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谢朗咧起的嘴角僵住, 他直楞楞地看着闻浔给许晏禾倒茶，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在闻浔和玻璃壶之间打着转, 思考了半天，都没联系到许晏禾身上。
他在想：闻浔发什么脾气？我说错话了？
直到他猛然发现，许晏禾的膝盖一直偏向闻浔的方向，闻浔也没有避, 两个人虽然隔着距离，却藏着一些难以察觉的暗流涌动, 是亲近的人才有的姿态。
他幡然醒悟，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邢远昭从台上走过来, 第一时间就跟许晏禾打招呼, 馀光扫到邢远昭，许晏禾倏然起身，她拧着眉头不悦地问邢远昭：“这就是你的朋友吗？”
“怎么了？”邢远昭靠近了看。
谢朗的手还撑在刚刚许晏禾坐的位置，身子也是斜的, 脸上还有微醺的酡红，任谁都能推测出他刚刚是在搭讪许晏禾。
邢远昭也是夜店常客，自然秒懂, 再加上闻浔就在旁边，他立即收敛了表情, 挡在许晏禾面前, 指着谢朗愤然道：“你怎么又这样？哪哪都能撩骚，熟人局也撩，精.虫不上脑你会死是吗？”
他转头朝吕京阳吼道：“吕京阳, 管管你同学，以后这样的局就别带他了行吗？”
沈以微听到动静, 连忙走了过来，护着许晏禾问：“没事吧？”
许晏禾摇摇头。
她拍了拍沈以微的手，“这里好闷，我出去透口气。”
连续几天的降温在今天按下暂停键，不知是许晏禾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她总觉得今天没那么冷，走廊里也没什么风。
掌心是温热的，合在一起温度扩散，连带着指尖都添了些酥酥麻麻的暖意。
重逢带来的震荡在谢朗的掺和下归于平静，脑海中闪过很多和闻浔相处的画面，像是电影结尾的花絮回顾，一幕幕一帧帧，原来她都记得，但与此同时，许晏禾又告诉自己：别往回看。
没过多久，谢朗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外套都没穿好，也不知他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变成了这副狼狈的酒鬼模样。许晏禾楞了楞，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谢朗低着头，说：“对不起啊，许小姐，冒犯你了。”
许晏禾没有回应，转过身面向窗外。
谢朗又说了声：“抱歉。”
他似乎真的愧意难当，但许晏禾没有义务必须原谅。
他离开的时候，许晏禾看了眼他的背影，刚想回房间问沈以微刚刚发生了什么，闻浔就走了出来。
许晏禾还是下意识躲避眼神。
“外面不冷吗？”
闻浔话音刚落，许晏禾就抢着回答：“不冷。”
实在是道行太浅，没有经验，许晏禾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镇定一些，至少应该表现出她决然和闻浔切断关系三个月应有的成长，但事实是，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镇定。
表现得太冷漠，舍不得。
表现得像旧情人，又太暧昧。
幸好闻浔先开口：“我现在在一家科技公司工作，公司在恒信街和中央大道交叉处的那片创业园里面。”
说完他又补充道：“德星大厦17层。”
他说得太详细，许晏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嗯。”
以前许晏禾常嫌弃自己是个文盲，和少爷总说不上几句话，只能聊些柴米油盐，不像林钰清那样能和少爷围绕着专业问题谈笑风生，但和现在的沈默相比，许晏禾陡然意识到，能聊些柴米油盐都是好的。
她实在找不到任何话题来打破尴尬。
沈以微推门出来的时候，许晏禾都能听见自己如释重负的叹气声。
她说：“以微，我们先回去吧。”
沈以微看了闻浔一眼，见两人之间情绪不对，立即说：“好，我也嫌这里吵。”
沈以微回去拿包，许晏禾对闻浔说：“我——”
“先回去吧。”闻浔替她说完。
闻浔真的成熟了许多，头发剪短了些，眉眼间的桀骜不驯变成很难读懂的沈默，和窗外漆黑浓稠的黑夜一样，好像他喝着冰可乐通宵打游戏的那些日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许晏禾想：他为什么不问呢？都提到了公司，为什么不再提一下林钰清呢？为什么不解释他和林钰清到底是何关系呢？
如果他什么都不说，那我也不说。
她暗暗发誓。
沈以微很快就走出来，她挽着许晏禾的胳膊离开，许晏禾一直没有回头，她怕闻浔在看她，又怕闻浔不看她。
下楼梯的时候，许晏禾说：“我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好啊，我请客。”
许晏禾觑了她一眼，“本来就该你请，你竟然被邢远昭收买了，你这个天天投敌叛国的坏家夥。”
