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为了参加刺绣协会的会议, 许晏禾特地买了白衬衫和黑色半身裙，黄文沅见了，笑道：“傻孩子, 没那么严肃的。”
许晏禾还是紧张，脸颊发烫，抱着笔记本，坐进黄文沅的车。
在路上, 黄文沅问她：“你现在算是乔总的员工……还是儿媳妇？”
许晏禾怔然，回答：“员工。”
“她可是跟我说, 你是她没过门的儿媳妇。”
许晏禾尴尬地弯了弯嘴角。
“她还说你现在一直在学设计，你将来要是出了什么好的作品, 版权归汉艺吗？”
“嗯。”
“那你就相当于替她打工咯？”
“应该的, 乔阿姨是我的引路人，她给我提供的资源和帮助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黄文沅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有潜力开创一个独立品牌的，因为你走的这条路和汉艺的量产汉服不一样, 你做的是精工刺绣，汉服形制只是一个载体，这东西没法量产。如果你对自己的定位是汉艺的设计师, 那也没必要把重心放在刺绣上，如果你的重心在刺绣, 最好的路子是自己单干, 做私人订制。”
“我没想那么多，黄老师，我暂时想留在汉艺, 不仅是因为乔阿姨，还因为我喜欢我现在的职业, 有很多同事，每天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过得很充实。”
黄文沅笑着说：“那也好。”
“是的，我现在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和新的灵感，这种状态让我整个人都变得很轻松，很快乐。”
就好像脱离了原来笨重的躯壳。
“你之前的那个淘宝店呢？关了吗？”
“淘宝店关了。”
“我听说你那个淘宝店，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上万，积累了不少粉丝呢。”
“有一段时间确实很火热。”
“不可惜吗？”
“选择关店的时候，我也犹豫了很久，难过肯定是有的，但其实没那么可惜，因为我感觉只要我有技术，一切都还能重来。哪怕我选择的那条路没有好的结果，我至少还能回来替人缝衣服，赚养家糊口的钱。”
许晏禾顿了顿，说：“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了，也不怕回到苦日子，所以不可惜。”
黄文沅挑眉：“这个心态很好，值得学习。”
许晏禾莞尔。
“这次年会来了不少人，听说还有一些是对刺绣感兴趣的时装设计师，你也可以多去交流一下，拓展人脉圈也是好的。”
“明白。”
到了现场，许晏禾锻炼了三个月的勇气在大场面面前显得很不够用，人一多，她立即故态覆萌，鹌鹑似地躲在黄文沅身后。
黄文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指着斜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那位是这几年业内很有名的海归设计师，之前在顶奢品牌工作过，你要不要去跟他聊一聊？”
许晏禾连忙摇头，“我丶我不敢。”
她表情局促，看起来是真的有点紧张：“太陌生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会很尴尬的。”
黄文沅安抚她：“没事的，不敢就算了，听听其他人的发言也能收获很多。”
许晏禾惭愧地低着头。
黄文沅是协会主席团的成员之一，所以在前排落座，她把许晏禾安排在会场右侧靠前的位置，是个很好的观席角度。
许晏禾坐下来，翻开笔记本，有人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的座位。
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孩子，头发用方形抓夹随意地夹在脑后，看起来很是随性，她两手捧着手机，正在打游戏。
察觉到许晏禾的目光，她转头看了一眼，随意道：“你好。”
“你好。”许晏禾立即回应。
可能是以为许晏禾想对她说什么，女孩歉然道：“不好意思啊，等我这局结束。”
