宗的,不知道老祖宗打哪儿来的,里头还放着几尾才钓上来,还活蹦乱跳的鱼。
“莫慌,什么二老爷大老爷,都是老祖宗的孙子,且放下老祖宗,老祖宗为你出头。”
江野的口气很大。
江城不打算听他的,但他被江野按住肩膀,楞是动不了。
无奈,江城就只能原地留了下来。
江府的家丁护卫来得很快,他们当然来得快,护卫主子不利,他们统统都要遭殃。
不是他们心大,放任五岁的熊孩子去挑战一个十多岁的小孩,还是刚刚挑翻了同龄人围殴的小孩。
而是,以熊孩子的身份,谁敢真的对他动手呢?
家里孔武有力的家丁头头,都得败在小小少爷手下。
谁知道那泥腿子少年他胆大包天,竟然真的敢动手呢?
不是,他怎么敢的啊?
家丁护卫们乌泱泱来了一片,把一老一小围得严严实实的。
他们恨啊。
泥腿子少年胆大包天,真敢动手,连累了他们一片。
无妄之灾,妥妥的无妄之灾,他们能不恨么。
首先主子的母亲肯定要发作他们,发作完小主子肯定还要发作。
指不定老爷知晓了,也要发作。
他们心里苦,但他们不敢怨恨主子,就只能怨恨牵连了他们的泥腿子少年了。
“上,只要不打死就成,到时候留一口气,交给大少奶奶处置。”
大少奶奶就是小胖子的母亲了,大少爷的妻子。
他们乌泱泱冲过来就要动手,江野手里的拐杖重重捶地气沈丹田:“老夫可是姓江,我看你们谁敢!”
家丁护卫们顿住,还真不敢了。
普通老人也就算了,什么尊老爱幼,和他们当下人的有什么关系。
需要名声的是读书人,是士人,是有所图的贵人们。
可如果这个高龄老人姓江,那问题就大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放人是不可能放人的,打一顿?
这万一打完,发现自己打了老爷的祖宗……
算了,自认倒霉,把人带……请回去交由主子定夺吧。
江野被请回去江府的时候,江老爷正在逗弄自己花费大代价买来的名贵鸟儿。
据说这种鸟是会说话的。
江老爷试图教会鸟儿说话,下回去到宴会上,叫人对自己羡慕嫉妒恨。
所以,他不断开口,“来,叫老爷,老爷~”
鸟儿用充满睿智的眼神瞅着江老爷,就是不吭声。
江老爷继续哄:“听话,叫老爷,老爷给你吃香的喝辣的。”
鸟儿用屁股对着他。
江老爷绕过来,继续哄。
本来教鸟儿说话不顺利,老爷心里头就堵着气,下人这时候还跑过来大惊小怪大喊:“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江老爷一脚就踹了过去,“住口,你才不好了,老爷好着呢。”
下人不敢躲,挨了踹自己跪直了身体,“老爷,小小少爷让人打了。”
江老爷楞了一下,楞完勃然大怒:“大胆,谁干的?家里头的护卫家丁都是废物不成,怎么能叫我家耀哥儿被人打了?”
这可是他的长孙,江老爷平日宠得不行。
隔代亲隔代亲,江老爷对自己的第一个好大孙,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
他着急忙慌地跑去看孩子,看到了一个青紫交加的猪头。
嘶……
有点嫌弃。
微妙的嫌弃之后才是心疼。
“哎哟,我的孙孙哟,别怕,爷爷这就给你出气去,去,把狗胆包天,打了我孙孙的贱奴给我带上来!”
下人们面面相觑。
江老爷一下就怒了:“别说你们没抓到人,叫我孙孙白挨打了!”
“不是,老爷,打人的是个少年,也是江姓族人……”
“别说他是江姓族人,他就是我爹,他也得为打我的好孙子而付出代价!”
