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
火光一片的乘月斋中,身着夜行衣的刺客们悄无声息地快速移动,寻找着宝物的下落。
眼瞧着聂哥所说的小房间就在前方,领头的心头一喜,低呼道:“快,宝物就在那个屋里。我打头,你们两个殿后!”
跟在他身后的二人不满地抗议起来。
“凭什么你打头阵,我也要跟你一起进去!”
“就是就是,要不孙叔你殿后,我俩打头阵!”
被称作孙叔的领头刺客闻言,横眉竖眼地扫视他们一眼,凶狠道:“这次的单子轮得到你们叽歪?要是出了岔子我们谁都跑不掉!就你俩那三脚猫的功夫,再给我瞎嚷嚷试试!”
两个刺客顿时不寒而栗,缩了缩脖子,识相地闭紧了嘴,老老实实地跟在孙叔后头。
三人缓缓靠近燃着火苗的房门,隔空发力使劲一推,木门吱哑一响,紧接着轰然倒地,震起一片飞扬的火星。
火光刺眼,烟雾蒸腾,孙叔擡手虚虚遮住面部,透过指缝打量着屋内。
他擡手挥了挥,示意后头的两人跟上,接着提步跨过木门,谨慎地环顾四周,寻找宝物藏匿的方位。
高温灼人,不出片刻,衣物便透了一层汗。孙叔麻利抹掉顺着额头流进眼里的汗珠,心下焦急不安。
“格老子的,宝物箱子到底放哪儿去了?”
话语间,孙叔馀光瞥见一扇漆木山水屏风,心头一跳,慢慢挪向屏风背后。
“!”
孙叔和屏风后的人四目相撞,倏地怔在原地。
只见那人同样身披夜行衣,以黑布蒙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巴掌大的雕花木盒 ,木盒侧面挂着一枚精致的银锁。
孙叔目光一凝,当机立断地抽出短刀,刺向对方的面门。
对方反应迅速,灵敏地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刀刃,翻身一跃,而后腾空一跳,虚虚一脚蹬在孙叔的脑袋顶部,借力落在屋门附近。
孙叔摸了摸被对方踩过的脑袋,自觉倍受侮辱,不禁怒火直冒,咬牙切齿地咆哮道:“人呢?你们两个快来帮老子拦人!格老子的,东西就在他手里!”
然而为他殿后的两名刺客并无应答。
孙叔心下生疑,暗道不妙,狠狠踹倒碍事的屏风,握紧刀柄杀向不知名的蒙面人。
蒙面人低笑一声,足下轻点,身轻如燕地踏在破空而来的匕首上,两脚发力一扭,那匕首竟瞬间从孙叔手中飞出,打着旋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铛的一声扎进远处的房柱上。
孙叔猝不及防,下意识去摸身后的毒针,却被蒙面人唰唰两下点住穴道,原地静止一动不能动。
蒙面人施施然收了手,啧啧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只行盗,从不杀人。此穴位被点后,百数之内动弹不得。虽你想置我于死地,我却不想要你性命。此处火势凶猛,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便拍了拍衣衫,无声地消失在孙叔身后。
孙叔心如死灰地站在原地,静静等待阎王爷上门。
过了不久,蒙面人竟去而覆返,又悄悄出现在他身后,擡手解了他的哑穴。
孙叔心中惊疑不定,以为对方改了主意,想要杀他灭口。
蒙面人紧紧盯着孙叔的背影,漆黑的瞳仁里跳跃着摇晃的火光,沈默少顷,开口问道:“你方才与我交手时,曾提过一嘴自己有两个帮手,对么?”
孙叔一楞,犹豫不定地嗯了一声。
蒙面人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拍了拍孙叔的肩膀,声音莫名的低哑:“你那两个帮手……我方才经过门外的长廊,看见他们被人抹了脖子躺在那里,身体已经凉了。”
孙叔目眦欲裂,勃然大怒:“是不是你!是你杀了他们!”
蒙面人冷笑一声,嘲讽道:“若是我杀的,我需要特地原道返回,只为告诉你一句‘人是我杀的’?蠢出生天的东西。”
孙叔被这么一骂,那怒火烧晕的脑袋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恢覆了些许冷静。
冷静过后,孙叔的头皮霎时发麻,胆战心惊问道:“他们是被第三人杀的?”
蒙面人烦闷地抹了一把脸,暗暗啐了一声,语气莫辨道:“我回来,正是为了同你确认此事。”
孙叔沈沈地喘着粗气,破罐子破摔道:“合着老子的命今天也得交待在这儿了,单子失败雇主饶不了我。你爱咋滴咋滴吧,干脆发发善心送老子跟那俩同伴一起见阎王!”
