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之间,无需计较这么……”
烛玉潮将碎银硬往楼符清怀中塞:“我不喜欠人人情。你不收,难道是瞧不起我闻氏?”
烛玉潮心跳极快,她这番骄慢的言语,可是与闻棠愈来愈像了。
果然,楼符清动作一顿,将碎银收入怀中,转而言其他:“方才来人通知,明日大祭酒将要于青鸾殿授课,弟子无事皆要前去。娘子,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入睡罢。”
楼符清躺回床榻,自顾自睡去了。烛玉潮清洗过后,熄灭了寝所灯火,略微思索,抬脚走向了另一空荡冰冷的小床。
她抱着谢流梨的被褥,一夜无眠。
蕊荷向来多雨,夏风停歇两日便又耐不住性子,裹着潮湿气儿刮入窗棂。寝所哄闹,伴着雨声一并吹进烛玉潮耳畔,京大祭酒亲自授课一事早已席卷学宫。烛玉潮用过糕点,戴好帏帽,跟随人群一道走向青鸾殿。
青鸾大殿早已被层层叠叠的同窗包裹,室内的金砖玉瓦极尽奢华,清雅檀香充斥其中,竟无端生出一丝糜烂。楼符清提着大匣避于人潮之后。烛玉潮无心管他,抬眼四顾,并未寻到可疑之处。
谢流梨在哪里?
烛玉潮的眼中忽然撞入一个令人生厌的身影。
魏灵萱眉头微蹙,双唇轻抿地凝望着烛玉潮。
烛玉潮看不懂她的目光。
魏灵萱犹豫半晌,走近了烛玉潮:“易泽呢?他还在学宫吗?”
“我怎么会知道?”烛玉潮感到十分荒谬。
魏灵萱双目圆瞪,激动之中竟抬手捏住了烛玉潮的双肩:“他为什么会回来?闻棠,我昨夜看到你和他在一起!还有那个和你同住一室的女人,她是谁?闻棠,你知道的,告诉我啊!”
“魏灵萱!你在我面前发什么疯?”烛玉潮努力挣开对方的束缚,质问道,“你很怕易泽吗?”
魏灵萱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弯起薄唇,恢复了以往骄傲的神态:“我怕他?他不过是个偷鸡摸狗的鼠辈,有什么资格回到学宫?”
可烛玉潮依旧察觉到了魏灵萱眼中的闪躲之意。
魏灵萱身后的李萤怯怯看了烛玉潮一眼,随即为魏灵萱推开拥挤的人群,很快远离了烛玉潮的视线。而京大祭酒的课程,终于拉开帷幕。
京瑾年认不出面前的任何弟子,只得双目无神地开口:“今日我召各位前来,是为讲述学宫所纰漏的课程。诸位知晓蕊荷学宫学制,文武之道并无所缺。但却失了学宫中人最应当知晓温习的一点,便是正襄。”
窃窃私语之声乍起,偌大的空间将人声扩大到了极致。
四派自视清高,对正襄皇族一直秉持无视态度,蕊荷宫自然不例外。故而学宫中编撰的书册卷轴,也很少提及正襄相关,京瑾年好不容易回学宫一次,出口便是皇室,这实在令人意外!
“陛下宽厚,并不忌讳与民同姓。你们可知,现下国姓是何字?闻棠,你知道吗?”
烛玉潮小声惊呼,京瑾年的目光离散,并未落在她身上。可既然京瑾年开口,她便不能不给京瑾年这个面子。烛玉潮一时没有答案,眼前却偏偏落了个黑影。
久远模糊的记忆破土而出,烛玉潮心沉了下去,眼底瞬间多了几分不明的情绪:
“正襄国姓,为楼。”
*
京瑾年宣布散学时已至正午,烛玉潮带着无尽的疑惑走出青鸾殿,她被那滚烫的日头晒得头昏目眩,正要抬手轻柔太阳穴,却见李萤鬼祟向自己走来。
李萤深吸一口气,声音极小:“闻棠,你手臂上的伤好了吗?”
“是魏灵萱叫你来的。”烛玉潮面无表情。
李萤双手颤抖地举起一只拇指大的瓷瓶:“那日我们与灵萱下手是重了些,闻棠慈爱宽厚,不会怨恨我们吧?”
“恨?这个字说得太重了,不过倘若用在你们身上,倒也恰如其分,”烛玉潮幽幽长叹一声,“灵萱有心了。”
李萤以为烛玉潮抬手是为了接过瓷瓶,立即松了口气,在烛玉潮接触瓷瓶的一瞬间松开双手……
“啪!”
瓷瓶应声落地,青蓝粉末迎风飘散,烛玉潮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而李萤的脸庞出现了明显的恐慌,她下意识蹲在地上拾起瓷瓶,却被碎片划伤手指,随即那双手挥舞于半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听见烛玉潮居高临下的声音:
“这药很贵吧。灵萱会生气吗?”
李萤身体僵硬,她缓缓抬眸,眼底竟已溢满了清泪,声音哆嗦:“你是……你是故意的!”
“你手没拿稳,嘴可要稳妥些。话不能乱说,这瓷瓶分明是你没拿稳才掉在地上的,”烛玉潮闭了闭眼,上世之景仿佛重现,“李萤,好好赎罪罢。”
李萤,我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烛玉潮虽不知魏灵萱为何会忽然服软,但这对烛玉潮而言是个好现象。她并未远离此处,而是围绕校场走了几圈,直至夜幕降临,再度走入了青鸾殿。
殿内阴森凄冷,檀香香味尽散,露出那太平之下的腐烂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