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李王氏叩谢太保爷爷!”
布裙青袄的妇人狠狠磕在地上,白皙的额头上顿时生出一片玄青,散落的碎发轻拂秋水杏眸,巍巍风情竟在轻晃之中,
“大嫂快快请起!”
刘毅连忙虚扶,又指着旁坐的三人道:
“若非有二位王爷与令狐大人相助,我也不能如此顺利,大嫂若要谢,也该谢谢这三位。”
李王氏闻言,又是一阵千恩万谢,三人颇为受用,对视一眼后,令狐御一捋短髯,悠悠道:
“李王氏,你一双儿女已经救出,主谋麻癞子、周瑞一家、老鸨乐音悉数法办,乃夫虽已身死,可他私借印子钱,也算是报应不爽,待书吏查清账册后,自有赔银予你,以后切记要安分过活,万不可贪一时之痛快。”
“是,民妇李王氏谨记大人教诲!”
李王氏磕头谢恩,径自退出门外,刘毅瞧着其略有蹒跚的脚步,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四皇子见状,笑问道:
“伯爷可是觉得还有不妥?”
刘毅摇了摇头,不由得轻轻一叹,
“李王氏清白已失,幼女在翠芳楼遭受毒打,丈夫也沦为冤魂,回去之后,孤儿寡母,怕是这周遭非议都可以杀人于无形,我救得了她一时性命,却救不得一世安乐啊!”
“这有何难!”
二皇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颇为豪迈道:
“寡妇失业罢了,给她寻个活计或是找个夫家,纵不能锦衣玉食,饱饭总是可以的!”
“还是二哥高见!”
四皇子眸光轻动,瞥了眼刘毅,略带些疑惑道:
“二哥怎的和伯爷遇上了?”
听到这话,二皇子暗骂一声,心道好你个贼老四,探我的底。
“嗨!赶巧儿我那小厮去买报,瞧见这么一出,我想着有冤不去府衙,还以为是衙役们不让人家进去,怕你让人给蒙了,这不就出来看看吗,没想到就遇见小太保了!”
“哦,是这么档子事啊!要不还得说是我二哥疼我!来,弟弟以茶代酒,敬哥哥一杯!”
“诶,跟二哥客气什么!”
说着,二人端茶碰了一杯,刘毅和令狐御看的有些发毛,不怕他们吵,不怕他们打,就怕他们笑嘻嘻,果然,四皇子又是笑着道:
“忒巧了些!跟说书似的!”
二皇子眉头微挑,茶水的热气氤氲而上,为那张颇具喜感的脸蒙上了一层薄纱,
“巧吗?是巧了点儿,不过四弟你也说了,跟说书似的,可不就是无巧不成书嘛!”
四皇子莞尔,将茶碗盖住,随手放在了桌上,刘毅知道什么意思,起身告辞。
出了府衙,刘毅令董成等人将李家四人和二十九名少女送去泥儿胡同的宅子,交由棠溪涓云安排,自已则骑上玉璃龙,直奔城东黑虎帮,他的心中有气,需要发泄。
为何有气?人救了,坏人得到了惩治,看上去皆大欢喜,实际上呢?翠芳楼还开着,裘良的官接着当,钱继续收,偏偏这两样现在没法动。
“妈的!忠顺王我动不了,裘良算是自已人,一个黑帮老子还收拾不了吗!”
——
张老大,一开始不过就是个在码头欺压力巴儿的地痞,因着有几分脑子,就纠结了一票人,干起了当街拦道,以诗会友的没本买卖,靠着几分混不吝,搏了个黑大虫的名号,后来摸爬滚打,入了刚入东城兵马司的裘良的眼,将其扶持,专门做敲诈勒索商铺的脏事。
慢慢的,张老大愈发得势,不再满意待在裘良之下,想要拜入更高的门下,可一个地痞,在大人物眼里连屁都不算,哪怕是裘良的对头西城兵马司的兵马使,也是将他羞辱一番,扔到了大街上。
这下,张老大彻底成了笑料,黑大虫变成了白眼狼,出乎意料的是,裘良大方的放过了他,依旧扶持,自此,他再也没做过改换门庭的事,短短几年,倒是成了东城一霸,住着大宅子,用着丫鬟下人,出入一帮小弟前呼后拥,比起一些个当官的都有体面。
小人得势,自然要张扬一番,大手一挥,给下面正经的弟兄置办了宅子,挂上黑虎堂号,又开了赌坊妓馆一条街,每日提笼逗鸟,走街串巷,好不自在。
“这个世道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本分良善的,过的寥寥草草,作恶多端的,却是红红火火,锦衣玉食,你说,这对吗?哦,我忘了,你说不出话了。”
瞧着一双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刘毅轻吐一口浊气,暗道这噬魂破好用是好用,不过搞得我跟反派一样,有点不符合热血主角的形象啊!
