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钱庄京城甲字号的大掌柜钱多元端着个托盘走进来，反手关门前朝门口立着的伙计看了眼，然后满脸是笑地走到乔婉晴跟前，客气道：“劳乔娘子久等。您要的银子多，账房那边已经在筹集，还要请您稍候。”
乔婉晴一听就察觉到了不对。
天宝钱庄的柜台一天进出款项少说得有数十万两，区区一万两，不是伸手就能提出来的？
此番不仅多次阻挠，甚至还是钱多元亲自接待她。
她心弦骤然绷起。
放下账簿，抬起脸却已是一派风轻云淡，微微一笑，道：“好，劳烦钱掌柜，我就在这儿略等等。”
“您受累。”钱多元笑得像尊弥勒佛，将托盘放下，道：“敝庄上好的碧螺春，您尝尝？”
然而，乔婉晴转过头去看到托盘里盛放的，却并非茶盏，而是一份盖着京兆府大印的卷宗。
槅扇后，兰辰安清晰地看到，小妇人的眼睫剧烈一颤！
手指缓慢地捏住青玉念珠中那颗赤金的顶珠。
——果然，要害在此么。
桌边，乔婉晴抬起脸，有些纳闷地询问：“钱掌柜，这是……”
钱掌柜也不多说，只笑着抬了抬手，“您尝尝看？这碧螺春，可是东家特意吩咐给乔娘子准备的。”
乔婉晴顿时心中警钟大作！
天宝钱庄的东家是何许人物？怎会注意到她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妇人？
她直觉这卷宗不对，若是翻开必定会被牵扯进不必要的麻烦里。
可钱多元的架势，却根本不容她拒绝。
她看了眼满脸客气笑意的钱多元，沉默数息后，拿起卷宗，翻开第一页，看出是一份仵作验尸呈告单。
上头赫然写着死者——陶氏。
瞳孔骤缩！
陶嬷嬷死在贺家后院，又被恶狗啃噬的面目全非，仵作不过简单验过后，查出死因乃是由重物砸击而死，便呈交了上头。
然而眼前的这份验尸单上却写着，陶氏乃是中毒昏迷后，又被重物击打，后由恶狗生咬而死！
这份单子一旦传开来，不仅能揭过李壮杀人的可能，还会将她扯进谋害陶嬷嬷的嫌疑中！
她捏着卷宗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抬眼再次看向在她打开卷宗时就已退后数步的钱多元，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将卷宗合起放回去，浮起个温和柔婉的笑容，问：“不知我能帮钱掌柜做些什么？”
槅扇后，兰辰安漆静的眼底涟漪微起。
——当真聪明。
“咔嗒。”
他忽而拨动了指尖捏着的顶珠。
金玉相碰的微弱声音在安静的待客室内却尤为清晰。
乔婉晴眼眶微颤，当即朝槅扇这边看来！
透过精致的镂空吉祥云纹，能隐约看到站在里头的一道月白色身影。
室内清雅的香气袅袅绕起，透过那一面槅扇，无声的波澜在两人中起伏卷舒。
片刻后，乔婉晴转回视线，再次看向钱多元。
钱多元依旧笑着，将手里一张字条送到了乔婉晴跟前，恭恭敬敬地说道：“此人乃是贵店香茗楼的夜间常客。请乔娘子三日内，让他签下十万两欠条。”
“！”
乔婉晴募地攥紧椅子扶手！
钱多元依旧垂着眼笑道：“欠条送到，卷宗销毁。”
乔婉晴此时已是满手心的冷汗——这天宝钱庄的东家果然手眼通天！不仅完全掐住了她的把柄，更是连京兆府的卷宗都能轻而易举地销毁。
她看着那字条，深知此人绝非寻常，一旦接过，后面还不知有何麻烦。
可眼下，她哪里能躲得了？
微抿了下唇，也不看钱多元，只对着那字条道：“那几间铺子，不知……贵人可给民妇几日安排？”
钱多元下巴抬起，有些意外，却又笑了下，再度低下头没说话。
幽然香气中。
不疾不徐的声音自槅扇后响起，“你需得几日？”
这回钱多元差点没绷住神色——主子这是？
却没注意到乔婉晴眼底骤然浮起的惊愕！这声音，是那日京兆府衙里之人！
难道是那一次让他注意到了自己？
暗暗蹙眉，很快又稳下心神，继而轻轻缓缓地说道：“摄政王严令，聚赌乃是十恶不赦之事。不敢劳贵人遮掩许久，且容民妇一月可否？”
钱多元这么多年来，还是头回见到能跟他们这位主子话语来回争锋之人，虽说主子没露面，可这小妇的胆色也确实不容小觑。
槅扇后，兰辰安听着那句柔婉的‘摄政王’，再次拨动了一颗念珠，道：“可。”
乔婉晴轻呼出一口气，终于伸手，拿过了钱多元手中的字条。
然后起身，朝槅扇前福了福，道：“民妇多谢贵人高抬贵手，不敢叨扰，这就告退了。”
说完，朝后退开几步，便径直出了门去。
那脚步，怎么看都怎么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钱多元抬起头，看着乔婉晴的身影直到不见，忽而‘噗嗤’一声笑开，无奈摇摇头，转过脸，对走出来的兰辰安行了一礼，笑道：“瞧着还是个孩子，您也太欺负人了。”
“并不亏待她。”兰辰安道。
钱多元听着这声儿不似往日冷漠，抬起头，便瞧见兰辰安脸上浮着的淡淡笑意。
那笑犹如春雪初融，于一片苍茫冷冽中骤然露出的一抹瑰丽，直美得天地失色万物生辉。
连钱多元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看着都有些受不住。
干咳一声，又道：“您倒是信她。”
兰辰安走到窗边，看从回廊急急走过去的乔婉晴，道：“聪明，果断，心狠，还有把柄。不是很好的棋子吗？”
身陷必死之局，却步步为营，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挣出了这样一条生路。瞧着柔弱无力毫无城府，实则满腹心机冷血无情。
再没有比这样的人更适合用来做局了。
“呵呵。”钱多元也看到了走过去的乔婉晴，同情地摇了摇头，“您手里的棋子，可没几个有好着落啊？”
他也是伺候兰辰安久了，心知他此时正高兴着，这才敢大着胆子调侃一句。
果然，兰辰安并未生怒。
不过看着那边乔念昔消失的方向，再度拨动起念珠。
这时，费铮从另一头走过来，恭声小心道：“王爷，太后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