“啊没有没有，你继续打，我没什么事。”
“哦，”女孩笑了一下，主动说：“最近新出的游戏，可好玩了，推荐给你。”
许晏禾笑着说：“谢谢，我不玩游戏。”
“哈，真挺好玩的。”
许晏禾瞥了一眼，其实不怎么感兴趣，但怕没有话题，还是问：“叫什么名字？”
“口袋基地，末日基建囤货，挺好玩的，最近特别火，我身边的人都在玩。”
许晏禾听不太懂，只是笑一笑。
女孩在五分钟后结束了游戏，转头问许晏禾：“你是跟着哪位老师来的？怎么没见过？”
“黄文沅老师。”
“哦，”女孩自我介绍道：“我叫周予诺，我是刺绣工艺知识产权小组的，隶属于这个协会，不过我的本职工作是律师。”
这女孩的行为举止完全颠覆了许晏禾对律师的刻板印象，她连忙说：“周律师你好。”
“用不着这么恭敬，我就一普通律师。”
“没有啊，我也看了一些新闻，现在这些非遗公益的版权保护也是很重要的。”
“是，”女孩和许晏禾加了联系方式，她擡头望向台上，嘟囔着：“怎么还没开始啊，我再玩一局，麻烦你开始了喊我一声。”
许晏禾点头，“好。”
年会结束之后，许晏禾去找黄文沅，跟着她一起走，黄文沅指给她看的那位海归设计师经过她时，许晏禾也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紧，然后抓住机会恭敬地问好，她半鞠着躬，声音微微擡高，说：“老师您好！”
对方客气地点了下头。
黄文沅转过身来，主动道：“希文，介绍一下，这是晏禾，她在刺绣方面很有天赋。”
对方笑着说：“是嘛，既然是黄老师推荐的，之后可以交流一下。”
虽然对方的态度明显很敷衍，也没有任何要和许晏禾加联系方式的意思，但许晏禾还是很激动，对方离开后，黄文沅拍了拍许晏禾的肩膀，夸奖道：“这不是挺好的吗？敢于迈出第一步，才会有第二步丶第三步。”
许晏禾腼腆地笑了笑。
回家的路上，许晏禾没有麻烦黄文沅送她回去，她一个人坐上了出租车。
车载广播正在播放时事新闻。
“游戏《口袋基地》大受欢迎，上线半个月内就飙升至畅销榜第三名，话题榜第一名，末日背景下的基建游戏，加入领主设定，在一众竞技类游戏中突出重围，成为年度黑马。
在游戏里，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领地，成为领主，招募兵种丶收集资源丶扩大领地，随着关卡的深入，世界观还会有其他变化，游戏制作方负责人林钰清在接受采访时表示：选择基建题材是团队反覆讨论之后确定的，上线之前非常忐忑，也没有想到之后会有这么好的反响……”
许晏禾本来趁着夜色假寐，听到那三个字时猛地睁开眼。
林钰清。
她立即打开手机搜索“口袋基地”和“林钰清”两个关键词，果然搜到一条论坛帖子【扒一下最近风很大的口袋基地】。
【1l：听说口袋基地是几个北潼大学的毕业生搞出来的，牛逼啊。】
【2l：北潼大学，我还记得之前计科院确实有个特别帅的富二代，叫闻浔。】
【3l：我听说就是他……】
【4l：林钰清是投资人和负责人吧。】
【5l：知情人士来了，公司和我们公司在同一幢写字楼，快上线那几个月天天加班加点，团队人不多，加起来就六七个人，都很年轻，确实有个特别帅的，看起来六亲不认，我们公司有女生跟他要微信，他没搭理。】
【6l：有对象了吧，好像就是那个林钰清，俩人挺配的，林钰清她爸是地产老板，听说她做不好就得回去继承家产。】
【7l：难怪宣传上花了那么多钱，铺天盖地的广告，我还想说要是游戏没火，宣传费都回不了本，幸好火了。】
【8l：真的太火了，我身边的人都在玩，他们赚翻了。】
【9l：我最近玩这个真的很上瘾。】
……
许晏禾看到那两个熟悉的名字，心脏不免刺痛，她关闭手机，用指腹摩挲着屏幕，试图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回忆今天晚上听到的演讲和发言上，但无果。
她望向车窗外，思绪回到三个月前。
和闻浔提分开的那天，阴雨连绵，一场秋雨一场寒，空气里都弥漫着冷意。
天色很暗，客厅的灯开着。
许晏禾说：“我打算住到以微那里，她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的。”
闻浔没有挽留，他和初见时那样表现得很淡漠，拿着玻璃杯站在餐桌边上。
他说：“好。”
收拾东西和搬家都是闻浔帮的忙，许晏禾以为自己的行李很少，但收拾起来才发现零零碎碎的已经积攒了一大堆。
