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闻茜茜第一次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明明是飞奔出来的，跑出了体测五十米的架势，但在靠近江易的时候, 她又猛地停了下来。
江易大概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矜持淑女是装不了了, 但高冷还是要装一装。
她把散乱的头发撩到耳后，整理好裙摆, 强装镇定地往江易的方向走去，在还剩七八米距离时停下, 江易转身望向她。
闻茜茜还在犹豫怎么开口, 江易却主动：“前几天回了一趟一中, 突然很想见你一面。”
闻茜茜楞住。
“向宁霏打探了一下你的消息, 得知你在这里度假, 冲动之下就来了。”
“是挺冲动的。”闻茜茜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江易的神色稍显落寞, 还没来得及道歉, 闻茜茜就说：“我在说我自己。”
这回换作江易楞住, “什么？”
“冲动的人是我。”
闻茜茜往后退了一步，分不清是在自言自语, 还是在对江易说话：“我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以自我为中心, 其实在你出现之前我都没有想过要亲口跟你道歉, 等你刚刚那么坦白，我也必须坦白一下。”
江易本来心情很沈重，听见她这样嘀嘀咕咕，竟然忍不住弯起嘴角。
她一直都是这样。
好像没变过, 什么都要占上风，什么都不能输, 娇纵又霸道。
“坦白？”他问。
“我欠你一个道歉，当初是我不好，对不起。”
“然后呢？”
闻茜茜和他对视，目光直直的，虽然有些羞涩，但不畏惧，“没有然后，我说了，我欠你一个道歉，结束了。”
江易无奈地摇了摇头，分开的这五年，江易想过很多重逢的场景，故作陌生的丶痛彻心扉的，他幻想过很多种情形，也独自演习，想在这一刻拿出最好的状态。
他应该是胜利者，他现在万众瞩目，光芒万丈，不缺钱不缺名也不缺爱他的人。面对闻茜茜，面对曾经弃他而去的人，他应该质问丶诘责丶冷言讥讽……然而他现在只是轻轻笑了声，摇摇头说：“闻茜茜，你一点都没变。”
很多话不想说了，江易就这样借着月光和海面的波光，静静地看着闻茜茜。
性格没变化，但五官还是成熟漂亮许多。
饶是在电影学院和娱乐圈里呆了几年，他还是有些挪不开眼。
闻茜茜两手背在身后，用鞋尖划了划沙子，她嘟囔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江易知道自己留不住，“好。”
闻茜茜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问：“你今晚住哪里？”
江易倒没想过这个问题，正如他说的——冲动之下就来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江易身后的海面和夜空像是闪着银蓝色光点的黑色绸缎，海浪一轮又一轮拍打着礁石，闻茜茜说：“要不，你进来将就一晚？一楼有客房。”
“你要怎么跟你父母介绍我？”
江易的话一出口，闻茜茜怔了怔，然后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这算是……调情吗？
闻茜茜暂时无法接受江易用这么轻浮的语气跟她说话，虽然她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过分在意的原因，但她就是莫名窝火。
“为什么要介绍？”
“带一个男人回家，不要介绍吗？”
她横眉竖眼地瞪江易，气鼓鼓地说：“用不着，我就说你是个背包客，流落孤岛，我把你捡回来，找个房间借你睡一晚。”
“流落孤岛……”江易轻笑。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火气，刚刚她从别墅里跑出来的时候，有一瞬间江易还以为两个人都回到了以前，闻茜茜就像是住在城堡里的精致漂亮的公主，每次溜出来和他约会都是这样，小跑着出来，长发随着跑动的幅度左右晃动，那时他总想着：等我有钱了，我也要给闻茜茜买别墅。
闻茜茜可不能跟他过苦日子。
“江易！”
江易悠悠地擡起头，“嗯？”
“我不管你了。”
江易演了好几年的戏，对眼神的解读和掌握已经炉火纯青，他能看出闻茜茜眼睛里的闪烁，大概和他一样，藏着怀念和不舍。
他说：“管管我吧，不然我今晚没地方住。”
闻茜茜脸颊一红，别别扭扭地说：“那你先等一下，我……我回去问问我哥。”
