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片寂静,有些喝早茶的熟客摇了摇头,纷纷丢了钱在桌上便起身离去。
房掌柜也顾不上这些,看着乔婉晴不说话,分明是默认了的架势,只觉眼前又是一片黑。
到了口的鸭子飞了,还是叫这么个地痞流氓给抢了,他怎么能甘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笑道:“竟是新来的高管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方才多有冒犯,还请高管事宽恕则个。小三子,快带高管事先熟悉熟悉茶楼各处。”
高文才虽没什么脑子,可也不是个十分傻的,自然听出这话是要支开他。
把眼一横就要发作。
却听乔婉晴笑道:“姐夫先去各处转转,我让他们将底下人都叫来,一道儿都来拜见姐夫,也好叫姐夫认认脸不是?”
这话哄得高文才顿时高兴起来,很是威风地点了点头,这才跟着伙计朝另一头走去。
见他一离开,房、赵两个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东家这是不信我?”
“东家何意?这样的人怎能管理铺面?”
二楼临着大堂的一扇窗户边,面若沉雪的兰辰安看着那被两个掌柜咄咄逼问的小妇人,眼眶一红,顿时露出了委屈可怜至极的神色。
清霜眼神微凝。
他听到那小妇人轻柔哽咽的低语。
“叫二位掌柜受累,是我的不是了。”
身后,有人走进雅室,刚要开口,却见他手指淡淡一抬,立时屏气无声站在后头。
柔弱和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落入窗内。
“二位掌柜是我信重之人,我也就不瞒二位了。前几日那番阵仗,想必二位也看出了贺家有意图谋我乔家财产。”
修长指间的青玉念珠轻缓捻动。
兰辰安并未再看向那小妇人,另一手慢条斯理地端起了面前的古朴茶盅。垂眸饮下那一口甘香回醇的茶汤时,底下轻柔的声音传来。
“可我这身子实在不济,又因是贺家媳,与他们到底是同气连枝不好翻脸。本打算在二位掌柜中选一位二把手,至少能帮我守着乔家的生意。谁知……”
哽咽陡起,阻断了这‘无助’妇人的哀哀哭诉。
乔婉晴擦了擦眼角,才继续哑着嗓子道:“婆母听说后,又打起了二把手的主意。这不,强塞了这高家的姐夫来,说是要帮我,可这样的……泼皮,哪里是来帮忙的?根本就是来害我的!”
两个年纪比她至少大了两轮的大掌柜皆被‘骗’得满脸怒色,义愤填膺。
“这贺家,好歹毒的心思!这是想借着这流氓的手,抢咱们乔家的铺子!”
“东家,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咱们得想个法子,尽快将人打发了才是!”
乔婉晴看着两个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大掌柜,心知他们真正着急的并非因为贺家如何谋算乔家的财产,而是因为他们私下里的赌博勾当若是被发现,只怕连性命都难保了!
可那柔婉苍白的面上却是一派的感动与信任,“所以便要多劳二位掌柜了。”
房、赵二人皆是一顿。
乔婉晴掩了掩口,道:“眼下我只将他安排管着二位掌柜的铺面,并未插手其他生意。只要二位掌柜的将他处置妥当,那之后乔家的生意也就要交给二位掌柜打理了。”
房、赵二人在乔婉晴手底下做了三年的大掌柜,明白这乔家的大小姐做事说话的路数与她那爹是一模一样,向来是个说一留二的。
可一旦话说得明白,那便是板上钉钉的承诺,绝无更改。
也就是说,这二把手是要交给能赶走这高家流氓之人!
房、赵二人立时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算计,皆是呵呵一笑。
赵掌柜立马一脸郑重,“东家放心,这高家小子不过一个只会动粗的武夫一个,要将他弄走,轻而易举!此事包在小的身上,必然不叫贺家人起疑。”
房掌柜的有伤在身,慢了一步,心下暗恨,忙不迭跟着点头,“东家只管将此事交给小的。咱们乔家的铺子那可都是老爷辛辛苦苦积累下来,如何能叫这些混账给贪图了去?小的定将此人安排得妥妥当当,不叫东家半点操心!”
赵掌柜朝他瞥了眼。
乔婉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十分地动容,“我就知晓二位掌柜值得托付。今后乔家各处,可就要多多仰仗二位了。”
房、赵二人虽是大掌柜,却是到京城后临时提上来的,且管的不过是几间可有可无的小门面,在乔家掌着米铺生意的李德海几人面前始终低一等,心里早存了不满。
所以自打乔婉晴病重后,便存了异心。原本还想着能投向贺昌旭,谁知却又被这不要脸的给背刺了一刀。
眼见着乔婉晴居然将这乔家的大权放到面前,二人哪有不动心的?
心下愈发得意,连连点头。
兰辰安从二楼垂眸,能清晰地看见那小妇人含笑面容后几乎藏不住的森森寒意。
“咔嗒。”
指间念珠拨动。
身后立着的费铮心下纳罕,正疑惑间,就听清冽如霜的声音响起,“可查实了?”
费铮立时道:“淮安王府那个掌管后厨采买的管事儿子确实是个赌鬼,可从前并不往此间来。今年三月开始,才常出入此处。暗桩查得,这茶楼后排茶水室有几间屋子,会在亥末亮灯,应当便是那时开赌柜。”
他看向兰辰安,“王爷,是否要安排金吾卫进行缉拿?”
其实后一句不过多问,按着这位摄政王禁赌的规矩,但凡发现聚众赌博,绝对不会容留半刻!
费铮都已在脑中安排何人进行这次任务,谁知却听摄政王殿下淡缓说道:“不急。”
“是,属下这就让……啊?”费铮一愣,看到兰辰安冷若冰霜的脸,立时低头,“属下失言!”
兰辰安又扫了眼底下,那小妇人站在描绘朝颜花藤的红柱旁,看着朝那高家‘姐夫’迎去的两个掌柜。
小人得志的耀武扬威,别有用心的殷勤逢迎,那一处很快热络成了一团。
而那朝开夕落的花色旁,此女独绝于尘外,唇角含笑,面若观音。
满目,杀机。
如玉指尖的念珠再次‘咔嗒’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