几乎都是闻浔帮她买的。
闻浔花钱没个准，给许晏禾买的都是最贵最好的，还骗许晏禾说就几十块。
搬到沈以微家的时候，沈以微看着许晏禾带过来的护肤品，惊讶道：“我去，小禾你是贵妇啊，这一瓶就六千多，那个上万。”
许晏禾呆住，迟钝地“啊”了一声。
闻浔送走搬家公司后没有上楼，只给许晏禾发了条消息：【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再联系。】
毕竟是沈以微的住处，女孩子的私密物品比较多，闻浔思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帮许晏禾安置的念头。
许晏禾追到楼下时，闻浔还没走。
许晏禾红着眼圈走上来，“我……对不起……”
这次的分别来得太突然，因为乔瑜的出现，闻浔陡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想要解决却用错了方法。于是，他们的感情在最浓烈的时候戛然而止，紧接着急转直下，没有给彼此任何喘息的机会。
但又带着冥冥之中的必然。
闻浔眼里也藏着很深的苦楚和眷恋，他本来想伸手揉一揉许晏禾的脑袋，但指尖刚触碰到发丝，又觉不妥，还是收了回去。
他说：“没什么，这样才是对的。”
分开是对的，闻浔告诉自己。
他转过身离开。
许晏禾一直没有跟他讲，那天她在写字楼大厅里见到的画面，没有告诉他自己一路的辛苦波折。
她以为她对闻浔的眷念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稀释，但这几天频频听到闻浔的名字，以及刚刚那条广播给她带来的冲击，都在提醒她：
还是很想他。
还是很想。
.
晚上八点，其馀人都下了班，商量着去吃火锅，在公司里负责商务拓展的李诚也是主要负责攒局的，他一边穿外套一边问闻浔：“闻哥，去吃火锅么？”
其实他比闻浔大四岁，但一直喊闻浔“闻哥”。
闻浔摇头。
李诚并不意外，和他打了招呼之后便和其他人一起走了。
林钰清出差两天，赶回公司的时候，公司里黑灯瞎火的，只有闻浔的工位亮着。
他坐在电脑前，宽肩遮住半个屏幕。
几个月的时间，闻浔的气质愈发孤冷，叫人轻易不敢接近。
林钰清把东西放下，问：“你怎么还不回去？”
闻浔回了下头，“没什么事就加会儿班。”
“又谈了个游戏项目，喏，”林钰清把企划书交给闻浔：“是个大公司，各方面都挺专业完备的，开价也不错。”
闻浔翻了翻：“知道了，你定吧。”
“你是我们公司的主力，得由你来评估啊。”
“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林钰清看到闻浔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凑近了些：“你忙什么呢？”
屏幕上是一些汉服app相关的学术研究论文，林钰清瞬间懂了：“还念念不忘呢？查这些有什么用？想见她就直接去找她啊，我们公司到汉艺不过五公里的距离。”
闻浔继续看论文，没作回应。
林钰清有些耐不住性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问过我好几遍了。”
“是，我问了你好几遍，你每次都是一样的回答。”
“嗯，”闻浔的心思显然没有在交谈上，他看着论文说：“一样。”
林钰清发出一声冷笑。
闻浔的回答是：我只喜欢她。
不管她怎么变着花样发问，他还是这句话。
林钰清把文件放回自己的工位，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走到电梯口突然想起来，她怒不可遏，转身直冲到闻浔面前，质问道：“你查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要为她开发一个app？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公司的一员，合同上写着自行开发程序须经公司批准，否则就是违约！”
闻浔漠然地瞥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林钰清气焰陡消，支吾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新的想法，可以在开会的时候和大家交流一下。”