闻茜茜第一次意识到哥哥的作用，非独生子女的好处就是，在不能被父母知晓的事情上，有个人能够和你一起商量，出出主意。
她风一样地跑回家，闻浔和许晏禾还在她的房间里聊天，闻茜茜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说：“哥，小禾，帮我个忙？”
听完闻茜茜的想法之后，许晏禾不是很赞同：“啊？你准备把他藏在客房里？为什么不能和叔叔阿姨正式介绍一下？”
闻茜茜脸色一凛，“不行，我和他这算什么呀？他根本都没提覆合的事儿，我这边自作多情地把他介绍给我父母，还把他拉进家庭聚会里，他肯定觉得我还很喜欢他呢，不行不行。”
“……可是他这么大个人，怎么藏啊？”
“所以就要你们配合我啊。”
闻浔一直在旁边一声不吭，闻茜茜求助地望向他，小声问：“你帮不帮我啊？”
闻浔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闻茜茜走过来，揪了揪他的衣摆，“帮帮我吧，从小到大我就求过你这么一回。”
闻浔从下往上打量她，“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你想看着他在沙滩上睡一夜吗？哎呀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许晏禾看着兄妹俩，心里不禁发笑，两个人怎么都这么别扭，明明都很在乎对方。
最后闻浔终究还是说了：“嗯。”
他们商量出来的对策是，先由许晏禾去分散乔瑜和闻易城的注意力，带着他们去三楼阳台上，然后由闻茜茜带着江易去客房安顿下来，闻浔负责给江易做点简单的晚餐，但凡乔瑜问起，闻浔就说是自己饿了。
闻茜茜一本正经，严阵以待：“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天早上，只要客房里发出一点引起我爸妈注意的动静，咱们仨都要出来解决，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许晏禾第一次做特工，有些紧张又有些跃跃欲试，她笑着说：“好！”
说完就开始行动。
许晏禾先下楼，以“有些事业上的困扰，想和叔叔阿姨聊聊”为理由，带着乔瑜和闻易城去了三楼的阳台。待他们一离开客厅，闻茜茜就窜出去，把江易带了进来，江易似乎不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一个劲地说：“我想和你爸爸妈妈打个招呼。”
“你想得美！”闻茜茜瞪他。
江易便噤了声。
闻茜茜把他带进了别墅里最不起眼的一间客房，也是平时乔瑜和闻易城不会经过的地方，她把江易塞进去，小声说：“你先在里面待着！”
闻浔简单煎了块牛排，闻茜茜又热了一杯燕麦奶，火速端去江易的房间。
江易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
闻茜茜现在风声鹤唳，哪里有心思和他温存，把盘子被子往江易手里一推，“爱吃不吃。”然后就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一切都和计划一样顺利。
许晏禾下楼时，闻茜茜朝她眨了下眼，示意完成，许晏禾笑了笑，心里还想着：这么快就结束啦，好没意思。
闻浔指着锅里，用口型说：“我煎了两块，还剩一块，要不要一起吃？”
许晏禾笑眯眯地跑过去。
乔瑜说：“你们这些小孩，晚上不吃，现在饿了吧？行了，我和你爸去睡觉了，你们也别闹得太晚。”
闻茜茜求之不得：“好好好，快去睡吧。”
乔瑜狐疑道：“怎么了？”
闻茜茜猛地一吓，强装镇定地摆了摆手：“我没怎么呀，我说天不早了，你们早点睡。”
乔瑜也没多想，就和闻易城回了房间。
父母的卧室大门关上的一瞬间，闻茜茜松了口气。
许晏禾问：“你就把江易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呀？不进去陪陪他吗？”
“有什么好陪的，让他住下来就已经是我大发善心了。”
许晏禾弯起嘴角，闻茜茜怕她不相信，强调道：“我肯定不会去客房找他的，你以为我像我哥那样，管不住自己吗？”
“闻茜茜，我劝你最好别得瑟。”闻浔冷声警告。
“你今晚肯定会偷偷溜进小禾房间的。”
“我不会，但你一定会去找江易。”
“不可能！赌不赌？”
这兄妹俩又杠上了，两个人的战争一触即发，许晏禾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拍拍闻茜茜的肩膀，又拍了拍闻浔的肩膀，“好吧，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一下。”