“算了,现在不都喜欢那种冷酷帅的,以前那种热血笨蛋,王道主角,是越来越少喽!”
“不过这一地的肉干怎么整?不管的话会被吃了吧?被狗吃也就算了,要是被人……”
想到这儿,刘毅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儿可是东城,吃不下去饭的人可不少,
“要不烧了?呸!这天干的,冒点火星子都能把京城给烧了,埋了?”
正思虑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刘毅心道真是瞌睡了就来枕头,扭身出了门。
刚出门,就见一披着半新鸳鸯战袄的男子火急火燎的跑来,见刘毅出来,脸上既是慌张又是轻松,又带着一丝怨恨,但很快却大笑起来,
“哎呀,伯爷您怎么来这儿了!这儿可……”
“哦,裘世叔来的正好,可以去洗地了!”
“洗地?”
“对,不用谢我,我送你一人情!”
刘毅咧嘴笑了笑,过分白的牙齿闪过一阵亮光,晃得裘良有些发蒙。
“送我人情?他什么意思?难道没动手?”
裘良按下心中疑惑,刚要再问,刘毅却是骑马走远了,
“跑这么快,不是被落了面子吧?年轻人到底还是年轻人!”
裘良心下嗤笑,抬腿进了堂屋,
“啊!”
凄厉粗犷的惨叫响彻天空,门外的兵丁急忙冲进,但也是惨叫过后瘫在了地上。
裘良这时候才明白什么叫洗地,也明白为什么刘毅要说送自已一人情,
“他……他要用妖法杀我!”
——
翌日,《漫话》将李家之事传遍了京城,不过隐去了背后的那些大人物,只将黑虎帮塑造成最大的黑手,头功是顺天府衙和刑部的,当然,也少不了四位年轻俊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至于刘毅这位小太保,只提了句携义士护送。
“好!淡泊名利!小太保名不虚传!三位哥哥,咱们共饮一杯!”
山太岁玉庭红光满面,全然看不出他老子还在被朝廷调查,
“不急,这酒可不光是为了他喝的,咱们四个可也好好露了回脸!”
范颖杏眸轻动,本就俊美的脸上生出淡淡红晕,竟是生出些许妩媚之意,
“不错!这下看我家老爷子还有什么话说!诶,植亭,你怎么不说话啊?”
三人看向吕阿,见他神色僵硬,眼神迷离,纷纷凑了过来,张健欲要伸手探探鼻息,谁料他竟是大吼了一声,
“好!那黑虎帮作恶多端,这下被彻底拔除,当浮一大白!”
见其无事,三人这才放下心来,喝酒调笑,好不快活,酒至酣处,吕阿忽得提议道:
“我们不如登门拜访拜访,如何?”
三人对视一眼,皆是意动,七嘴八舌的讨论一番后,借着酒劲直奔宣武伯府。
“什么?你说小太保不在家!”
薛蟠瞧着这个比自已胖出两倍的青年,不由得生出一分怯意,可看到范颖时,这丝怯意顿时化作贪婪。
范颖眉头一紧,他自幼生的貌美,没少被人觊觎,若非有爷爷这阁老的牌子罩着,早就不知被那个变态的家伙夺去,当作禁脔,即便如此,依旧有不少人会朝他流露出恶心的眼神,是以他常常流连青楼歌坊,也不过是因为女子看他时没有那么龌龊。
现下薛蟠这个不知好歹的起了坏心思,喝了些酒的范颖哪里能忍的住,径自骂道:
“哪儿来的大头蛤蟆!敢在伯爷府门口乱起臊!”
薛蟠什么人,被这么一激自然是是炸了桶,眼睛一瞪,扯着嗓子回骂起来,
“嘿!球攮的!平日里都是我薛大爷推谷进道,骂两句起了性的,今儿个倒是反过来了!来!过来让薛大爷试试你的深浅!”
范颖一听,这还得了,一记老拳将薛蟠打的眼冒金星,薛蟠晃了晃大脑袋,只觉得眼角火辣辣的,混劲上来,一脚踢了出去,可惜范颖虽然生的女儿相,可也是练过几天,侧身一躲,借着转身之势,又是一拳砸在薛蟠另一只眼睛上。
这下可好,薛蟠本就脑袋大,加上这两个黑眼圈,与那串了种的京巴犬没什么两样,引得四太岁一阵哄笑。
“婊子养的!欺负大爷没带人是不是!你等着!王阳,王大哥诶,弟弟让人给打啊!”
