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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思凡姑娘,你去歇着吧,估摸着也该服侍将军起了!”

“诶,这就去。”

说话的是将军府的老管家丁鹤川,总也有六十来岁了,身体却还硬朗,平日里除了总管府内事务,也就是侍弄侍弄园子里的花草。

北国的冬日来得早,天气一凉,吴双这老毛病便愈加厉害起来,就连皇上都免了她每日的早朝。

思凡私下里向丁管家打听,这个打吴双出生就在府上伺候的老头儿却也语焉不详,显然是不想多谈,思凡直觉背后有什么隐情。

她净了沾染上花园泥土的手,屏息朝吴双房间走去,推了门却见将军早已穿戴整齐,却是朝服加深,颈侧的疤因主人身体的冰寒显出些青紫色。

“今日馀国使臣来朝,皇上昨夜便给我传了消息,我一会儿便要赶过去。”

思凡一楞,林香玉恰好在此时进门奉茶,转身时飞快扫了一眼思凡。

思凡下意识攥紧了拳,从墙上取下披风,吴双的脸色并不好看,思凡瞧她许久,终究不忍道:“我陪将军去吧,您的身子……”

吴双肉眼可见地迟疑了一下,冰封的眼底凛凛闪着刀尖似的寒光,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宫门外,吴双喊停轿夫,吩咐思凡就在此处等她出来。

目送着吴双远去,思凡下了马车,转身向市集行进。

集上有人卖着烫好的黄酒,思凡打了一壶,预备等吴双出来给她暖身,荷包系得紧,她掏了两下没掏出钱来,边上忽而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拈着三枚铜钱替她付了账。

思凡擡眼,正是林慎之。

她正欲开口,却见哑巴被衣袍遮着的那只手并起食中两指,又额外伸了拇指在侧,这手势意味着隔墙有耳,需得慎言。

“呀!咱俩得有三年没见了吧,你怎么在这呢?”

思凡再擡头时,已然是一副意外而惊喜的神色,拍了两下哑巴肩头,差点就把他拥进怀里一诉离别之情了,俨然是老乡见老乡,他乡遇故知。

二人似乎是在集市上乱晃,实际上,不过是思凡紧跟着哑巴的步伐,片刻后再看哑巴神色,思凡便知他们已经甩掉了跟踪的探子。

使臣来朝的情况思凡已经知悉,哑巴便挑着她不知道的讲。

“使臣这次是带着承帝来的,预备向文德索要锦城关外十座城池,否则,馀国就全力支持承帝覆国,不怕文德不答应。”

“然后呢?陛下预备怎么处置承帝?”

哑巴摇摇头,示意不清楚。

思凡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又见哑巴打着手势。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记挂元女的死,可她的身份不清不楚,若是陛下和太子追究,查到三娘多年前就已预备谋逆,阿蒲,你觉得你的命还能保住吗?”

思凡仍旧不说话,齿尖咬破了唇瓣,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眼见哑巴要往闹市区走,她才叹了气,眼神虚虚望着地面,声音几不可闻。

“我明白事理,你不必担心,若要再见面,我会给你传信。”

这边思凡和哑巴道了别,重新回到马车上,那边吴双却恍然成了众矢之的。

文德帝高坐主位,馀国使臣在众大臣间神色自若,不卑不亢,旁边,赫然是无故消失的亡国之君承顺帝。

吴家实力强大,却不爱结党,是以朝中对于承顺帝消失一时,少不了一些针对吴双的阴谋论。

“吴将军出征向来没有失手的时候,那按您所言,怎的活生生的人就站在面前,还能有失踪一说呢?”

相似的话朝堂上说了不少,吴双一直未曾答覆,直到最后才终于慢条斯理道:“失踪的并非我,诸位为何不问问这事的另一个当事人呢?”

