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来几天,周路也不知道从哪找到她的号码,偶尔会打电话过来。第一次打来的时候禾邈没接,还以为是骚扰电话,直到接二连三的打了好几个,禾邈才接通。
“是我。”他说。
禾邈楞了下,有那么一两秒她的大脑是空的。周路像是能看到她表情一样,接着又问了句,“在听吗?”
“呃…”禾邈有点迟钝下意识的回应,随即抽回一丝神志,问他,“有事吗?”
“没事。”停了一瞬,他又说:“想和你说说话。”
“……”禾邈在这边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周路那样淡漠的人是怎么说出这么粘腻的话。
他现在远比之前在一起的时候粘人。
周路迟迟没听到听筒里除了呼吸声之外其他的声音,然后扯了下嘴角,说:“这两天降温,记得加衣服。”
禾邈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这座城好像是永远都沈浸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中,很少有明朗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夹在北方南方的分界线上的原因。
收回视线,眼睫低垂,目光虚落在桌上的文件上,然后应了声,“好。”
很奇妙,之后他们好多天他们一直这样,没见过面,偶尔话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很快就又各自投入自己的工作中。
若是普通情侣,这样的日子也不免称之为平淡温馨,放到他们身上,禾邈只觉得讽刺,但自己又挣不开身。
大抵她讽刺的更多是她自己。
这几天禾邈也很忙,他们刚好要上一本新书,什么排版,印刷都得上点心。也没太多时间去想这些,有个理由能撇开头疼的事情禾邈心底挺庆幸的。
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那天禾邈很晚才从公司出来,路灯已经悄无声息的亮了很久,雨淋湿的路面呈现深度的黑,与路灯的暮光之间隔着一条发白的光线。
忽然想起周路一次打电话过来好像说了让她记得带伞来着,当时她心情很乱,也没太听进去,敷衍的嗯了声,没想到真的下雨了。
风卷着刺骨的寒,禾邈拢了拢外套,刚准备冒雨奔跑,视线里看到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身黑,连伞都是黑色的,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在这样寂静无人的夜晚,他周身多了种神秘感。
禾邈看着他由远及近,五官渐渐清晰,然后距离自己不过一米之近,他收了伞,水珠汇集顺滑的落在灰色的地板砖上,变成透明,只有从一定的角度,借着光线反射才看的出来。
周路看着她问,“你准备跑回去?”
“……”确实如此,这种情况又不是第一次。不过这话终究没说出口。
她仰头看着周路,什么都不用做,就足以让周路没辙。
“走吧,送你回去。”他说着,重新撑开伞罩在禾邈头顶。禾邈随他离开,赵叔开车停在路对面。禾邈看着地上的影子,伞是倾斜的,可能是照顾她的感受,周路走的很慢,这样的雨夜,最容易让人意乱情迷。
禾邈不动声色的将脚尖斜了斜,向他靠近。两人肩与肩不过毫厘,气氛却比拥抱时还让人呼吸局促。
周路眸光一亮,侧头看她,什么也没说,无声的将伞板正。不过一条路的宽度的距离,禾邈却有一种走了很久的感觉。
车上,禾邈忍不住问他:“怎么来这里?”
周路回头,没什么表情,很是平静的回答:“难得有时间,过来碰碰运气。”然后,他笑了下,看着她有点自傲的说:“我运气还挺好的。”
“如果我已经走了呢?”禾邈问。
周路没有立刻回答,停顿短暂一瞬,他假装玩笑的扯开话题:“那我运气就差到极点了。”
禾邈知道他没说实话,没再问下去,转过头看着被雨打湿的车窗。
周路看着她的侧脸,白皙的皮肤,心底里说出了那句话——那就在这坐一会儿,然后离开。
后来再遇见就是在一场家顶级娱乐场所,那天禾邈他们去庆祝新书顺利出版且日销量突破记录,虽然她不喜欢这种人多嘈杂的环境,但不能不来。光线昏暗的超大包间里,桌上摆满了小吃和各各种颜色的饮料酒水,歌声充斥着包厢,禾邈憋的喘不过气,太阳穴凸凸的疼,反正也没人注意到她,她就从人群后面悄悄离开去了洗手间。
一把冷水扑倒脸上舒爽不少,她擡头看镜子,眼神不自觉的和刚进来的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上,两人都不禁楞了下,那人很快移开视线,无事发生一般走到一旁对着镜子补妆。
进来的人禾邈认识,当红女星韩梦,最近名声大噪,绕是禾邈不关心舆论但也从各种渠道难以避免的听到她的名字。
刚才韩梦兴许是下意识的把她当成了狗仔。这里的安保系统一绝,自然不会有狗仔进来。看来应该是应激反应。
不过,禾邈是注意到她了,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她是周路手下公司的艺人。
那他也在这里吗?
禾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怎么就想到了韩梦是陪周路过来的呢?