四人见薛蟠扭头进了府,心道这小太保怎么会有这么个朋友,要交也是交我们这样的,不忿之意顿起,借着酒劲也不走,就在门口等着与薛蟠过手。
不提宣武伯府门口的闹剧,御书房内却是乌云密布,似乎随时都会电闪雷鸣。
刘毅单膝跪地,静静的候着,偌大屋内,唯有毛笔擦过奏折的沙沙声,不过过了多久,一堆折子扔到了面前。
“看看吧,都是御史弹劾你的。”
刘毅不言,将另一条膝盖也跪了下来,
“怎么,不服气?瞧瞧你做的好事,聚兵带刀,招摇过市,围堵国公府,抄下人的家,威胁王爷,搜查青楼,好啊!什么时候我大衍的武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朕发现你做武将是真的屈了你,你应该坐堂,为民请命,说不得我大衍还能出一个刘青天!”
刘毅将头磕地,闷声答道:
“臣不敢!臣有罪!”
“罪?你小太保有什么罪?”
文雍帝直起身子,手里拿着一张漫话,一边连连赞叹,
“瞧瞧!当街拦路,太保义送,怎么就这一句啊?那后边的不都是你做的?你以为把功劳让给顺天府和刑部就能置身事外?朕告诉你!忠顺王昨晚在太上皇那里哭了一晚上,说他堂堂一个王爷,被人当街威胁,两百府卫现在还昏迷不醒,说求你太保爷爷高抬贵手,把他当个屁给放了,好啊,天神赐你本事,就是让你目无法纪,肆意妄为的?是不是那天也得给朕来上一下,啊?太保爷爷!”
“臣不敢!臣死罪!”
刘毅急忙高呼一声狠狠磕在地上,直将地砖砸出一个小坑,见状,文雍帝眼角微抽,将本要说的话又压了下去,良久,才长叹一声,近身将刘毅扶了起来,抓着他的手腕语重心长道:
“朕知道你是侠肝义胆,救人心切,可也不能当街聚兵,还带刀,你让巡城御史怎么想?也就是荣国府当家的那个迂腐,不然你还能上门?好歹也是王爷,不能留点面子?实在不成,你来找朕,朕还管不了不成。”
“就知道不给你个狠的你不服软!”
刘毅暗自一笑,他知道这件事没完,文雍帝一定会来召见他,只是没想到会隔了一夜,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噬魂破的可怕与诡异,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也超出了他的想象。
“没想到借助溟秽剑放出的噬魂破,竟然能吞噬百丈之内所有活物的精血,但不能化作已用,敢情还有中间商收差价,不过也好,吸人血,那我不成了怪物了!
诶?不对!溟秽剑里面可是有个东西,吸够了精血,它不会醒过来祸害苍生吧?”
刘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打定主意要少用这剑,
“陛下,臣一时糊涂,气血上头,将此事给忘了,而且,”
刘毅瞧了眼文雍帝,小声道:
“臣是三等武伯,想见陛下,需得递上折子,等候批复,一来二去,臣怕这时间久了,人命就没了。”
“这么说,你倒是有理了!”
文雍帝没好气的瞪了刘毅一眼,解下腰间的龙纹玉牌,随手丢出,
“拿着这个,可以随时入宫。”
“谢陛下!”
刘毅连忙将玉牌小心收起,这可是他的一大利器,不管什么时候,能随时见到领导的,都算得上心腹,他刚得罪了人,正需要这个虎皮吓吓人。
“行了,这件事虽然做的鲁莽些,但干的不错,锦衣卫早就来报,说这印子钱屡禁不止,这一遭可是让百姓们看清了其危害,功过相抵,就放你一马!”
闻言,刘毅急忙磕头,扯着嗓子激动喊道:
“谢陛下隆恩!陛下英明!”
瞧见刘毅这副小人之状,文雍帝暗道到底是少年,可那些人死的也太过诡异,绝不是什么正派手段,他莫非隐藏了什么。
“爱卿啊,能不能告诉朕,那些卫士和黑虎帮的人到底怎么死的?你那气浪似乎做不到这样吧?”
“来了!”
刘毅早有腹稿,嘿嘿一笑,答道:
“陛下,容臣卖个关子,答案就在臣画的骑刃王上。”
“哦?”
文雍帝心下好奇,拿起漫话细细看了起来,
“黑灼石山,轻飘飘,英雄救美,少年慕少艾,倒是让朕想起少年之时啊!可这似乎与朕问的并无联系吧?”
“陛下,”
刘毅嘿嘿一笑,故作神秘道:
“时候未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