沈以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被邢远昭收买，而不是闻浔？”
许晏禾表情一僵，随后又说：“不是他。”
闻浔不会绕弯子做这样的事情，他要是想见面，也用不着这样的方式。
许晏禾天天陪在乔瑜身边，偶尔还会跟着她回闻家，闻浔要是真想见面，随便一个“碰巧”，回来一趟，他们不会三个月形如陌路。
许晏禾了解闻浔，所以她笃定：“不是他的主意。”
必然是沈以微和邢远昭两个人，皇帝不急太监急，自己都是孤家寡人，天天操心着许晏禾和闻浔的事。
许晏禾拍了一下沈以微的手。
沈以微一脸八卦地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重逢的感觉啊，你俩在外面聊什么了？”
许晏禾摇摇头，反问：“我出来之后，邢远昭在里面和谢朗吵架了吗？”
“邢远昭骂了几句，谢朗想反驳，但是闻浔一站起来，他就怂了，连声道歉，说不知道你是闻先生的女朋友，不该冒犯你，然后邢远昭就说，什么玩意，跟她是谁的女朋友有什么关系？她不是闻浔的女朋友，你也不能冒犯啊，你是不是脑壳坏了？”沈以微模仿着邢远昭的语气，笑个不停：“我本来以为邢远昭是个不着调的显眼货，没想到关键时候他还挺能说的。”
许晏禾弯了弯嘴角，“和他这么多年的朋友，总不会差的。”
沈以微发出一声长长的“噫”，不屑道：“人前一句话都不说，背后拐着弯夸。”
“他和林钰清在一起上班。”
“哈？他自己说的？”
“我在网上看到的，最近一款很火的游戏，就是他们公司开发的，林钰清还代表公司接受媒体采访了。”
“那你刚刚有没有问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许晏禾摇头，“没有。”
“为什么不问？”
“不要，”许晏禾快步走了两步，赶在绿灯结束前，走到道路另一边，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自由，她转过身，面朝着沈以微，说：“因为我不想困在患得患失的情绪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也有他的人生。”
她回过身，继续往前走，“到合适的时候，等到我真正想问或者他真正想说的时候，再说开，也不迟。”
沈以微惊讶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洒脱了？”
许晏禾想了想，脸上浮现出一种娇憨的神态，她直白地摊开手：“因为我吃醋啊，我觉得他应该先解释。”
沈以微噗嗤一笑：“这才是心里话吧。”
许晏禾挑了下眉。
“刚刚那一大堆伟光正的话都把我吓着了，我心里想，这才三个月，许晏禾已经脱胎换骨了？已经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了？”
许晏禾踩着菱形格往前走。
路灯把她的影子照得很长很长。
“许晏禾是要脱胎换骨的。”她小声咕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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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去找乔瑜，谈月底江南汉服节的事情，她表示想跟着去，乔瑜说：“正好，我本来就打算跟你说这个事的，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你跟小杨说一下，让她帮你订好机票，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许晏禾说：“不用的，阿姨，我自己订机票就好。”
“客气什么？”
“真的不用的，我也不是汉服节筹备小组的成员，请假去那边已经很随意了，再让公司给我订机票，别人该说闲话了。”
乔瑜看了看她，忽然笑了，“好吧，那随你，但你还是要跟小杨说一下，尽量和我们同一班飞机，座位也订靠近些的，好不好？”
许晏禾连忙点头，笑意吟吟地说：“好，谢谢阿姨。”
在小杨的指导下，许晏禾找到了订机票的app页面，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麻烦你了，我从来没有坐过飞机。”
“很正常啊，我也是大学毕业之后才第一次坐飞机。”小杨语气温和。
许晏禾输入了自己的身份信息。
“这个，”小杨指了一下航班信息，“记得起码要提前一个小时到机场。”
许晏禾点头，然后猛地睁大眼睛：“这么贵！”
“对啊，北潼离江荷很远，再加上快放寒假了，人本来就多。”
“真的好贵啊。”许晏禾都开始犹豫了。
她现在在汉艺工作，因为没有实际做什么事，所以拿的是实习期的工资，一个月就一千五，这是她主动跟乔瑜提的。乔瑜本来还想给她开设计师的工资，许晏禾吓得连忙摆手，她可不想顶着一个关系户的名号，在公司里被人背地里戳脊梁骨。
拿着一千五一个月的工资，许晏禾哪里敢奢侈，她都开始后悔把淘宝店关了。
她选了个经济舱的座位。
