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陆千霖被贬为州官后,温承瑜和沈慕荷已犯愁了许久,便连温暮宴也成日闹着不愿再嫁。
他们一家子原就是看中了陆千霖的家世和在官场的权势,眼下出了这等事,自然便谈不上门当户对了。
“再等等,”沈慕荷蹙着眉,劝温暮宴道,“且等你爹想个办法,若是说退婚便退婚,要让外人怎么看我们温家,又怎么看你?”
便是这一等,却等到了陆千霖自个儿上门提出了退婚。
沈慕荷自然求之不得,她问:“陆大人当真决定了?”
“当真。”陆千霖道,“只是,在下却是想求娶衔青,望夫人准许。”
沈慕荷闻言一惊,疑道:“她可是同意了?”
陆千霖心思不多,可沈慕荷不是,她实在无法想通,为何前段时日还信誓旦旦地说“非楚淮序不嫁”的人,转眼便同意了另一个男子的追求。
只怕会是另有所图。
“衔青的意思,我还要问过。”沈慕荷强笑道,“若她当真有此意,我自当不会阻拦,两家喜结连理,已是最好。”
温衔青在她手中已近乎是个废子,与其让人守着一个尸骨无存的楚淮序,自然是嫁与虽被贬为州官却仍有家世支撑的陆千霖更有价值。
而她的暮宴,值得更好的夫君。
*
橘味乌龙一经推出,便产生了不错的反响。
于是温衔青顺势推出了“套餐”销售的限时活动,在食肆内消费任何一道菜,都将免费赠送一杯橘味乌龙茶。
“清凉,解腻。”连枝舒服地半眯起眼,赞道,“这下食肆要大赚一笔啦。”
许忱音咬了一口梅干菜馅饼,满足道:“我要让宫里的御厨也制些这茶,皇兄也一定会喜欢。”
她顿了顿,弯起眼笑:“只是齐姐姐怕是喝不着了。”
“为何?”温衔青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解发问。
“温姐姐怕是有所不知,”许忱音眨了眨眼,故意绕了个弯子,才道,“齐姐姐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皇兄总是一闲下来便往后宫跑,恨不能时时刻刻陪在齐姐姐身侧,也抽不出时间来陪我了。”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温衔青轻笑道:“还以为音儿每日都往我这儿跑是嘴馋,没成想是无人作陪,闷得慌。”
两人正说笑间,食肆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沈慕荷。
谢玄知最先注意到她,便蹙了蹙眉,挡在门前。
见状,沈慕荷带上几分讥笑:“衔青,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温衔青冷看人一眼,对谢玄知摇了摇头,示意他放人进来。
沈慕荷的到来完全在温衔青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她这般耐不住性子,想必陆千霖前脚刚走,她后脚便赶来了食肆。
谢玄知仍旧有些不放心,可还是依言退了几步,由着沈慕荷一步步地逼至温衔青面前。
“我当你有多深情,”沈慕荷俯在温衔青耳边,轻声讽道,“看来楚淮序在你心中,也并无多少分量。”
躲不过了。
“……”温衔青闭了闭眼,故作云淡风轻地说出那句狠心的话,“故去的人,自然是比不过眼前人的。”
她眼睫微颤,无人知晓,长袖下掩着的那双手,已被她自己攥出了道道深痕。
这话入了沈慕荷耳里,倒打消了几分她的疑虑。
“你能想通自是最好。”她冷笑一声道,“你爹和我养了你这么些年,好歹也要为温家做些什么。”
温衔青不答。
“既如此,便尽快成婚吧。”
温衔青要求一切从简,成亲前本应走的流程一概被她略去,便连陆千霖提前送来的喜服,也被搁在桌上吃了几天的灰。
成亲当日,连枝苦闷道:“小姐,您是怎么想的呀?这般做对楚将军也太不公平了,您分明知道……”
她垂下眼,声音越发低下去:“分明知道,楚将军并没有死。”
温衔青忽而便有种落泪的冲动。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番作为无疑是往小将军心口捅刀子。
可若一时的事与愿违能换得楚淮序来生的安乐,那么她即便身陷囹圄,也觉得有所价值。
但谁能料到,变故便发生在一瞬间。
*
皇宫内城,御书房。
“真是反了天了!”君王一把推翻了案牍,怒斥道,“这韩文赋丶温承瑜,一个个的,是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么!”
奏折摔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可面前这人却自顾自地低垂着眼,并不见反应。
“淮序,”君王蹙着眉,唤他一声,“从方才一进来你便心不在焉的,可是遇上了不顺心的事?”
