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安好
再一次开业,纪襄心绪感慨良多。
分明是空无一人的街内,与隔壁的灯火阑珊相去甚远。
不知道处于边关的家人怎么样了,有没有想着她,遥望着圆月,纪襄分外惆怅,但又一想自己是为大事所拖,就算是思念又如何,又不能就此放弃,一切前功尽弃的回去。
况且她觉得,除了家人,朋友在哪里,哪里就有家的氛围。
边关里有亲人的小院子是家,这里有小鱼和朋友在的也算是家。
她身着男装,一袭白衣翩跹如雪,静静的坐在店门外擡头赏月,与过去不变的是那一种雌雄莫辨的病弱美感,甚至因为坐在轮椅上,那一种病弱更是凸显无遗。
“你怎么出来了?”
而在谢玄烨的眼中,却是她不顾自身伤势,又骑着轮椅跑了出来,还在这冷风中发着呆。
纪襄眨眨眼睛,那双有神的眼眸中平白多了一丝水色,莫名的添了层温润感。
“谢谢。”
她低声说着,也不知这是这个晚上的第几声谢。
“不是才道过谢吗?”
谢玄烨微笑,目光温柔而缱绻:“况且我觉得,以我们的关系,道谢是不是太过于疏远了些。”
大抵真的是因为受伤生病,再加上这个佳节氛围的问题,纪襄觉得自己今天过于脆弱了。
又或许是想起那尘封在记忆中,许久未出现的前世的幻影。
脑海中浮现的是血红色的基调,她深吸口气,调整下状态,然后才轻声说道:“不用吗,还是有必要的,毕竟以你所了解的我,应当知晓,我不喜欠……”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一听到那句不喜欢拖欠的话语,谢玄烨的表情就变了,像是独自咽下了苦闷,又有些自暴自弃。
毕竟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想听到的不是这句旁人,而是……
纪襄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那一句不喜欠旁人,虽然你不是旁人终究没有说出口。
但若是细说的话,她又不知该如何回覆,一时半会还没有回过味来,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与谢玄烨的关系。
算是友情以上恋人未满
纪襄暗中揣摩着,却见谢玄烨已经转过了身,背对着自己的方向,看样子是有意避开了自己的话题。
“你不用太过介怀,你我之间只是朋友罢了,我从不奢求别的什么,只求你......”
担心喜欢的话一说出口,纪襄就离自己远去,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最终谢玄烨顿住脚步,头也朝着月亮,好似自己在赏月,他没有回头,“算了,我们是朋友对吗?”
“……嗯。”
纪襄再次沈默,又点了点头着应了一声,心底却是有些失落,原来之前梵正她们的只是打趣,又是自己有些误会了,他终究只是把她当成朋友。
“那就好。”
月亮照耀下的谢玄烨,一袭常服衬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落寞,可一张嘴就开始瞎吹,“朋友是什么?朋友就是可以随意交流的人,是可以让彼此信任丶可以毫无芥蒂的人,对吗?”
这句话有哪里怪怪的,但是纪襄没有察觉出来,她看着在月光下显得落寞的谢玄烨,有些不忍,开始内疚起自己说的话太重了些。
“嗯。”
她点点头,茫然而无所适从。
“那既然如此,朋友就应该相互帮助,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你说是吧。”
谢玄烨缓缓转身,目光清澈明亮,“所以,我希望以后能够和你一起开店打拼,将军那边反正有叶琴在照顾,你说呢?”
“嗯。”
纪襄习惯的点了点头,才点一半,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嗯?”
她好像被套路了?
今天的纪襄有些不在状态,她皱眉看着谢玄烨,却见他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有点怀疑她刚刚只是多疑心犯了,显得大惊小怪。
不过也正因为她只顾着了前面的半句,而没有听清后面半段,说的是叶琴照顾着将军,而不是将军独自归京。
当然,若是此时叶琴和谢安在,那么不免会被她们嘲笑一番见色忘友。
“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二字读音咬的极重,谢玄烨擡起手掌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笑得有些自嘲,“如果不同意,那就算了。”
这招便是以退为进,而恰好,纪襄吃软不吃硬,是以一看到谢玄烨那饱含期待的目光,她就有些心软。
“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
咳咳两声咳嗽,纪襄掩饰的说道。
“那就太好了。”
谢玄烨笑笑,眼里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又试探着说道,“外面风大,那我帮你扶轮椅,推你进去。”
他看着纪襄点了点头,就以一种害怕她反悔似得速度拉起轮椅,慢慢的推着她前行。
而在她的背后的,是谢玄烨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和眼睛中那得逞后的狡黠。
计划通!