“你老家不是这里的吗？我记得你入职的表里是这么写的。”小杨突然想起来。
许晏禾楞了楞，说：“是啊。”
“那你平时怎么回去？”
许晏禾含糊道：“我……好多年没回去了。”
小杨也没多问，只是提醒她：“选完之后点这里，就可以了，会有短信提醒的。”
许晏禾订好机票，退出页面的时候，小杨无意中瞥了一眼，发现了许晏禾手机上的游戏软件，熟悉的褐色标识，她问：“你也玩基地？”
她刚接触许晏禾的时候，许晏禾还是个连自己手机号码都记不住的小古板，现在竟然都开始玩游戏了。
许晏禾不经思考地问：“你觉得这个游戏好玩吗？”
“好玩啊，特解压，也没有太多氪金的内容，我以前就想玩这种囤货基建的游戏，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那你觉得它还有哪些要改进的地方呀？”
小杨笑道：“什么意思？你在做用户反馈？这游戏是你开发的？”
许晏禾问完才后知后觉地脸红，但既然问了，她还是顺便等了等答案：“你就告诉我，你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嘛。”
“不满意的啊，让我想想，哦我昨天还跟我男朋友吐槽的，谷物的生长周期太长了，检修周期也长，建一个工厂要半天的时间，摸鱼的时候想玩都不行。”
许晏禾在心里记下来，“还有呢？”
“聊天框也不够好，对话延迟很严重。”
“聊天框在哪里？”许晏禾一本正经地问。
小杨笑出声来，“你玩到现在，不知道聊天框在哪里？你从来不和社区里的人聊天？”
许晏禾疑惑：“社区是什么？”
小杨捧腹不止，拍着许晏禾的肩膀，“不是什么，你慢慢玩你的单机游戏，我去财务那边送个单据。”
许晏禾自言自语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想打开游戏找一下小杨说的聊天框，但又想到自己不能摸鱼，连忙把布料都抱出来，平铺在桌上，继续研究。
布料的种类实在太多，就织锦缎这一种丝绸织物，就分真丝织锦缎丶金银丝织锦缎和人造丝织锦缎三个种类，不同的提花图案又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许晏禾看都看不完，简直眼花缭乱。
她该庆幸自己前十九年是在科技闭塞的古代长大，从小就爱看天看河看竹林，视力优越。要是她从小就这样用眼过度，现在的眼镜度数一定不低于八百，眼镜片估计能厚得像啤酒瓶底。
忙了一整天，快下班的时候，她终于能停下来歇一歇，沈以微给她倒了杯菊花茶，“你闭眼休息一会儿吧。”
许晏禾凑到杯子前，用菊花茶的热气熏了熏眼睛。
下班的电梯里，又碰上小杨，小杨的表情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许晏禾低头看了看自己，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做用户反馈了，原来这个游戏是乔总儿子开发的呀。”
许晏禾下意识看向左右，幸好电梯里除了她们三个人，其他的都是另一家公司的。
“你怎么知道？”
“今天刷微博刷到他们工作室的微博号了，不过……你得小心点，好像有点情况。”
许晏禾不解。
沈以微捏了一下小杨的肩膀，“快说。”
走出电梯之后，小杨把手机递给许晏禾，“喏，你自己看吧。”
微博名是：reset工作室。
发布了一条九宫格图的微博，配文是：［听说好多朋友想要新年礼包，工作室的小夥伴们正在加班加点，为大家的小基地添砖添瓦哦！敬请期待～］
最中间一张图是闻浔的侧脸。
他穿着黑色卫衣，头发没有打理，但是不显得凌乱，反而有种混不吝的气质。
评论区都是——
［新年礼包里有中间的帅哥吗？］
［抽奖可以抽中间那位帅哥的联系方式吗？］
［小鸣是按中间那位的脸建模的吧？］
［啊啊啊啊垂直入坑！］
［程序员里竟然有这种发量王者，我不信，除非你把他的微信号给我！］
沈以微咂了咂嘴，“冰山男还挺受欢迎。”
她用胳膊顶了一下许晏禾：“小禾，你别当真啊，这些评论都是凑热闹的。”
许晏禾却直楞楞地望向九宫格的最后一张图，图里是林钰清，身后明明有四个人，但她唯独背对着闻浔。
许晏禾刻意移开目光，她说：“有什么好当真的？”
她径直往前走，沈以微和小杨对视了一下，都笑了。
许晏禾的醋意一直到上飞机去江荷那天都没有消减，口袋基地被删了又下载，删了又重新下载，轮番好几遍。
第一次坐飞机，许晏禾已经没有了第一次坐高铁的那般慌乱，她熟练地找到服务台，在帮助指引下顺利登上飞机，刚坐下来，口袋基地发来消息：［亲爱的368532号，您的工厂已经建成，快来安装生产线吧！］
“生产生产生产什么啊！”许晏禾气鼓鼓地把游戏删了。
还没消气，旁边忽然有人落座。
许晏禾一开始没在意，可是莫名觉得不对劲，刚刚那人的侧脸……
许晏禾一转头，看到了闻浔。
“你——”许晏禾楞住。
闻浔也看向她，喉结滑动，眼神深沈，但他给出的解释是：“有个新的游戏项目，江南背景的，要实地考察。”
许晏禾把脸扭到另一边，连声“哦”都不想施舍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