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卷走最后一丝暮色,让长安街迎来了今日的第一缕金阳,手脚已然开始发僵的人们渐觉得柔和不少。
“怎的还不来!”
提笼架鸟的富家员外心中焦躁,瞧了眼边上一排排的店铺,换做平时,他早就呼朋唤友进去饮酒暖身子,可今日莫说进门,就是多看一眼也不敢,无他,每扇门外都有数名精壮家丁看守,更有几家门外是披甲挎刀的军卒,敢在京城这般明目张胆的,只有廖廖那么几位。
“早知就不来看这热闹了!”
富员外心中悔恨,然而此时想走却也难了,只得伸长脖子向远处眺望,倏然,一白衣身影从天而降,稳稳落于一条最高的圆木之上,众人放眼瞧去,只见其人身形修长,背负青锋,刀眉星眸,鼻直口方,长身而立间自是气度翩然,恍若谪仙临凡,衣衫轻动中却又侠骨柔情,似有江湖莽莽。
“少侠!”
众人皆是听过七剑的,见到此人模样,皆是惊叹少侠竟从画册里走了出来。
人群里,沐剑屏痴痴望着圆木上的白衣侠客,忽觉得周遭的熙熙攘攘消失不见,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但可惜的是,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他若回首看一眼,我便此时死了也愿意!”
这样想着,沐剑屏向着那身影做了此生最勇敢之事,
“将大哥!”
少女的声音在这嘈嘈杂杂中并不起眼,可白衣侠客却是回首往来,向着少女笑着点了点头。
“他看到我了!”
沐剑屏垂首捧着胸口,只觉得那里从未如此急促,脸颊也从未这般滚烫,
“我这是在做什么!哥哥一定会责骂我的!可是……好想再看你一眼!”
沐剑屏鼓足勇气,又是要去喊,谁料耳边却是传来一阵雷鸣般的笑声,这笑声真真可怕,惊得虚空隆隆,两旁店铺微微发抖,满街熙攘不敢再言。
“黄沙未透血不休,止戈策马将君行!好一个将君行!
将少侠,二月二之约,刘某来也!”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一黑影从墨轩阁走出,其人身长九尺,岳鼻渊口,虎目龙眉,双肩巍巍似担雄山,胸膛颤颤若吞江河,一袭玄色劲装无风自动,朗声大笑中自生千军万马。
“哼!刘思之,莫要废话,请吧!”
刘毅淡然一笑,脚尖轻点,纵身跃上那第二层圆木,只一借力,便若大鹏展翅,稳稳落在圆木正中,与那将君行遥相对立。
将君行上下扫量刘毅一眼,刀眉不由得皱起,
“你未拿兵刃,莫不是在瞧不起我!”
刘毅又是一笑,只轻叹道:
“你不该来的!”
“我已经来了!”
将君行冷冷一笑,手掐剑诀,暗里运转内力,背后青锋沧浪浪出鞘,直飞出两丈高。
没有任何预料,刘毅动了,飞身直取那青锋长剑,其形犹若雄鹰振翅,荡起阵阵风云,将君行暗里惊骇,心道哪怕俺练就内力,怕也没这般气魄,伯爷啊伯爷,这场戏还真是为难!
将君行眸里精光爆闪,丹田内力极速飞转,亦是纵身飞起,却不是夺剑,而是一脚直踢刘毅胸口。
这一脚来的实在惊艳,浑胜仙鹤指路,饶是刘毅也是心里惊赞,暗道采荷姑娘修行的《燕回功》虽没有火舞旋风霸道,却飘逸灵动,颇有些旋风剑法的精髓,不过她这《燕回功》是实实在在的炼气之法,我也修得一口清气,不知比起来如何?
刘毅有心比较,也不用内力,只以清气运转周身,刹那间,只觉得身子轻快不少,横起左手挡住那腿,同时探出右掌擒住脚腕,只轻轻用力,二人便跌落到圆木空隙之中,
“将大哥!”
沐剑屏惊呼一声,却见将君行竟是一手抓住圆木,腰身发力,将刘毅甩至空中,随后手臂用力在圆木上一按,整个人飞至半空,借着这股力道一拳打在刘毅腹部。
这一拳下去,将君行只觉得像是打在石头之上,心道不愧是千军辟易的勇将,俺以《燕回功》修出来的内力竟打不动他!