…………
翌日晌午,伴随着一声锣响,纪襄便迷迷糊糊的醒来。
这又是发生什么事了?
昨夜睡的较晚,很难得的纪襄起的迟了些,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然后坐起身子,心下有些疑惑,但却没有多想。
大热天的,屋外是人声鼎沸,好不容易待她洗漱完毕,坐在轮椅上摇摇晃晃的往前滑动着,就见那街上人挤人的到处往前走,着实不太对劲。
到底发生了什么?
疑问在纪襄的心中发大,忽的,仿佛是一股助力在她身后推着她前行一般,轮椅开始自行往前滑动。
“谢玄烨,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纪襄没有回头,很是笃定身后的来人,她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
纪襄从谢玄烨的声音中听出了疲惫不堪,昨日还好端端的人,今个就变得这般模样。
轮椅越推越往前滑动,滑过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滑过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言论。
“好端端的,这谢家啊,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喽。”
这是一名粗犷大汉发出的言论。
“昨日那一中秋不好好的过节,现在啊,怕是赶不上最后一个日子了。”
穿梭在街巷之间,人也越来越多,纪襄听着这些言论不觉在心间一颤。
这一刻,她的脑海间想起的是那流放前的记忆。
“这纪家旁支啊,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啧啧啧,贪污,还贪了足足一千两黄金,相当于一万两银子,这怕是可以用这比钱去盖一栋金房子了吧。”
“就你出息,也不知道这群人把金子藏哪了,居然一家抄出来就只有六百银子,听说当官前还是个商人呢,真穷。”
“切,不过要我说,陛下居然大发慈悲,没有满门抄斩而是流放边关,但是流放嘛,一个意外还是再容易不过了。”
“不对不对,我看啊,钱还是被纪家本家那边贪污掉了,毕竟这流放还是纪家本家那边集体抗议的结果……”
昏暗的囚牢之中,是纪襄一家绝望而又麻木的眼神,是纪小妹无助的拉起她囚服的话。
“姐姐我好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
“纪襄!纪襄——阿襄!”
在身旁的人无比吵闹声中,谢玄烨低下了头,而这一低头,便瞧见了纪襄神色不对劲,像是被梦魇住了一样。
这京城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加上受伤后纪襄神色郁郁,现在这幅场景也是勾出纪襄心中最为恐惧事物的绝佳之地。
谢玄烨脸色沈了沈,今早他得知又有人贪污被抓,好巧不巧的是个谢家旁支人,又好巧不巧的这个贪污者被人当场抓到,之前碍于世家颜面让他们多活了几日,今日抄斩。
摆明了是上面那位天子想要杀鸡儆猴,就又故伎重演的随手编造出一个贪污的例子,既能抄家攒国库,又能建立百姓的恐惧,还能铲除敌对世家势力,可谓是一举三得。
也是今早才得知的消息,而这里将要被抄斩的人都是恰恰好的,那群反对他父亲让他姑姑嫁给皇帝的人。
也是之后谣言传起没有反对的人。
嘈杂的声音令纪襄从那份幻影中清醒过来,她眼中闪现出挣扎的神色,再一睁眼,仿佛回归正常,只馀后背一身冷汗,是刚刚那副记忆所存在的证明。
“没事。”
她长吁一口气,很勉强的朝着谢玄烨笑了笑,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
谢玄烨也不揭穿,神情中带着几分覆杂,他现在看到的纪襄,与在边关所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而这也恰恰是他最为担忧的。
就像是一根弦,越绷越紧,越紧越绷,有时候他很担忧,担忧一不留神纪襄就彻底的崩溃了。
况且对于那些谢家之人,他并不在意,于他而言,那些反正都是抛弃他的族人,团结起来一起迫害他和他母亲,他那温柔的母亲被继母污蔑是被着父亲偷人,还叫他母亲自杀,那群族人都毫不在意,只瞎叫唤着,背地里还议论他不是他父亲的孩子,而是一个杂种。
不过无所谓,他现在所在意的只有纪襄一人足以。
放任自己烦乱的思绪流动着,谢玄烨眼眸深了深,颇有点无助的紧紧握住手中的轮椅,他温声出言安抚着纪襄:“没事就好。”
“我没事。”
纪襄沈默不语,她也知道谢玄烨的事情,但是打一开始,他的神色也不是很好看,甚至更为疲惫。
她不由得问道:“那你呢?”
“我也没事。”
谢玄烨摇了摇头,一想到昨日纪襄拒绝过他所想吐露出的爱意,便咽下想说出口的那句话。
那句——无碍,你若安好,我便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