承顺帝亡国半月有馀,整个人瘦了一圈,两颊也挂不住肉,突兀着高高的颧骨。

“我……自大殿灯烛熄灭后就失去了意识,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

大殿中一时群情激奋,有质询吴双是否投诚馀国的,有对承顺帝言辞阴阳怪气的,吴双置若罔闻,刀锋般的眼神只是定定望着文德。

文德若有所觉,却无意开口,局面僵持之下,只听使臣笑道:“今日商夏是主,而我馀国是客,臣使奉陛下之命,便也亮明馀国的条件,馀国只要锦城关以南的任意十座城池,这承帝便任商夏处置,不然……”

“我陛下也只好和承帝再一同想想办法了。”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野心赤丨裸丨裸昭然若揭,便是文德,面色也黑了几分,底下大臣更是吵个没完。

使臣见好就收,起身拜别:“臣使告退。”

殿外的两个馀国侍卫便来一左一右挟住承顺帝,几人利落地离开,馀下朝中一道残局。

“散朝,吴双留下。”

文德沈声吩咐,身旁太监高唱一声,出了大殿,众臣愈加压不住声音,或是商量对策,或是谩骂泄愤,倒是热闹得很。

殿内一时只剩了文德与吴双两人,文德起身,亲自给火炉加了块炭,长而宽大的袍袖扑了些炭灰,他也不去擦拭。

“去见过你姨母吗?”

“回皇上,臣回宫那日,未得见皇上,便顺道去看了皇后娘娘。”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迟疑道:“娘娘的境况……不大好。”

“朕当然知道。”

文德帝四十有馀,好在平日养护得当,倒是不十分显老,只鬓角发色见着两撮灰白。

“澈儿打小便和宏儿玩得最好,别的兄弟都嫌澈儿聒噪,宏儿不过大他三岁,便已懂得兄友弟恭的道理,教他文章丶礼仪,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只是说来也怪,宏儿封了太子后,便不大和澈儿来往了,就连两人约好的每月出宫打猎,也都应付了事。”

“上个月两兄弟又去打猎,澈儿从马上摔了下来,连夜地发着高烧,最终还是去了,不知宏儿心中感想如何。”

吴双未曾身处皇室权力之争的漩涡,可也知道文德讲这些,绝不是与她瞎拉家常,一个猜测在她心中不由自主地蒸腾而起,她握紧了朝服的袖子,企图擦干手心的汗。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文德也没打算等她开口,沈默后又道:“承帝的事朕不追究,馀国虎视眈眈,不可能不来分杯羹,这是朕早料到的。”

“一入了冬,也就临近年关了,你的病总不好,没事来宫里转转,陪陪你姨母,好歹让她好受些。”

“下去吧。”

吴双喉咙有些滞涩,过了好些时候才吐出一个“是”来,离开前她又望了一眼文德的背影,君王高高的冕冠还未取下,和悬挂着的层层珠帘一样寒气逼人。

宫门外,思凡等得有些困倦,刚闭上眼睛,门帘便被掀了起来,吴双坐进来时,浑身好像结了冰,思凡忙拿了热酒要她喝几口,又去取鹤氅将她整个裹起,指尖擦过吴双面颊,又冷又硬,触感让人泛鸡皮疙瘩。

“哪来的酒?”

吴双声音都发着抖,怕是真叫冻得狠了,思凡热乎乎的手捧着她面颊,见她眼中似有躲闪神色,依旧不由分说将她箍得更紧了。

“闲得无聊,知道你出来定是这副德行,去集上买的,还见着我一位同乡,便聊了一会儿。”

与其等探子回头报给吴双,不如她自己招,就算后来说到她无故失踪了一阵儿,那也只能说明吴双的探子实在不怎么样。

吴双没说什么,脸色渐渐缓了过来,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二人的肩不时撞在一起。

“馀下的几个月大概没有战事,我往宫里走得会勤一些,陪陪皇后。”

“嗯。”思凡点头,语气理所应当,“不带我吗?”

“带你做什么?”吴双叫逗笑了。

“将军这模样未免叫人忧心,我既跟了将军,总得做好工作不是?”

照顾吴双是一回事,乔三娘和元女之事又是另一回事,她不能把林香玉或哑巴牵扯进来,那便只能她自己蹚浑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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