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手
自那日起,温衔青直至入夜才能落个清闲,一到白日便忙得不可开交,前厅招待客人的任务被她交付给了连枝,自己则整日扎在后厨不见人影。
日中时,温衔青拖着沈重的身子,疲惫地走到桌前,动作迟缓地拎起茶壶盛满杯盏,而后仰头饮尽。
“连枝,这样不行。”她微喘口气,无力道:“我觉着得雇个帮手。”
这工作强度,哪怕是在现代,她也未曾体验过,温衔青简直想给自个儿冠上“劳模”的称号。
连枝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依现在的积蓄,我们应当付得起雇人的薪水,小姐,我这便拟个告示,然后贴到外头去。”
“行。”两杯茶水入了腹,温衔青这才有些缓过劲来,她想了想道,“包三餐,辰时上班,酉时下班,薪水可面谈,但一月里只可休沐五次。”
连枝嘴角抽了抽,弱弱问了句:“会不会休憩的日子少了些……”
“……咳咳。”温衔青掩饰般清咳了两声,她顿了顿,低眉无奈道,“没办法呀,饭馆毕竟不可闭门谢客,实在不行便多加些薪水嘛。”
真是没想到,她温衔青穿到书里,竟成了个“万恶的资本家”。
不过结果却是出乎两人意料,这告示方贴出去没多久,来寻温衔青的人倒是接二连三地扎成了堆,这满堂的数十人包括了男女老少,老弱病残。
温衔青见着这混杂的局面,颇有些头疼,她抚了抚额,道:“一位一位来吧。”
第一位大哥自坐下起便不住地动来动去,换作旁人见了,怕是要以为这板凳上放了个灼热的火炉。
温衔青尽量无视那人的动作,正色道:“先说说你认为自己有何优势。”
“我?”面前的人浑然不觉自己语出惊人,尤自乐呵道,“我的优势就是能吃!小老板你一定想不到,我一天六顿饭,顿顿都是旁人食量的两倍……”
这可真是把你能的。
温衔青几乎是一脸麻木道:“这位大哥,我这招的是帮工,不是美食品鉴师……”
本以为这位走错赛道的大哥已是足够奇葩,岂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第二位站在温衔青面前的小姑娘更是直接紧张到话也说不出来,浑身都打着哆嗦。
温衔青深吸口气,双目无神地喃喃道:“我又不吃人,你在害怕什么啊……”
待到最后一人离场,已是迟暮黄昏,暮色像是自天边引了熊熊烈火,灼烧在积了厚雪的地面上,蔓延了目之所及的每寸土壤。
温衔青筋疲力尽地坐到椅上,支着下颌叹道:“连枝,赶明儿你上隔壁常州跑一趟吧,碰个运气,指不定便能招揽个人才回来。”
白白投入了一下午的工夫,却也没寻到一个合适的人,她越发觉得,这事儿倒不如先搁置着不做,也好过为此关了门亏了钱。
连枝这会儿正替温衔青沏茶,面上也显然犯着愁,只那茶水盈满了杯时,她忽然一个激灵,脱口道:“小姐,前段日子不正有一位客官是常州人么?”
“你是说……”温衔青顿时提起了精神,“谢玄知?”
许是天意使然,食肆的木门此刻被轻敲了两下,连枝拨了拨额前凌乱的碎发,几步上前开了门扉。
站在面前的人正是两人适才提到的谢玄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原是打算等明日再唤连枝问问那人的意思,可如今他却是先一步登了门,看来倒省了不少工夫。
这机会难得,可不容错过。
温衔青心下百转千回,正偷着乐呵,面上不觉也带上了浅笑:“谢小哥,请坐。”
谢玄知仍旧是几天前的一身穿着,外头还披着温衔青给的那件大氅,谈不上多少御寒,却也好过衣衫单薄。
他敛着眸,顺从地坐在温衔青面前,也不发一语,只等面前人开口。
温衔青决定先发制人:“朝辰晚酉,能接受么?”
“可以。”谢玄知平静应下。
温衔青再接再厉:“那……一月里只能休沐五次?”
这回谢玄知倒是垂着眸子,没立刻回答,只是温衔青也无须等到他说出口,这窥探人心的金手指已经将面前人的心思展露无遗。
果不其然,下一刻这人便掀了眼睫,看向温衔青道:“在下于这世上本就无所依托,小娘子先前恩情已是无以为报,如今有这般机会能够效力,岂有拒绝之理。”
好样的。
温衔青满意地点了点头,欣慰地拍了拍那人的肩,笑道:“放心,吃穿用度,日后保准你不必再愁。”
这倒不是她在画大饼,入夜三人一同回到梁州的宅邸,温衔青还特地吩咐连枝开了坛前日新得的秋酿,为庆祝食肆新添一员猛将。
“饮酒暖身。”她向后躺倒,仰面卧在雪地上,探出手去接了飘雪,嗓音软下来,“谢小哥可还喝得惯这秋酿?”
