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许晏禾张了张嘴, 想要反驳又因为嘴笨，不知如何反驳，她只能求助闻浔, 可闻浔冷着脸望向别处，好像事不关己。
许晏禾心中郁结，把脸撇向另一边。
少爷真是讨厌，许晏禾想。
叶今安看了看他俩的小动作, 观察表情变化，忽然琢磨出一些微妙的情愫。
许晏禾的变化很大, 几乎比她在孔家几年的变化还要明显。他第一次见到许晏禾的时候，许晏禾才十一岁, 两只手提着笨重的木桶, 累得额头发汗，嘴唇却苍白。他连忙走上去，帮她把木桶提到门槛边，许晏禾那时眼神麻木, 呆滞了两秒才擡头道谢。
一个五官很标致的小姑娘，个子小小的，累得整个人像是丢了魂, 道谢之后才慢慢缓过神来，眨了眨眼, 盯着叶今安手里的书册, 嘀嘀咕咕：“是秀才先生啊。”
“是，”叶今安莞尔道：“你叫什么名字？”
许晏禾像是受了惊吓，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拎着木桶磕磕绊绊地跑远了。
第二次遇见许晏禾，是许晏禾主动迎上来, 她看了看四周，然后拘谨又害羞地掏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纸笔，对叶今安说：“秀才先生，您能写一下我的名字吗？我叫许小禾。”
第三次是撞见她趴在二少爷的窗边听课，袖口露出半截淡黄色手帕，阴雨连绵了半个多月，那天下午正好转晴，雨霁云开，和她的淡黄色帕子很是相宜。
他朝一脸惊慌的许晏禾招了招手，笑道：“小禾，我送你一个字，好不好？”
许晏禾说好。
那时的许晏禾总是怯生生，又可怜，胳膊上总有伤，老是被人欺负。叶今安经常看到许晏禾在井边罚站，从身后靠近时会听到她小声咒骂管家，内容凶狠又幼稚。
叶今安无奈地笑了笑。
但大部分的时候，许晏禾都做不到像她的名字那样阳光明媚，她和孔家长满青苔的砖瓦一样灰暗丶沈默丶在江南漫长的梅雨季节中斑驳掉色。
叶今安原以为许晏禾与秀水镇的一切都留在百年前，谁想她竟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现在的许晏禾穿着一身白色长裙，长发如瀑，脸颊没了以前的干瘪，变得充盈饱满。
婴儿肥弱化了她的苦相。
多了几分灵动。
闻茜茜敏锐地嗅到了修罗场的气息，她用手指绕了绕许晏禾的长发，许晏禾觉得痒，脖子瑟缩了一下，两个人一对视就露出笑容，许晏禾的身子往闻茜茜的方向靠了靠，和闻浔隔开距离。
她的行为举止也有变化。
看起来这些变化似乎和闻浔有关，叶今安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感慨万千。
真是世事变幻，天意弄人。
他们继续往前走，许晏禾频频回望那张婚礼的旧照片，看着那些熟悉又遥远的老物件，还有总在她梦里亮起的红灯笼，小声咕哝着：只是没有拜堂而已，还是夫妻的。
回眸时正好和闻浔的目光撞上，闻浔的目光很沈，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但他还是先移开视线，态度疏离。
许晏禾觉得很闷。
逛完展览，两个学生过来找叶今安，正好闻易城又打电话给闻茜茜，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许晏禾便说：“那我们走吧。”
叶今安让学生稍等，走过来：“晏禾，留个联系方式，改日再叙。”
闻茜茜倏然望向闻浔，朝他挤眉弄眼，闻浔则转身径直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脚步很快，许晏禾匆忙按下叶今安的电话，恭敬地俯身和叶今安告了别。
在车上闻茜茜问许晏禾：“晏禾，你以前和这个叶……教授，是什么关系？”
“关系？什么意思？”
闻茜茜瞟了一眼车内后视镜，并没有如愿对上闻浔的视线。
闻茜茜心想：嘁，装什么？我偏不帮你问。
她换了话题：“我的意思是叶教授文质彬彬，事业有成，长得又帅，肯定有很多女孩喜欢他。”
许晏禾乐意回忆陈年旧事，她笑着说：“是呀，那时候就有很多有钱人家想把女儿嫁给先生，但先生一心读圣贤书，就耽误下来了。”
“你也觉得他帅？”
许晏禾霎时红了脸，低头掰着手指头，没有说话。
“哦——”闻茜茜拖长了音调，语气夸张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你不喜欢那种每天都板着脸，沈迷打游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人啊。”
车子在路边停下，离闻家还有两公里。
闻浔冷声说：“闻茜茜，下车。”
闻茜茜知道闻浔心里憋闷，也不想和他吵架，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临走前她又坐回来，上半身贴着前座，凑到闻浔耳边，小声说：“你总是这样，小禾会被你越推越远的，所有人都会被你越推越远的。”
闻浔作势要发动汽车，闻茜茜忙不叠脚底抹油溜了。
许晏禾趴在车窗边和闻茜茜挥了挥手：“茜茜，路上小心。”
一切归于安静。
闻浔没有发动汽车，许晏禾也没有催他。
两个人各怀心思。
“少爷。”许晏禾的声音打破矫饰的平静，让闻浔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我今天听先生讲了很多事情，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慢慢消化吧。”