结果,她后脚出了洗手间,就看见了周路,他背对着禾邈,手里拿着烟,却没有吸,烟头上那不时亮起的火光冲破走廊的黑暗刺进禾邈眼睛,很快,韩梦从一间包厢出来,径直走向他,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周路还是那样站着。
那一瞬,禾邈浑身寒意透骨,像掉进了冰窖。
没一会儿,周路掐了烟转身,禾邈瞳孔振动,迅速往后退一步,躲进去。
慌张中,她的腿撞上大理石坚硬的墙角,痛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忍着痛,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面,进入深度戒备状态,连呼吸都不敢。
周路盯着前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韩梦看他神色异样,想起刚才在洗手间遇到的那人,心想难不成真是狗仔?然后忍不住往周路身边靠了几分,她是明星,当然知道若是从那个角度拍,明天定会是一天劲爆的热搜。
“怎么了周总?”
周路回神,目光所及空荡荡的,他想自己可能是酒喝多,看花了眼。浓重的香水味让周路眉头紧皱,眼神似刀,无情的将韩梦仅有的勇气刺的一丝不剩。禾邈从不喷香水,身上总带着淡淡的皂香,特别好闻,让周路上瘾。
韩梦打了个冷战,‘懂事’的后腿一步。周路没说什么,略过韩梦头也不回的进入包厢。
韩梦脑子现在还是懵的,她不解的是一个人前后不过一分钟,情绪是怎么变化那么快的呢?
或者,他以为的那人是谁?竟让他这样万年寒冰般的心逢春,她是第一次见周路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等周路进去后,禾邈才松下神经,大口呼吸着,腿上火辣辣的疼,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她摇摇晃晃的进了洗手间,挽起裤腿,努力睁了睁眼睛,发现膝盖下面一点已经破皮上面几道瞩目的猩红,周围一圈浮肿的凸起。
脑子里全是刚才的画面。许久,她盯着自己的伤口嗤笑了一声。
等禾邈再回去包间的时候,其他人应该是在玩游戏,灯全灭,漆黑一片,禾邈还没习惯这里的光线,便先站在门口的位置。
忽然意料之外的,禾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嘈杂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下来,禾邈避无可避,一字一句针扎一样深入心底。
她没发出一点声音,那些以为她不告而别的人热情的讨论着她,那一刻,禾邈无比的难以自容,像被人一件一件的扒光衣服,站在人群里,由人评说。
后来,等他们谈论够了,包厢再次沸腾起来,禾邈才失魂落魄的出了门。没人知道她来过。
这才是最残忍的。
所有的一切只能由她承受。那些人甚至连愧疚都不用有。
她站在路边,看着飞驰飞驰而过的车辆,车水马龙,耳边的声音挥之不去。
“听说,总公司的大老板是她哥,你们知道吗?”
“她哥?不像吧,谁会把自己妹妹安排在一家不起眼的画社?我看是情人差不多。”
“总之就是很不喜欢她,拽什么?和她说话总是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
“那能怎么样?谁让我们没生一副好的面皮呢,要不也是平步青云了。”
……
“滴——”车鸣声刺耳,禾邈回神,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走到路中央,被无数来往车辆包围着,感觉一不留神就能被碾成肉酱。
她无助的站在那里,进退两难。有那么一瞬,她想放弃。然后下一秒她落入一个特别温暖的怀抱。温暖的让她心脏抽痛。
直到脱离了危险?周路把她带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神情严肃的骇人,但还是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不想吓着她。
“你跑路中间干什么?”
怒气还是清晰可见。
禾邈第一次没什么反应,空洞的眼神,僵硬的表情,都让周路心生疑问。
禾邈四处看了几眼,周路刚想问她看什么?禾邈就开口了,眼低如死水,没有一点波澜,她问:“赵叔呢?”
无厘头的一句话让周路没反应过来,又听见禾邈问:“他不在,是去送韩梦了对吗?”
周路感觉心脏骤停,原来刚才在走廊他看见的真的是她,所以她什么都看见了。周路往前走一步,刚想开口解释,却被禾邈后退的动作堵的心发疼。
许久,他苍白的叫她,好像想用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她选择相信他。
“禾邈…”
“我说对了是吗?”禾邈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周路说不出话。他能说什么,她说的都是事实,但所有拼在一起就变了质。
禾邈见他没开口,心脏豁开一个巨大的血口,寒风如刀片在上面横行,绞的血肉模糊。然后她笑了,脸上满是悲伤,她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泪就布满了脸颊。
她舔了舔发干灼热的嘴唇,耷拉着肩膀转身就走。
周路忙追过去拉她,怕她像刚才,那样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禾邈极其抗拒的挣脱他,几乎是撕心裂肺的从内心深处吼出来的,
“别碰我!”
她身体颤动着,蓄满眼泪的眼睛怒火燃烧,恶狠狠的盯着周路,第一次,周路这么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恨意。
不知怎么,今晚特别冷,风卷袭之处,连带着人心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