“林总，早点回去吧。”闻浔语气平静。
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在进入公司之后也没有半点改善，反而变本加厉，不工作的时候简直和冰山没什么区别。林钰清气到攥拳，但也没有办法，谁让闻浔是口袋基地的总负责人，也是他们公司目前的顶梁柱。
口袋基地的爆火离不开闻浔的付出，这是全公司的共识。
闻浔这人很有意思，他冷漠起来真的很冷漠，但相处几天又会发现他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至少工作能力令人折服，新想法和新技术从不私藏，就在大家觉得可以和他有更进一步的同事关系时，他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大家都觉得闻浔难相处。
可林钰清明明见过他在那个女孩面前眉眼温柔的样子。
林钰清不服气地走了。
闻浔看完一篇论文，又点开新的一篇。
最后是邢远昭五分钟里三通电话，把他从工位上拽了起来。
“快，在你公司楼下，去喝酒。”
“快快快！”
闻浔刚走到楼下，邢远昭降下车窗，问：“坐我车，还是你自己开车？”
闻浔擡了下巴，示意他自己开车。
两个人先去了邢远昭投资的健身房。
邢远昭之前投资了闻浔朋友的共享健身房项目，经过三个月的准备，这周终于开始试营业。
开在社区，小程序预约，按次收费。
打破商业健身房的会员卡模式。
他们把第一家共享健身房的地址选在了新区的一个居民平均年龄偏低的小区，以白领为主要目标人群，共享程序上线之后，第一天就吸引了很多人。现在将近九点，健身的人已经不多了，但还是能看出势头很猛。
邢远昭骄傲地把后台数据给闻浔看：“牛不牛？”
闻浔笑着点头。
“小吕算了算，照这个势头下去，不到三个月就能回本。”
“你父母怎么说？”
“我妈特别开心，我爸嘴上不说，但我也能感觉出来他特欣慰。”
“那就好。”
“你看那边，是我提议的，加了一块康覆训练场地，为残障人士和骨伤患者准备的，那里的器材都是半价，也算是公益项目。”邢远昭指着南边的角落。
“你还挺有爱心。”
“那必须的，”邢远昭感慨道：“等这边回本了，我就和小吕一起把版图开到其他地方，到时候北潼六个区，哪哪都是我的产业，想想就高兴，到时候谁还敢嘲笑我是啃老败家子？”
闻浔跟着邢远昭参观了一会儿，正好保洁出来打扫卫生，他们便准备离开。
邢远昭跟小吕打了招呼。
闻浔说：“不等他吗？”
“小吕忙着盘账，而且他不喝酒。”
到酒吧之后，邢远昭说：“等这边上正轨了，我就请朋友们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那今天的酒我来请，”闻浔随意地点了点吧台，对调酒师说：“两杯尼格罗尼。”
邢远昭用手掩嘴，坏笑道：“到时候我把小禾也叫过来。”
闻浔没搭理他。
“装什么啊，三天两头把车停在小禾家楼下，看着小禾上下班的人不是你？”
闻浔看向另一边。
“小禾现在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我上个星期在超市撞见她，差点没认出来，肤白貌美，小白兔似的，你真的得小心点，别一不留神，小兔就被别人叼走了。”
见闻浔不说话，邢远昭继续道：“你也真能忍，这都三个月了。”
“才三个月。”
邢远昭张大了嘴：“怎么？还嫌不够？你不会想一分分个三四年吧？”
闻浔望着酒杯里的柠檬片，轻声说：“竟然才三个月。”
邢远昭半天才反应过来，幸灾乐祸地嗤笑道：“我说的吧，感情就要自私一点。”
真皮沙发上的闻浔双腿交叠，眼眸低垂，喝酒时手腕筋骨微凸，昏暗顶灯照得他轮廓棱角分明，整个人看过去显得清冷而矜贵。
有女孩走过来，俯身和他打招呼，闻浔一动不动，还是邢远昭大咧咧地说：“放弃吧，美女，他已经结婚了。”
女孩离开之后，闻浔才擡起头。
邢远昭笑着说：“不算吗？你和小禾不是一百年前就结婚了吗？”
他几次三番提到许晏禾，闻浔忍不住问：“你今天发什么癫？”
邢远昭摆摆手：“我没发癫，我只是担心，你再不释放一下，就真的要发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