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
轻描浓淡妆适宜,半影半现勾人心。
后厨旁的小包间,纪襄眼睁睁的看着董小宛手持一笔,正对着一张类似于面膜的东西涂涂抹抹。
半张白面上仿若阔印着老翁那张沈睡般的面庞,另一半却是空空荡荡,让人毛骨悚然。
“你这手艺不错呀。”
纪襄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的说道。
“哪有?”
董小宛巧笑倩兮,温柔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自嘲的喟叹,“不过是得不到宠爱后想的旁门左道尔。”
说话间笔不停歇,悠哉悠哉的蘸着特定的染料便是造出一张栩栩如生的□□。
“你与苏姑娘的关系如何?”
纪襄看着她风干面具,一步又一步缓慢,不经意间轻声问道。
“很好!”
董小宛咋一听这个名字,眼神露出覆杂的神色,“苏姐姐是个顶顶好的人。”
毕竟她们都是后院里的提线木偶罢了。
“所以……女人啊,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
董小宛的思路不知歪到何处,竟不知自己在喃喃自语。
为了逃离青楼,她做过很多事,不仅仅包括为人学做菜,自甘下贱去当妾。
这恋爱脑一发作,便是活该去挖一辈子野菜的程度。
纪襄无言,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包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也因此四下一片寂静,二人据是默契的不再开口,一直到董小宛率先打破了这片尴尬。
“好了。”
她手腕轻钩,那玉做的手镯边在她的腕间转动着,其中的那金灿灿的挂牌发出清脆的,潺潺流水流过般的响声,阳光照耀下的面具薄如蝉翼,画迹半干。
纪襄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具,兀自楞神。
啪嗒——
一声门锁被打开的声响从屋外传来,一名看上去朴素大方,身着素衣的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里头的人楞了两秒,纪襄仍在踌躇该如何委婉告诉董小宛,忽听到她的声音,随后回过身来,确实来者身份。
“苏……苏姐姐!”
董小宛有些惊喜,激动的冲上前抱住了她。
“小宛妹妹!”
苏元芳手腕间挂着一副与董小宛一模一样的手镯,其中那个金灿灿的牌子中有着一个小小的冒菜印子,她亦是轻轻抱住了她。
“呸,臭渣男。”
董小宛抱住苏元芳,有些难过,那多年的恋爱脑甚至觉得以后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了,于是她率先开口,表示对渣男冒襄的唾弃。
“呸,臭渣男。”
紧跟其后的是苏元芳的唾弃,一模一样的句式瞬间燃起二人的友谊。
唾弃完了,二人相视,默契一笑,那股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那气氛不像是妻子与小妾的关系,反倒像是多年未见的知己。
真是吓人,若是刚刚这二人若是打闹起来,她帮谁也不是,未曾想竟还能这般和睦相处,这样一想,纪襄在后面默默松了一口气,随后猛的察觉哪里不对。
等会,为啥她要松气,她又不是渣男!
后知后觉间,纪襄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摇头。
“还需要多来几张有备无患否?”
在纪襄走神中,二人已经叙完了旧,董小宛上前一步贴心的问道。
“啊?”纪襄晃过来神,斩钉截铁的说道,“要!”
董小宛点点头,开始研磨染料,苏元芳凑到她的身旁,静静的看着她。
…………
纪襄这边气氛融洽,另一端的京城却是风云诡谲。
“区区一个叶氏将军,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搞不定!一群没用的混账!”
此时正是早朝既退之时,皇帝在尚书房内对着那群朝臣大发雷霆。
“可是……若是将军那头去世,武官那边会寒心的。”
一文官被拥挤着走上前,袖口遮住着双手,他拱了拱手唯唯诺诺的说道。
“一派胡言!”
皇帝勃然大怒,猛的丢出手中之物,又恰恰好砸到那小官的头上。
“我是皇帝还是他是皇帝,他的眼里还有没有皇威!好大的胆子!”
皇帝越想越气,手用力拍向那张桌子。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小官大气也不敢出,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双目中带着恐惧,不住磕头。
“陛下还是先消停消停吧。”
柔声细语的话从皇上身旁传来,放下手中的甜汤,并随后是一双手轻轻的揉向他的脑袋。
“若是气坏了身子,妾会心疼的。”
看到来者,小官偷偷松了口气,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爱妃。”
一听来者会心疼,皇帝瞬间变了脸色,恨恨的瞪了小官一眼,呵斥道:“这次看在爱妃面子上先放了你一命,还不快滚!”