晓得硬攻不成的将君行,双手抓住刘毅衣服,将其当作沙包狠狠向下甩去,可迎面而来的竟是一道剑光,原是刘毅趁机接住了坠落的青锋。
将君行无奈,只得改摔为推,借着反震之力单手搂住一根圆木,转身飞过一圈后,一记窝心脚直踢刘毅胸口,谁知刘毅将青锋横在胸前,这一脚不但未能建功,反而给了他借力之机,趁势后退,双腿夹住了一根圆木。
见此情形,将君行亦是勾住圆木,同时拔下背后剑鞘,一记直刺,先取刘毅胸口,刘毅也不慌张,舞动青锋,将力道收住一大半,与其缠斗起来。
二人一个使剑,剑光舞动,好似疾风骤雨,绵延不绝,一个使鞘,剑影绰绰,却是大开大合,左横右挡,短短几息,就已过手百招,只看的人们眸子直瞪,不敢喘一口大气,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某间商铺顶楼,书生打扮的李疏雨恭敬侍在一青年身边,这青年容貌与琰武帝颇像,身袭鹅黄蟒袍,头顶三山冠,腰系玉带,脚踩官靴,见圆木阵里二人竟是这般打斗,忍不住拍手叫好。
看清楚青年眸底的贪婪,李疏雨暗里轻笑,低声道:
“王爷,可是瞧上这二人了?”
闻听此言,这青年剑眉轻挑,横了眼李疏雨,淡然道:
“宣武伯本王可不敢动。”
“那可是还有一位呢!”
青年笑了笑,不置可否,李疏雨暗道有门,又道:
“王爷,我有一位同年,与这将少侠算是熟客,确认他此次与宣武伯比武,就是为了他那师妹,王爷若是帮上一帮,哪怕说上一两句话,这位少侠也会心存感激。”
“哦?”
青年心有意动,面上却是不显,只淡淡道:
“古来成大事者,从不为儿女私情所累,这将君行为了师妹,大张旗鼓的与当朝武伯为难,若非宣武伯不计前嫌出面相保,他一介草莽,就是再有本领,这般折辱朝廷脸面,却也不能留得性命,这等人收来,只会徒惹麻烦,不好,不好!”
“不好你眼睛快长到人家身上!”
李疏雨暗自诽腹一句,瞧了眼场上,却见二人不知何时跃回圆木之上,遥相对立,也不动手。
“将少侠,好俊的功夫!”
刘毅赞叹一声,将青锋舞了个剑花,随手抛出,将君行则将剑鞘轻举,那剑便稳稳落于其内。
“你也不差!不过,”
将君行嘴角勾起一抹讥讽,轻蔑道:
“听说你画了一本七侠传,这本大作我却也拜读过,原想着能写出虹猫少侠这等人物的,定然是位侠肝义胆、武艺高强之辈,不想你却是个好色之徒,竟枉顾女子清名,武艺更是稀松平常,我实在好奇,你这般草包,是怎的当上这一等武伯?还不吃我一剑!”
言罢,将君行拔剑纵身跃起,只纵身横劈,便有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杀来,刘毅暗里心惊,心道采荷学会内力也没多久,本以为能剑气出体就算极限,看这威力,比起碧血气浪也差不多少!还有……
“这戏过了吧!我怎么觉着你是真要杀我啊!”
请郑采荷假扮将君行,也是无奈之举,若非突然冒出一个李护法,刘毅也不能如此做,并随着变化,他不得不让将君行这个人与他彻底割裂,造成他们二人不和的假象。
这样一来,却是先累及了郑采荷,毕竟是败坏了人家闺誉,刘毅这才想着来一场假比武,一来让郑采荷消消气,二来,他正好趁此机会大赚声望点,并震慑一些暗中的窥伺者。
只是没想到郑采荷现在打出了真火,刘毅倒是不怕被剑气伤到,是怕对方修行时间尚短,强行出手会反伤自已,当下内力运转,口中发出一声暴喝。
这喝声犹如湖中落石,惊起淡淡涟漪,那刚猛凌厉的剑气就此崩碎,而将君行也身形微晃,跌落下来,险些掉下圆木,还未稳住,刘毅突然杀出,其速度之快根本难以反应,再回过神时,手中青锋却是不见。
“有句话将兄说错了!”
刘毅脚尖轻点,长身立于圆木之上,衣角轻拂,玄袍猎猎作响,
“刘某非是好色之徒,亦非草包!”
“不是?”
将君行冷冷一笑,讥声道:
“那怎的,你还是虹猫少侠不成!”
“虽不中,亦不远尔!”
刘毅淡然轻笑,将内力运至胸腔,其声恍若滚雷,满街之人听得真真切切,
“你怎的就知刘某不是依着自已写的少侠?”
“哈!”
将君行嗤然,以手直指刘毅,怒道:
“好生的厚脸皮!你若是少侠便使出火舞旋风剑法来瞧瞧,若真使得来,将某自此不管你与师妹之事,做妻为妾都由得你,并从此见你退避三舍!”
“不是,你又给自已加戏!”
见郑采荷又提妻妾之事,刘毅心下无奈,却也明白人家是在点自已,只得又是朗声道:
“如你所愿!”
言罢,径自拔出青锋,纵身跃至半空,体内内力运转,周身忽得红芒大放,刹那间,天地忽得燥热起来,与此同时,狂风大作,众人瞧见半空中那挥舞长剑的身影,心头震撼如何也掩饰不住,
“还真有啊?!”