蒙面人并未吭声,连他微不可闻的气息声也一并消失在孙叔身后。
孙叔任天由命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老子干这伤天害理的营生也有好几年,果然多行不义必自毙,迟早要遭天谴。如今报应临头,怨不得别人,都是自找的。下辈子老子定要洗心革面,做一辈子的好人,赎这辈子的罪。”
正当孙叔神游天外之时,微弱的破空声自身后传来,紧接着是碎石击中身体的钝痛。下一刻,他的身体恢覆了自由。
孙叔又惊又喜地环视周围,试图找到那个面冷心热的蒙面人。然而蒙面人却并未露面,唯有声音幽幽传来。
“姑且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不加珍惜丶不知悔改,我会不见血地收了你的命。”
孙叔重重点头,劫后馀生地深呼几口气,目光逐渐坚定。他毫不犹豫地破窗而出,直直落入乘月斋旁边的一池湖水中,趁着月色掩声匿迹,悄然离开了观月山庄。
*
与此同时,宁辰安屋内。
齐术坐了许久,猛地站起却一时头晕,脚步虚浮地摇晃几步。
宁辰安见状连忙起身,虚虚地扶住他,疑惑道:“你这是作何?”
齐术往边上躲了躲,似乎不愿与宁辰安离得太近。
宁辰安察言观色,默默收回手,闲闲站在一旁,混不在意道:“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现下我可没心思去猜齐大人一举一动的深意。”
齐术白玉似的脸庞莫名浮上一抹淡红,却始终眉头紧锁,沈静如水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恼意。
他一把推开宁辰安,径直走向门外,没好气地说道:“人有三急,我去净手!”
宁辰安一怔,顿时明白齐术为何如此情急。他尴尬地擡手摸了摸后脑勺,努力摆出善解人意的模样,扬声道:“那你且安心去吧,这边的事我盯着就行。”
齐术不屑的冷哼声悠悠传来,他的身影消失在不远的拐角处。
宁辰安收回目光,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呼出一口浊气,眸色深深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就快要到晚上了。”
整整一天,所有人都因为始料未及的埋伏而精神紧绷,也都在咬牙硬抗着高度紧张带来的疲惫和不安。
宁辰安以身为饵,终于将此案的幕后真凶引到了鱼钩旁。
且待大鱼咬钩,收线拉杆,便可让真相水落石出。
只要撑过今夜……
宁辰安攥住双拳,咬紧牙关,额头旁的青筋隐隐凸起。
只要过了今夜,他便不再是那个站在皇兄们身后不声不响的三皇子,不再是父皇眼中那个闲云野鹤的三儿子。
数十载的年岁里,他的野心,他的抱负,他的不甘,无一不在日夜折磨着自己。
他需要一个光明正大进入战局的契机,需要一个让朝廷注意到他的机会。
哪怕是别人搭好的丶诱他上钩的戏台子,他也要顺水推舟地登台亮相,完完整整地唱完这一出为他的量身打造的戏码。
隐忍多年的不甘,韬光养晦的无奈,壮志难酬的痛苦。
他不想再品尝,也不愿再忍耐。
……
暮霭沈沈,乌鹊南飞,天边传来沈闷厚重的雷声。
大雨将至,空气潮湿黏腻,闷热的暑气笼罩众人,压抑得令人喘不上气。
附近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
宁辰安心下一突,迅速回头望去,只见齐术一向冷静自持的面容上满是焦急之色,正跌跌撞撞地从拐角跑出,看到宁辰安站在门外,一个箭步向他冲来。
宁辰安顿觉事态生变,一颗心悬在半空摇摆不定。他努力摁下心里杂乱纷飞的猜测,故作镇定地盯着齐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齐术的黑眸罕见地浮上一层浅浅的水光,水光之下是既惊又惧的震撼与动摇。他闷声咳了几声,嗓音沙哑道:“情况有异!方才我路过后院,竟瞧见有刺客往宝物藏匿的方向去了!”
宁辰安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握住齐术劲瘦的窄肩,冷声追问:“你确定没看错?谢汐岚可并未通报我们那边有异动!”
齐术痛苦地拍了拍胸口,口中干涩不已,喘着气呵斥道:“三殿下,你还在犹豫什么!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若是宝物遭窃,你我该如何向圣上解释!”
宁辰安心烦意乱地阖上眼,思索少顷后覆又睁开。他点了点头,对齐术说道:“你留在此处与众人守着宅院,我带着时墨去那边看看情况。”
齐术闻言,不由地双眸睁圆,诧异道:“时墨?你为何要带时墨去?”
宁辰安并未多言,只转身回屋,飒利地拿出佩刀。继而跨步走向远处与华俸并肩立于廊下的时墨,与时墨低语几句。
时墨面露意外之色,侧头望向站在门口的齐术。
齐术冲时墨缓缓地点了点头。
时墨见状,颔首应下宁辰安,一把拿起放在身旁的长剑,与宁辰安并肩朝齐术走来。
齐术忧虑地打量着他们二人,迟疑道:“仅你们二人便足够么?何不再带几名随从?”
宁辰安摇了摇头,低声解释道:“宝物安放地点最为机密,不可让多馀的人知晓。此前只有你知我知,而今至多让时墨知道。”
齐术却面露不赞同之色,质疑道:“你不避讳时墨?”
宁辰安目光坚定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时府之事与时墨并不相干,我信得过他。”
时墨静静杵在一旁,浓睫微垂,悄然掩住眸子里微光。
齐术无奈地喟然一叹,朝着他们二人恭敬一拜 ,郑重道:“那此事就有劳二位了,你们一定要多加保重。”
宁辰安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雷声渐起,阴风怒号,电光若隐若现地飞闪于层层乌云之后。
轰隆巨响,震天撼地的雷鸣打在众人耳畔。
滂沱大雨如瀑布般,从阴暗的天幕之上一泻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