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在荣善衡成为“荣总”后,齐震再次见到他,是在一个高端酒局上。
齐震好酒,是星城出版社出了名的“酒漏子”,跑马拉松、徒步、打高尔夫等杂七杂八的活动又让他结交了各色社会名流,加之父亲生前在军队任职,自己也曾在军队历练,交际网更是遍布大江南北。这样的结果便是,他一个人生活,闲暇时间基本被赛事和酒局填满。
齐震生活的充实完全体现在他的忙碌上,他乐于享受忙碌,也不眷恋家庭,是个实打实的“浪荡子”。
所以,他很难理解荣善衡这种生活单一的居家做饭男,反倒是荣善衡升级成总裁,他有点欣赏他了,男人么,要闯、要飒、要结结实实的,抗打。
他们各自拿了喜欢的酒,站在敞阔的露台上边品边赏景,室外是广阔的高尔夫场地,四周被葱郁树木环绕,室内是东家收集珍藏的名酒,众人或斟或品,有懂的,也有半懂的,半懂的基本都是来聊生意的。
齐震打量荣善衡,他一身休闲打扮,举止优雅,倒是和周围环境挺协调。
“我听说,星城出版社今年想推进一些项目。”荣善衡托着胳膊,酒杯里的威士忌轻晃。
齐震笑:“出版社每年都推进项目,只不过今年想有所突破,市场书不好做啊!”
“突破好,咱们这样的大社,虽然不缺资源,但如何满足市场需求和年轻一代人的阅读期待,还是值得探索的。”
齐震心知肚明:“荣总何必这么客气,有话直说。”
荣善衡浅抿一口,笑容淡了些:“我一直很欣赏齐总,爽快直接。其实,我听美熹说了,她有个专为青年教师做市场书的计划,社里有领导投了反对票,怕是成不了,但我想促成,我负责找投资人,希望齐总在评审会上给予支持。”
齐震挑眉:“荣总既然有意向,为何不自己直接投?”
荣善衡笑:“我投有点奇怪,毕竟荣氏和星城这边没有商业合作,但我会找个极为靠谱的人来做,他在学界、投资界闻名,保证项目周转顺利。”
这回轮到齐震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荣善衡点头,“说来说去,我最该感谢的还是你和美熹,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我哪有这个机会。”
齐震会意,虽然他是被动的,但碍于戚美熹的情面,还是如实把杨之玉的情况转告。支持青年教师畅销书的计划本就是杨之玉的主意,他不经意说给了戚美熹听,戚美熹应荣善衡恳求,告知了这个信息,荣善衡按耐不住,想方设法找机会促成。
“说实话,荣总,之玉现在状态挺好的,我应该和你聊过,若你没有十足把握追回她,最好别轻易尝试。”
一段感情的结束,多少都会带着伤痛、遗憾,或者其他令人唏嘘的情愫,适可而止未尝不是好品质。
“我爱之玉。”荣善衡望着远处挥杆打球的零散几人,白色球服在日光下晃眼,“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真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忽然重重低头,自嘲地笑,抬眸对上齐震眼睛:“你挺看不上我吧,齐总?”
齐震深深记住了荣善衡的这一眼,那是男孩子在失去至宝后无助又悔恨的眼神,谁也帮不了他,但他依旧不放弃继续寻找的努力。
那一刻齐震觉得自己输了,输给了自己最瞧不上的一号男人。
后来,青年教师畅销书计划顺利展开,还办了大型研讨会,齐震确实出力不少,要知道,社长保守,对这些创新性项目没多大兴趣,他软磨硬泡才终于拿到通行证。
荣善衡很聪明,办事很谨慎。他成功抓住戚美熹想成就一番政绩的心态,把这个项目归功于她,有了她牵头,事情就好做了。他也成功利用了齐震对杨之玉的关怀之心,以及对戚美熹愈加升温的感情,为计划尽快、顺利施行提供保障。
同时,他相信像戚美熹、齐震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领导者,还不至于搞些中饱私囊的小名堂,所以在饭局上众人忽略杨之玉的时候,才会有戚美熹毫不吝啬对杨之玉的美言。
那一刻,齐震再次领略了荣善衡那潋滟柔和的眸光,他就站在杨之玉身后,漠然看着眼前众人,喧哗与他无关,名利于他无染。
他只要杨之玉。
齐震深深呼吸,这次他彻彻底底释怀,竟然想大笑,老父亲落泪般感动。他悄悄握紧戚美熹的手,第一次产生了依赖感,也许,自己应该感谢荣善衡,冥冥中教会了他如何去爱。
最熟悉的陌生人】
启程去登海之前,荣善衡带着杨之玉见了一个人。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的母亲程瑾。
算起来,大概有三年时间没见面了。