“他说他回去很多趟，秀水镇不在了，孔府被轰炸成了废墟，之后又有其他人在上面建了私宅，那时候的人都找不到了，先生爹娘连个牌位都没有留下，他说，穿越改变了和我们相关的一切，可能是老天想让我们和过去切断联系。”
闻浔看着远处的车水马龙。
“你本来已经切断联系了，”闻浔擡起头，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后座上许晏禾红肿的眼，淡淡道：“今天他一出现，不就又联系上了？”
许晏禾察觉出少爷语气里的不耐，她疑惑地问：“少爷，您怎么了？”
闻浔没有回应，发动汽车，汇入漫长车流。
很晚才到家。
许晏禾简单做了晚饭，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一锅粥还剩了一半，许晏禾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
两个人的手机同时震动一声。
闻浔垂眸，下意识先望向许晏禾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许晏禾关好冰箱门，走过来拿起手机。
是叶今安的好友申请。
之前都是闻浔帮她操作，这次许晏禾还是乖乖把手机送到闻浔面前。
“少爷，这个怎么弄？”
闻浔看到验证页面里写着：[晏禾，我是叶今安。]
今安，晏禾。
都是吉利寓意，倒是很相配。
闻浔扔下一句“自己琢磨”，就转身去了电竞房。
他这边也收到了一个好友申请，是和他一起开发炒股软件的程序员，闻浔点击申请通过，对方把公司的需求和报价发过来，因为涉及到调用客户的第三方系统对外接口，不能自行搭建测试环境，还要建立相应的配资网站，程序繁琐，闻浔又提了价。
来回几番，最后定了24万，闻浔负责的多，能拿到16万。
开发期限是四个月。
闻浔预计自己三个月内就可以完成，于是敲定了合同。
朋友发来消息：【闻少，你最近是怎么了？你家又不缺钱，干嘛无缝接单？这样搞下去，身体可吃不消。】
【没事。】闻浔回覆。
-
沈以微周一九点准时到了小禾工作室。
许晏禾已经坐在里面了，旁边摆着堆积如山的裙子。
周末两天，又增加了十几单。
许晏禾早上七点半就起来做工了。
沈以微帮她分好类，贴好标签，馀光瞥到许晏禾眼底乌青，吓了一跳：“小禾，你怎么有黑眼圈了？”
许晏禾立即揉了揉眼睛，摇头道：“没什么，这两天没有睡好。”
“怎么了？”
许晏禾一开始不说，沈以微一直到中午上楼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异样。
闻浔把自己关在电竞房里，只听见里面键盘声劈里啪啦快到要飞起，沈以微蹑手蹑脚地回到厨房，疑惑道：“什么游戏要打成这样？”
许晏禾正在做荠菜豆腐羹，尝了尝鲜味，又加了点盐。
“这是什么？”
“荠菜豆腐羹，”许晏禾顿了顿，说：“他爱吃的。”
“他不理你？”
许晏禾神色落寞，把豆腐羹盛进汤碗里，端上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理我了，吃饭的时候不和我说话，我给他倒茶他也不喝，就好像……好像看不见我一样。”
昨天晚上许晏禾抱着玻璃茶壶追到电竞房门口，闻浔用手抵着门板，露出半个身子，两个人僵持许久，最后闻浔还是关上了门。
许晏禾失眠一夜。
沈以微还有细问，许晏禾怕自己说多错多，将穿越的事情露了馅。
少爷和先生都交代过，暂且不要告诉其他人。
所以她闭口不答，只说：“可能他有事情要忙吧。”
沈以微不以为然：“他在忙什么？不就是打游戏吗？”
许晏禾却反驳，“应该是在忙的，不是打游戏。”
“对了，小禾，我来你这里也一个月了，上周五我回了一趟公司，和我们董事长聊了一下，她觉得进步很大，而且我把你夸得天花乱坠，她听了特别想和你见一面，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啊？”许晏禾楞住。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真的，我们董事长超级喜欢你，她还关注你微博了呢，她说一切以你的想法为先。”
许晏禾想了想，又看了眼闻浔的房门。
以前她习惯一切由少爷帮她做决断，但现在少爷不搭理她，她只能自己做主。
她说：“好呀。”
沈以微喜出望外，连忙反馈给乔瑜，定好明天晚上见面。
闻浔一直到十二点半才出来，沈以微已经回楼下午休了，许晏禾把每样菜都事先盛出一半，加热了一遍，正好等到闻浔出来。
闻浔没想到许晏禾会一直等他，心尖微动。
许晏禾帮他盛好饭，拿好筷子，一如从前恭敬。
“少爷，快吃吧。”
闻浔走过来，忽觉后悔，刚想说几句好话缓和气氛，许晏禾就先开口：“少爷，我明天晚上要出去一趟，可以吗？”
闻浔握筷的手顿住，他内心有无数个声音在咆哮丶在宣泄丶在催促他立即发问：你要去见叶今安？你就这么想叙旧？你们有多少话要聊？
还有，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但他什么都没说，像很多年前，乔瑜和闻易城出远门前，蹲在他面前问：阿浔，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就十几天，想爸爸妈妈的话就给我们打电话，好不好？
那时候他执拗地偏过头，绷着脸说：我不想你们。
现在他也一样，迎着许晏禾试探的目光，无所谓地说：“随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