无人对他的这番话感到质疑,甚至无人对后宫干政而感到厌新奇,具是一副麻木的模样。
“陛下!”
女子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您这么做是致臣妾于何地,臣妾可不想做那个妖妃。”
“怎会。”
皇帝哈哈一笑拉住女子,顺势让她依偎在怀中。
“阿颜怎会是妖妃呢,你可是我钦定的皇后啊,难不成还会有人质疑,是你还是你?”
皇帝大刺刺的把话说出来,双目赤红,全然不顾有其他人围观,同时还手指向不同的人,被指到者皆是跪地求饶。
这朝廷完蛋了,忠诚者早已被斩,剩下的都是附庸于皇上的墙头草。
而在他皇帝身后,一名太监听到这个消息时猛的一颤,心里暗骂一声昏君,低着头将自己的恨意掩去,诚惶诚恐的做没听到,然后离开。
昏君对无人质疑而感到满意,但一想到那远在边关的镇北将军就感到一丝阴霾。
没用的东西!
他在心中暗骂一声那顾家的新任县令,心绪恰如此时此刻阴雨连绵的京城,分明已是三天三夜,雨势依旧未减,实属堪称罕见,这头便迫切的希望能早点将那将军除去。
因为唯有他自己清楚,他并不是这个朝廷的真正继任者,只是个被换的狸猫罢了。
那年叶家惨遭灭门,若不是前任皇上最后发现他的所作所为,并将他禁足,后头又因为忠臣之后的缘由,派人去暗中保护那个家夥,恐怕那碍眼的小东西早已经死了。
是以每当他想起这件事时,那个姓叶的杂种存在便宛如刀尖一般直直扎入他的眼中,偏生那杂种还一点也不安分,非得跑到他面前来。
一想到这里,皇帝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而颜妃像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继续轻柔的按摩着他的太阳穴。
“陛下。”她轻声细语道,“前阵子京城来了个姓谢的商人,她还带着那名唤冒菜的事物,臣妾想尝尝。”
她的眸间闪烁,怂恿道,“陛下吃吃看,说不定也会喜欢上的。”
“那便如爱妃所愿。”
皇帝摸了摸颜妃细嫩的肌肤,开怀大笑,“宣那谢氏来吧。”
“叫什么来着?”
“此女姓谢,名唤谢安……”
…………
“大功告成!”
这头纪襄暂未可知京城的风云变幻,只静静的聆听着董小宛的喜悦。
她的手中是六卷面具,一卷里面埋藏着十张,其中三卷是老翁的,另外三卷是她自己的,以供有备无患。
所幸面具材质特殊,极为单薄,是以可以随身携带。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再等上几日,等这边关的水干净下来,那么便可以随时前往上京之路。
她这般在心头告诫着,那压力紧绷的线暂且先放松下来,因为她相信谢玄烨他们不会打毫无把握的仗,同时也笃定那位颜家的小少爷没这么快离开。
连那三皇子都在此地,那颜家的那位又岂会这么容易回去?是以从目前来看,她还有的是时间。
“也不知道他们留着边关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有些猜测她不好直说出口,就譬如她永远也想不明白在谢安的记忆中,为何皇帝要对一个忠心耿耿的将军动手,逼得对方不得不谋反。
只能是觉得这个皇帝的脑子不怎么正常。
“把这位老翁带走,找个地方埋了,让他入土为安,再立块墓。”
纪襄吩咐道,沈吟片刻,最终写下了一封交给三皇子的信,信上面坦率的告诉他卧底已死,是被她干掉的,以此作为把柄,想让三皇子助她打入颜家,好合作共赢。
目的嘛,当然是想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她的思量来源于三皇子想要夺嫡,但是他非嫡非长,前有皇帝最宠爱的颜氏一族,后有皇后的大权在握,夹杂在其中,若是真想夺嫡,必定不会放弃这些机会。
这些都是自她遇见那位颜公子时,恢覆的部分记忆所告诉她的。
“再把这个交给三皇子。”
纪襄面无表情的写下那一串肉麻到极点的恭维话语,甩了甩笔迹,然后淡淡的说道。
“好吧。”
苏元芳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接过信件,走出房门。
窗外春花灿烂,难得的是一个大晴天,阳光正正好的照在那片水渠沟上,映射出一道彩虹般的弧线。
怔怔的,纪襄欣赏了许久,直到那带着花香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她才恍若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最终似是喃喃自语道。
“天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