“……并没有。”楚淮序抿了抿唇,强笑道,“倒是陛下您,如此动怒,也是少见。”
“怎么,如今连朕也要瞒着么?”君王却道,“温家大小姐要嫁给陆千霖,此事你别说不知。”
楚淮序自嘲一笑:“也罢,只要她能欢喜,什么都好。”
没人知道他能说出这句话,花了多大的勇气。
他曾经就不被温衔青选择,可那时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即使眼看着心上人成了旁人的妻,还能平静地祝她此生平安喜乐。
只是如今分明两情相悦,他还是成了被抛下的那一个。
心底总有一道声音时刻告诉他:“楚淮序,你不该妥协,阿青跟着陆千霖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不是心知肚明么?”
那人根本就不会待她好!
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温衔青又一次受人冷眼么?
楚淮序,你还真是懦弱。
年轻的君王叹了口气,起身离了桌案前,绣着黑金龙纹的长袍垂地。
他站至楚淮序面前,无奈道:“搁这儿胡说八道什么,朕早些时候便有撮合你俩的打算,当初是你自己有所顾虑,不愿嫁娶,朕才作罢,早知有今日,也该强硬些,非逼着你娶了她。”
“如今朕只需你一句话,楚淮序,你当真心甘情愿将她拱手让人?”
心甘情愿?
楚淮序扪心自问,他做不到这般大度宽容。
他承认,他在嫉妒,嫉妒得快要疯了。
“疏桐是朕此生挚爱,可偏生有人容不下她。”君王根本无需楚淮序的回答,他负着手,蹙眉道,“温承瑜竟然告诉朕,她是红颜祸水,妖姬祸国,此番说辞简直一派胡言!”
“淮序,韩文赋一众人不得不除,眼下……也是时候该收网了。”
*
拜天地前,一道圣旨陡然下至府上。
礼生不得不停止了流程,众宾客亦是惊讶过后便议论纷纷。
这婚前的圣旨,究竟是福还是祸。
陆千霖被扰了婚,多少有些不满,他耐着性子上前问:“公公,敢问有何事,不若等拜了天地再谈?”
“此事可等不得。”那公公冷笑一声,看向温承瑜道,“温大人,请随咱家上牢狱里走一遭吧。”
沈慕荷面色一白,几乎瘫软在地,而温承瑜亦好不到哪去,他不可置信道:“公公此言当真?”
“是真是假,大人接过这圣旨,不就清楚了么?”
圣旨被送到他手里,温承瑜抖着手,竟试了好几次才摊开了面前的卷轴。
半晌,这圣旨却脱了手,他浑身颤着,终于竟低笑出声:“杀鸡儆猴……好一个杀鸡儆猴!”
陛下竟欢喜到齐疏桐到如此地步,不惜出此策,也要护她一人周全。
“如何?”公公拖着长音道:“陛下可没有耐心多等,大人请上路。”
温承瑜万念俱灰,冷笑道:“君临天下,生杀予夺,众生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哈哈——也罢,这罪,老臣认。”
说罢,他便跟人上了马车,沈慕荷在他后头掩面而泣,这场缺了高堂的天地,终究没能拜成。
*
是夜,星河流转,月影皎皎。
温衔青回到宅邸,方褪下繁重的一身喜服,她在铜镜前坐下,将要取下发髻间的金钗,那双手却猝不及防地被人在空中攥住。
“阿青。”
那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时,温衔青的手微微一颤。
下一刻,声音的主人又靠近了些,像是缠绵又像是嗔怪地问:
“你在怕什么?”
温衔青定了定心神,冷静道:“我没有……”
烛台忽而倾倒,光焰渐息,周遭黑暗沈寂。
温衔青的后腰传来轻痛,面前的人使了蛮力,不由分说地将她抵在桌案的边缘,接着微微湿润又仿佛过了电的感觉从耳垂传至全身,温衔青隐在暗中的脸瞬间灼烫成一片绯红。
“楚淮序,你是属狗的么?”她愤愤道。
小将军又在她的耳上轻咬一口,他此夜做得格外凶,也格外过分,这般做了过后,又在她颈后留下了几道深红的痕。
可温衔青并不恼,她知道,是自己逼急了他,也是自己,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此刻的小将军大抵便处于他前世“黑化”的状态,眼下他展露的占有欲,也多少受了“邪念”的影响。
她既然脱不开责。
那便也让她来弥补吧。
温衔青这般想着,不顾楚淮序越发变本加厉的动作,探出手贴着那人的脑后,将人又抱紧了些。
夜雪缠绵,他们便在这黑暗中相拥了许久,楚淮序终于过了发狠的劲,只揽着怀中人,闷闷道:“为何……要嫁给陆千霖?”
温衔青轻声道:“是我错了,淮序,此后,我只会是你一人的妻。”
她恍然便想明白,心结未必要靠她嫁与陆千霖才能打开,长夜无边,足够温衔青慢慢告诉楚淮序:
这一世,我会活得很好,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而活。
如果一遍不够让楚淮序的心结解开,不够让楚淮序灵魂深处的邪念退却——
那她便说上二遍,三遍……她可以把这一世的全部光阴,都倾注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