“今夜无星无月,阿青,你是在看些什么呢。”
这世上只有一人会唤她阿青,温衔青楞了楞,随即一个激灵便撑起了身子,于是猝不及防地撞入来人盛着温柔的一双眼眸。
楚淮序的视线扫过谢玄知,然后轻飘飘地落在那一坛子酒上,状似委屈道:“阿青是觉着我喝不惯,才独独不叫上我么?”
同这小将军接触了几次,温衔青已习惯了这人的脾性,如今再听到类似这般的话,心中几乎无波无澜。
“将军说笑了。”她弯着眉眼,大方地将酒坛直接塞到那人怀里,“这不是看您日理万机,不便叨扰。”
“当真?”楚淮序抱着酒,笑着问道:“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温衔青眨了眨眼,她惯是个心眼多的,楚淮序这话算是正中下怀。
“是啊,我右腕可是至今还疼着。”温衔青蹙着眉头,顺水推舟道,“但若是将军愿意多为食肆投些钱,这事嘛,就一笔勾销!”
抱紧金主大腿,再顺道敲上一笔,她这算盘打得太过响亮。
但恰恰是因为过于直接,在场的其他两人完全没料到对话会是这般走向,偏生楚淮序又愿意纵着她。
“这好说。”楚淮序轻挑眉梢,很是爽快地应了下来,不过说罢话锋却转了一转,“只是小老板,今日我于军营遇上李副将,他可是同我控诉了你许久。”
“控诉……我?”温衔青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楚淮序见面前那人茫然失措的模样,竟是压低眉眼轻笑一声,随后悠悠道了句:“是啊,你好些阵子没上军营,倒让这帮将士们日日惦念着。”
这话说得倒像是她温衔青负了人心在先,不过原文的确没在女主时常去军营这事上花笔墨,怪不到如今她的头上。
温衔青觉着自己实在有些冤屈,只是她确也撇不清干系,于是只能尴尬笑了两声:“咳咳,这不是近日忙得抽不开身么?过两日,过两日我便去一趟。”
“一言为定。”此时起了阵风,楚淮序擡手将吹到身前的发带拨到后头去,他在簌簌落下的满天飞花中遥遥冲温衔青笑着,“那在下且在军营中恭候大驾,小老板。”
翌日食肆生意依旧火热,有了谢玄知在切菜揽客上帮衬,温衔青总算是能在百忙之中喘上口气。
只是食肆的推广力度不足,加上本就是因着铁匠那事才在蕓山镇风靡一时,如今受众全部都是男子,这几日里,温衔青连一个女客官的身影都没见着。
蕓山镇总共就这么点大,人口也不多,若说长期发展,还得想个法子让食肆的名声走出去才是。
正在温衔青犯愁时,先前那铁匠竟是找了上来,他步履匆匆,一见到温衔青便露出一口白牙,兴冲冲喊道:“小老板!”
温衔青见他呼吸急促,显然是赶得急了,便出声道:“别急,先把气喘匀了再说。”
铁匠站住脚跟,一脸的喜色如何也掩不住:“明日我便要成婚了,这事儿多是小老板的功劳,可一定要记着来捧场啊。”
“这是自然。”温衔青弯了眉眼,温声道:“那便提前恭贺新婚之喜,也祝百年好合,早些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才是。”
铁匠闻言,脸上竟浮起浅淡的绯红,他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与他糙汉形象有着强烈反差的憨笑。
他打量着温衔青,竟是反将一军:“小老板看着也不小了,也当是该早日寻个好人家托付终身,我家中还有个弟弟,改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这就不必了……”温衔青赶忙推辞。
蕓山镇消息闭塞,他大抵是不知,大都赫赫有名的陆大人前段日子里成了婚,却又在第二日休了妻,而她温衔青,便是这“惨遭离弃”的夫人。
如今这食肆生意渐好,她自然一心只想着搞事业,至于旁的,实在是无暇顾及。
第二日还当真是个好日子,大雪在夜里便停了下来,寒风也刮得不再猛烈,轻柔了许多。
温衔青卯时便从宅邸出发,并未待到天光破晓,昨夜里她已同连枝和谢玄知提前招呼了声,食肆闭门一日,放他们一天时间休沐。
铁匠家境清贫,连屋子都只以茅草作顶,只是为了今日,屋上挂上了红绸带,贴了红窗花,足以见主人费了不少心思。
“小老板,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