夜色静谧，海风温柔。
乔瑜敷着面膜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小禾是个很有想法的小姑娘，今天崔西来跟她聊了聊，她就萌生了这么多的想法。”
“嗯，从上培训班开始，小禾的变化就一天比一天大。”
“我的眼光不错吧，当年我在微博上可就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来她大有潜力。”
闻易城笑了笑，“你厉害。”
“不过……她和阿浔这个婚事倒是不太好办，这俩孩子也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没个动静啊，好歹先订个婚呀。”
“你问过阿浔了？”
“之前拐弯抹角地问了一下，他说还不急。”
“确实不急。”
“时间和年纪上是不急，可你这个态度得拿出来吧，你想想小禾她现在就一个人，也没有父母帮她把关，她肯定不会主动提结婚的，阿浔要是也不提，这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去？”
闻易城心态很佛系，笑着说：“反正小禾已经在我们家了。”
“这话说的，人来了仪式就可以省掉？我还想着彩礼和嫁妆都由我来准备呢。”
“以小禾的性子，不会同意你给她准备嫁妆的。”
“这倒是。”
“小禾现在可是给大明星定制礼服的设计师，不缺钱。”
“反正你什么时候再跟阿浔提一提吧，也不能一直拖一直拖。”
“好。”
“不然小禾在我们家终归有些尴尬，就像这次咱们这一家子出来，我还特地让他们两个住两间房，如果由着阿浔乱来，小禾肯定会觉得我们打心眼里对她只是爱屋及乌。你说这要是结婚了，不就名正言顺么？”
“现在的小年轻，”闻易城笑了声，一副了然的样子，“未必如你所愿，说不定阿浔早溜进小禾房间了。”
“不可能。”乔瑜断然道。
然而事实是，另一间房里的许晏禾正两手抵在闻浔胸口，可怜巴巴地央求他：“你快回去睡觉吧。”
闻浔侧躺在她的床边，完全没有要走的迹象。
“我再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许晏禾冷漠拒绝：“……我不要听。”
“为什么？我讲得不好么？”
“挺好。”
“那为什么不想听？”
许晏禾沈着脸，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因为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不关心不想睡觉的小猪和不想上学的小兔，怎么在月亮阿姨和太阳公公的帮助下改掉坏习惯。”
闻浔挑了下眉，“我特意上网查的睡前故事。”
许晏禾捏他的脸，“谢谢，但我睡眠特别好，沾枕头就睡。”
闻浔握住她的手，然后往下滑，到她的手肘丶肩膀，再往下是腰。
他很自然地把手搭上去。
“那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我睡不着。”
“……”许晏禾无奈，仰躺着：“你忘了你和茜茜打的赌了？”
闻浔脸皮比城墙后，“无所谓。”
说罢又要压到许晏禾身上。
许晏禾推也推不开，赶也赶不走，急得直伸腿，“你这个样子，叔叔阿姨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对我有意见。”
“什么想法？”
许晏禾咕哝着：“毕竟还没结婚嘛。”
“他们不会对你有意见的，只会对我有意见，”闻浔亲了亲许晏禾的唇，柔声问她：“说到这个，结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许晏禾整个人都发烫了，她眼神躲闪，抿了抿唇，闻浔追着和她碰了碰鼻尖，“嗯？”
“等回北潼——”
许晏禾终于做出决定，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
毕竟当了十来年的童养媳，差点还为了一场冥婚命丧黄泉，其实许晏禾对婚姻是有一点心理阴影的。
但她知道闻浔不一样，和闻浔结婚一定是一件幸福且值得的事情。结婚并不是爱情的终点，她只是想给闻浔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闻浔也变得紧张，轻声问：“回北潼干嘛？”
“我们就去领证吧。”
闻浔怔了怔。
他以为许晏禾还需要考虑几天，谁想许晏禾直接敲了定音锤。