这话才落下,外头传来冷哼:“江老爷好威风,可惜你爹骨头估计都烂完了,你爹骨头烂完了,你娘的老骨头倒是还在,你可是要对你娘大打出手啊。”
江老爷一秒变怂:“哎哟,我的老娘哦,你前些日才说身体不适,郎中叫您静养,您怎么还出来了?”
江老爷一边说着迎上身体瞧着还算硬朗,面容苍老,却带了些许死气的老妪,一边偷摸拿眼斥责下人。
谁叫你们惊动老夫人的?
江老爷头上压着两座大山,一座是他亲哥,一座是他亲娘。
亲哥离得远,亲娘好糊弄,江老爷过得倒也还算逍遥。
他老娘毕竟当年只是个大字不识的普通农妇,自然是好糊弄的。
但同样的,他要是没能糊弄成功,他娘可不管他如今是什么老爷不老爷,那是拎起手里的拐杖就要追着他捶。
江老爷混账归混账,但由于头上还有个亲哥作为威慑的缘故,他不敢对老娘怎么样,被追着捶也只敢跑。
好在老娘年纪大了,近些年越发精力不济。
要不是亲哥在京城往家里头不停寄各种名贵药材养着,老娘早进棺材了。
上次老娘病了一场,瞧着越发不行了。
不过江老爷没通知大哥,他怕大哥为了尽孝,会选择辞官归家。
他大哥要是回来了,他江老爷哪里还能如此逍遥自在。
所以江老爷瞒着老娘的病情不报,即使老娘念叨,说想见大儿子最后一面,他也假装已经传消息出去了,其实根本没传。
等老娘死了再说吧。
不过生病的消息可以传出去,因为大哥肯定会想法子寄各种好东西回来的。
这些好东西用不用在老娘身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江老爷还委屈呢,大哥要接老娘去京城,老娘自己不去,说待不惯,她非要留下来,江老爷也得被迫留下来照顾她,为老娘尽孝。
江老爷的大好前程都叫老娘给耽搁了。
老妪可不管小儿子的谄媚,推开他的手:
“我听人说下人把一个老人和小孩绑到了府里,这才来看看,你个混账东西,你哥在外头如履薄冰,不晓得多少人盯着你哥,盯着咱们家,你若是在后头为非作歹,给你大哥扯后腿,老娘饶不了你!”
江老爷火冒三丈,谁?谁告的秘?
叫他逮出来,看他不打死他。
江老爷阴沈地扫了一眼四周的下人,这才开口哄老娘:“什么绑,咱们明明是请,而且也不是儿子我为非作歹,是对方欺人太甚,把耀哥儿打的哟,我都认不出来他了。”
老妪不信,坚持要留下来听完前因后果,以及江老爷的处置结果。
江老爷无奈,他试图把肿成猪头的好大孙推出来,叫自己老娘心软。
可惜,好大孙被宠得无法无天,曾对着老妪大骂老妖婆,还诅咒对方怎么还不死,老妪对这个重孙没什么好感。
不但没好感,还每每严加教导,想要把对方的性子扭回来。
奈何她精力不济,而江老爷只管宠,别的不管。
我儿我孙类我,才华横溢,自会起飞。
教导?
不需要,我儿天生大才,我孙也一样。
就如江老爷自己,若不是被大哥打压,早就超过大哥的成就了,而不是只能窝在老家,当个乡下佬。
江老爷满心不耐,却只能照做,扶着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妪前往前厅。
前厅,江野已经坐在了首位,并一副主人家的架势,喝起了茶。
一旁的江城站立难安,怕自己进来就出不去了。
不行,他还要保护阿娘,还要为死去的父亲报仇,他不能死在这儿!
江城小表情变换个不停,江野却老神在在十分文雅地品起了茶。
“大胆,谁叫你坐在主位上的?还有你们这群刁奴,老爷白养着你们吃干饭的不成?还不去把这老不修给老爷我拉下来?”
下人们刚要领命,江老爷扶着的老娘一声吼:“住手!”
老妪有些看不清人,她颤颤巍巍地凑近了细看,迟疑着出声:“你是,曾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