刘毅并没有理会众人,不然肯定会发现个人声望在暴涨,他发觉自已竟然突破火舞旋风第二层,而且天地清气也在疯狂涌入丹田,与原本的内力融合在一起,生成道道金红色的热流,
“这不是内力!这是……”
“叮!是法力!恭喜吾主!一朝破境,炼气化神,大道长生,自此始行!”
“法力!我竟然修出了法力!”
法力是什么?刘毅可太清楚了,拥有它,百般变化,呼风唤雨,腾云驾雾,长生久视,这些都不再是空谈,心头一时畅快不已,身形又是凭空跃起五六丈,将满街熙攘尽收眼底。
随手中青锋剑舞动,周身红光形成一道一丈来粗的火柱,下通地,上冲天,又见数道残影在火柱内挥舞青锋,随后方圆十里之内竟是卷起阵阵大风,大风卷起清气,不断向着火柱之中涌来。
这一刻,不止长安街,大半个京城全部看向了这里,纷纷朝此处赶来,长安街上的人,早已跪下大半,而藏于店铺内的达官显贵,恨不得将屋顶拆掉,看个仔细。
“火!舞!旋!风!”
清朗的喝声响彻苍穹,随后,火光倏然消散,狂风收歇,却见一黑衣身影缓缓落下,立于圆木之上,
“将少侠!”
刘毅瞥了眼跪了一地的百姓,单手将剑横起,递向将君行,
“现在如何?”
将君行亦是久久不能言,她不是没见过刘毅修炼火舞旋风,甚至还做过陪练,但似这般引动天地异象,实在是令人惊颤,
“他莫非修炼到了第十层?!”
不管如何猜想,戏还要接着演,将君行接过青锋,躬身行礼,
“我输了,自此你与师妹之事我再不多言,此后见你退避三舍,告辞!”
言罢,纵身跃上屋顶,只几下轻跃,便没了踪迹,刘毅瞧了眼跪了一地的百姓,道了声且去吧,亦是纵身跃走,实则翻过屋顶,从后院进了墨轩阁三层,
“臣,拜见陛下,拜见上皇,见过太子,见过诸位王爷。”
“哎呀!爱卿可是惊到朕了!”
琰武帝罕见的露出笑颜,起身拉住刘毅左手,文雍帝紧随其后,拉着右手,二人合力,将其拉到中间位置,
“不想爱卿真是武艺高强!”
琰武帝拿起一本七侠传的册子,翻开第一话,笑着问道:
“爱卿,这火舞旋风真有这般威力?一剑下来能毁去一座山岳?”
刘毅淡然一笑,看了眼众人,答道:
“那是要修行到第十三层才能做到。”
“十三层?”
文雍帝亦是拿起那本画册,神色疑惑,
“可看白猫大侠不过十成功力就有催山之威啊?”
“陛下,这白猫乃上一代剑主,以五十年的功力加上性命才有这般威力,真要摧山折岳,还是要修行至第十三层才行。”
二人恍然,又是拿着册子东拉西扯的问了几句,先叹刘毅武艺,暗戳戳让其指点榆阳,又言这画册内容太少,实在不爽利。
“这样吧,”
文雍帝忽得以拳击掌,笑眯眯的说道:
“朕看那明教之事,爱卿也可先放一放,专心作画练武,朕让沈嵩回来,由他追查此事。”
“陛下不可,那明教中人不乏手段诡异之辈,沈大人虽然老练,对付他们仍是力有不逮,臣既领旨追查,就绝不会半途而废!”
“好啊,爱卿果然是我大衍之栋梁!爱卿听赏!”
琰武帝突然开口,刘毅微愣,急忙折身行礼,
“赏府邸一座,黄金万两,绸缎百匹,皇庄一座。”
“臣叩谢天恩!”
说完,刘毅就要起身,文雍帝又是急忙道:
“爱卿不急,且听封!”
刘毅只好稍等,暗道应该是再给一个虚衔,
“宣武伯英姿天授,果敢勇毅,领少傅!”
少傅,与少保、少师并称三孤,从一品,是太傅的副手,专授武艺,不过自宋以后,多是文官担任,最重要的是,其上的太傅,与太师并称三公。
“这是给个态度?只要不反,随便?”
刘毅隐隐猜出什么,也不废话,叩恩谢赏。
“爱卿快快请起!”
文雍帝将刘毅扶起坐好,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松,
“爱卿啊,少傅一职可教授宗室弟子,宗室子弟需以师事之,所以朕这女儿你不必留情,勿要放松,索性父皇赏的府邸也不小,这样,在爱卿府上专门为她留一小院,只配四名侍女一名管教,爱卿意下如何?”
“我意下如何?说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榆阳公主到底也有十三岁,与刘毅相差不过三岁,这样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哪怕有个师徒的名头,那也是不成体统,难免让人觉得瓜田李下,尤其是刘毅要纳妾的根节上。
“算了,你既然敢送,我就敢收!”
“臣领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