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二年的冬天,应天府城仿若被一层阴霾笼罩,凛冽的寒风如冰刀般割过街巷,行人匆匆,皆裹紧棉衣,缩着脖子,只想快些回到温暖的家中。
但比这严寒更让人胆寒的,是朝堂之上那如乌云压顶般诡谲的气氛。
那些久浸官场、政治嗅觉敏锐的大员们,早已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
六部的高官们,往日在朝堂上还会为了政见不同而争论几句,如今碰面,只是相互点头示意,便匆匆擦肩而过,生怕言语间稍有不慎,惹来无端灾祸。
这一切,胡惟庸又怎会感受不到?
他每日上朝,都觉得有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已,如芒在背。
每次踏入宫门,那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似将他与外界隔绝,又似将他困于牢笼之中。
他行走在宫道上,往日熟悉的石板路此刻竟显得如此漫长,身旁内侍们的脚步声轻轻回荡,每一声都像重重地踏在他的心上。
朝堂之上,朱元璋高坐龙椅,眼神冷峻,目光扫过群臣,似能穿透人心。
以往,朱元璋看向胡惟庸时,眼中尚有几分对肱股之臣的赏识与包容,可近些时日,那目光中却多了几分审视,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当胡惟庸奏报国事时,朱元璋只是微微点头,简短回应,再无往日那般君臣畅言的热络。
有一回,胡惟庸提及一项新的赋税政策,本以为会引发一番讨论,谁知朱元璋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知道了,下去再斟酌斟酌。”
便将此事搁置,这让胡惟庸心中一紧,寒意顿生。
下朝后,胡惟庸回到府邸,心乱如麻。
他深知,自已如今的处境,恰似鱼儿撞进了一张无形的渔网,越挣扎,那网线缠得越紧。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思索着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
“老爷,您看是不是最近推行的盐政改革,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让他们在陛下面前说了坏话?”
一位幕僚小心翼翼地进言,说话间,眼睛不时地瞟向胡惟庸,观察着他的神色。
胡惟庸停下脚步,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与疑惑:
“盐政改革虽有阻力,但皆是按皇上的旨意行事,且对朝廷增收大有裨益,不应是此事。”
“那会不会是……
上次科举舞弊案,咱们虽然处置了几个小官,但底下有人暗传与老爷您有关,这风声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另一个幕僚低声揣测,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微微弓着身子,站在一旁。
胡惟庸脸色一变,旋即又恢复镇定,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怒:
“绝无可能,科举一事,我已做得滴水不漏,陛下不会仅凭几句传言就怪罪于我。”
众人商议许久,却终究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胡惟庸心烦意乱,只觉后背似有无数只小虫在爬,瘙痒难耐,下意识地伸手去挠。
手指刚触碰到后腰,便碰到了那根朱元璋御赐的木制挠痒痒。
这挠痒痒的木柄因长久摩挲,光滑温润,可此刻在这冰寒的冬日里,却依旧透着丝丝凉意。
胡惟庸的手猛地顿了一下,仿佛被这凉意激醒,随即,他像是在绝境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原本紧锁的眉头瞬间松开,脸上浮现出一丝宽慰之色,嘴角微微上扬,眼中也有了几分光亮。
他轻轻抚摸着那根木制挠痒痒,喃喃自语道:
“皇上既将这等信物赐予我,定是对我信任有加。
想必是那些勋贵后代们平日里骄纵跋扈,惹了事端,让皇上不高兴了,这才使得朝堂气氛压抑。”
念及此处,他整了整衣冠,神色恢复了些许往日的威严,挥了挥手,对众人说道:
“都散了吧,各司其职,莫要慌乱。”
众人一直紧绷着神经,此刻闻言,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躬身告退,脚步匆匆,生怕再多留片刻又生出什么变数。
......
永昌侯府
与此同时,蓝玉在自已的侯府之中,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外界的风声。
虽说他这段时日一直宅在家里,甚少外出,但他的管家蓝福可不是一般人。
蓝福为人机敏,又善于交际,与外面一些达官贵人家里的管事、奴仆们还有些联系,通过这些错综复杂的眼线,蓝玉对朝堂上的动向亦是有所了解。
蓝玉坐在书房的炭火盆前,看着跳跃的火苗,心中暗自思忖:
朱元璋这是要对胡惟庸动手了,这便是后世史书上赫赫有名的胡惟庸案啊。
他深知,一旦朝堂掀起这般腥风血雨,必定牵连甚广,稍有不慎,就会殃及自身。
“蓝福!”
蓝玉高声唤道,声音中透着几分威严。
蓝福匆匆赶来,躬身行礼,双手垂在两侧,恭敬地说道:
“侯爷,有何吩咐?”
蓝玉目光冷峻,叮嘱道:
“去告知府中所有人,这段时间切勿惹是生非,都给我低调做事。
你即日起闭门谢客,不管是谁来访,一概不接待,若有违抗,严惩不贷。”
说话间,蓝玉眼神犀利地扫了蓝福一眼,强调着事情的严重性。
蓝福连忙应诺:
“侯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说罢,匆匆退下。
蓝玉明白,自已来到洪武年间的第一个年关,怕是不那么好过了。
这朝堂风云变幻,就像这冬日的风雪,不知何时会突然转为暴雪,将一切都掩埋。
在随后的日子里,应天府城依旧寒冷,朝堂上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胡惟庸试图在朱元璋面前表现得更加勤勉,每日早早入朝,处理政务一丝不苟,可朱元璋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一日,朱元璋突然召集几位心腹大臣议事,却独独没有叫胡惟庸。
胡惟庸得知此事后,在自已的府中坐立不安,脸色煞白,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叫来亲信,急切地低声吩咐:
“去打听打听,陛下今日与他们商议何事,务必探得详情。”
亲信领命而去,胡惟庸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双手交握,不停地搓着手指,眼神中满是焦虑。
可过了大半日才回来,且一脸沮丧:
“老爷,陛下议事的宫殿周围守卫森严,小的根本近不了身,无从得知内容。”
说话间,头低得很低,不敢直视胡惟庸。
胡惟庸气得大骂:
“废物!
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一甩衣袖,背过身去。
但他也知道,这是朱元璋有意为之,就是不想让他知晓。
随着年关将近,应天府城的街头巷尾渐渐有了些年味,百姓们忙着置办年货,张贴春联,可朝堂之上的紧张气氛却丝毫未减。
胡惟庸为了挽回局面,决定在年节之时,向朱元璋进献一份大礼。
他召集工匠,耗费巨资打造了一尊纯金的佛像,佛像工艺精湛,佛光熠熠。
他想着这既能彰显自已的忠心,又能讨得皇上欢心。
然而,当他带着这份 “大礼” 入宫时,朱元璋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说了句:
“丞相有心了,放着吧。”
便再无下文。
胡惟庸满心的期待如泡沫般破灭,他退出宫殿时,脚步都有些踉跄,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蓝玉听闻此事后,心中暗叹:
“胡惟庸此举,怕是适得其反了。
皇上如今最看重的是吏治清明,他这般铺张,只会让皇上更加反感。”
坐在书房里,轻轻摇了摇头,一脸惋惜。
除夕夜,应天府城烟花盛放,鞭炮声此起彼伏,百姓们阖家团圆,欢声笑语。
可在那深深的宫墙之内,以及侯府、相府之中,却是另一番心境。
朱元璋站在奉天殿的高处,俯瞰着这座灯火辉煌的都城,心中谋划着如何在新的一年里,将这朝堂彻底清扫干净,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