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合着窗外的潮汐海浪，像是爱意谱成的跳跃的音符。
“可我还没求婚。”
许晏禾抱住闻浔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求不求都可以，反正要领证的。”
闻浔欣喜若狂，差点把许晏禾直接抱起来，许晏禾连忙按住他，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嘘！！别忘了江易还在！”
闻浔丝毫不收敛，床板都跟着吱呀两声。
许晏禾懊悔道：“早知道你这么大反应，我就不说了。”
闻浔压着她一通狂吻，许晏禾差点喘不过气来，一个劲地拍他的肩膀。她明明已经够害羞了，闻浔还一边亲一边又在她耳边说那些腻死人的话，闻浔平日里看着高冷不可接近，其实内心里所有的闷骚都给了许晏禾。
他公司里的那些人这辈子都想象不到闻浔在许晏禾面前能粘糊成什么样子。
许晏禾真是受不了了，这要是在家里也就算了，关键乔瑜和闻易城就和他们睡在同一层，看着闻浔的动静越来越大，许晏禾挣扎的力度也越来越大，闻浔偏不肯放，许晏禾用尽全身力气。
然后，一个不小心，两个人就齐滚滚地从床上摔了下来。
惊天巨响。
闻浔垫在许晏禾下面，看着许晏禾惨白发懵的小脸，摸了摸，“宝宝，你没事吧。”
许晏禾还没缓过神来，敲门声就响起。
外面传来乔瑜关心的声音：“小禾，没事吧？”
许晏禾整个人都吓得弹了起来。
“没丶没事，我……我就是从床上摔下来了，阿姨您别担心。”
小丫头不会撒谎，一撒谎就声音直颤。
十二点半，房间的灯还亮着。
闻浔那间房则黑灯瞎火。
傻子都能猜出来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乔瑜回头看了看闻易城，闻易城忍不住弯起嘴角，戏谑道：“我说的吧，你还不信。”
乔瑜翻了他一眼，无语道：“男人本性！”
两个人刚要回房，乔瑜馀光扫过，忽然觉得不对劲，“客房的灯刚刚突然灭了。”
“说什么呢？见鬼了？”
“真的，刚刚门缝里透着光，我们说完话之后，那灯就灭了。”
“客房又没人，你眼花了吧。”
“我还没到眼花的年纪！”乔瑜这人最忌讳年纪之事，她很确定自己刚刚没看错，“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许晏禾就飞奔到门口，跌跌撞撞地打开门，“阿丶阿姨！”
闻浔也走过来，丝毫没有羞愧之色，还说：“您二老大晚上的不睡觉，瞎逛什么呀？”
乔瑜一开始还生气，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依许晏禾的性子，遇到这种尴尬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出来的，估计那小脸得红到半个月后。
可见有猫腻。
乔瑜以她敏锐洞察商机的本事，敏锐地发现了端倪。
她不顾许晏禾的阻拦，执意走过去。
客房里安安静静。
她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打开灯时，乔瑜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看到她的宝贝女儿，正披散着头发，衣冠不整地把一个高大的男人往衣柜里塞。
乔瑜：“……”
闻茜茜：“……”
江易：“……”
闻茜茜停下来，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整个人当场裂开。
完了，她想，乔女士会手刃了她。
闻易城也走过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意吟吟地说：“还真见鬼啦？我看你现在是疑神疑——”
下一秒，江易就被闻易城揪着衣领拖了出来，“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龟孙，半夜三更进我女儿房间，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江易完全不敢反抗还手，闻茜茜和许晏禾在后面追着，一个喊爸爸一个喊叔叔，乞求刀下留人。
闻易城气焰未消，待看清江易的脸，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闻茜茜楞住：“诶？爸爸，你认识他？”
“你高考过后那个暑假，他天天蹲在我家门口等你出来，后来被我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