杨之玉喊她“程阿姨”,她则亲切叫她“之玉”。
程瑾刚从美国回来不久,她原本是高中老师,随夫去了美国后,在美国办学,自己当校长。这几年也回来过两次,都是因为工作原因,时间匆忙,没联系儿子,但这次是特意为儿子回来,因为儿子说他要结婚了。
未来儿媳妇如何,她没权利置喙,她只是一个被通知的人,不管见面如何,满不满意,她都无权干涉,她只需要带好礼物,调整好表情,扮演一个好心长辈的形象。她坐在飞机上,这样想。
而真见了杨之玉的面,程瑾从心里生出喜欢,她从那双明丽的眼睛里,看出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不禁失笑,对儿子满意点头:“我好喜欢她。”
“谢谢程阿姨,善衡和您长得像,特别好看。”杨之玉接过礼物,笑容漾在脸上。
“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工作生活还顺利吗?”程瑾问荣善衡。
荣善衡看了眼杨之玉,点头:“都挺好,您放心。”
程瑾微微笑,她是不自在的,生而不养,如今儿子还能见她,已知足。
她叹道:“我不是个好榜样,明知道自己不喜欢荣恺的个性,还依旧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结婚,但我不能否认,我和他是有过感情的,我在那个年代放飞自我,没落下什么好名声,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善衡,这么多年,心里太愧疚,我知道我没办法弥补,只能对你们说,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的话不假,荣善衡听过也不止一次,但这一次,他看见程瑾眼里闪着晶莹,心里不免动容。他与母亲之间是生疏的,但他依旧渴望母亲的关爱,得到母亲的祝福,他在桌下紧握住杨之玉的手,杨之玉对他温柔微笑。
“善衡会待你很好的,这一点你绝对放心。”
程瑾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往事阵阵浮现,她想到了当年坐在荣恺的自行车后座上,晚风吹来,撩动她耳边长发,荣恺唱起了时下流行的歌词:“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她低了头,低了很久,想起自己去美国前,荣善衡还在念小学,她在学校门口接到儿子,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她以为选择了新的男人,过上新的生活,就万事顺遂,但她想得太简单了,在她发现丈夫和同事有私情后,她如临深渊,她和他摊牌,大吵大闹,但终因生活所迫咬牙坚持下来,把精力投到事业上,但只有自己清楚,她过得并不如意。长夜漫漫,她不自觉想到那独裁、专断并且老土的前夫,以及一段被宠溺的日子……
再次抬头,程瑾擦干泪,握住荣善衡、杨之玉的手,嘴唇颤抖,眼睛蕴笑,说:“善衡,之玉,妈妈真心祝福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妈妈相信,你们一定会很幸福!”
纨绔子弟】
荣恺的病好很多,心情也随着不断长出的头发变得畅快。儿子这回回来,他在接风洗尘上大搞特搞,来来回回见了几家重要亲朋,吃了几顿大餐。
一场病让荣恺释怀很多,有些事情没法改变,不如就顺其自然,所以他介绍杨之玉的时候,直接说是儿媳妇,不再叫“小杨”,改口叫“小玉”。
荣恺说结婚的话,得提前去考察酒店,登海是小城市,好酒店不多,比较上数的就两个。一个是曾经老国营改企后的昆仑大酒店,一个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后起之秀滕氏大酒店,前者是四星级,后者是五星级。
荣善衡说不着急,怎么着也得等我俩先把证领了。荣恺一听,责备他怎么还没领证,荣善衡无奈,谁不想早点把证领了,领了就踏实了,可杨之玉偏坚持再互见一下对方家长。
说实话,荣善衡心里打鼓,生怕她见了荣恺再生嫌隙,对未来起了担忧,但好在,老家这边还算给力,回去领证指日可待。
荣恺亲自领着俩人去考察酒店。
先去的昆仑大酒店,酒店院子很大,门脸也算气派,但就是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年代感,专供婚礼用的大厅布置简陋,得需要后期的人为发挥。
杨之玉被荣善衡牵着手,穿梭在一间又一间大厅。
“没事,咱慢慢看。”荣善衡怕她累,也深知这里不是杨之玉的首选。
杨之玉笑笑:“感觉服务员很热情呢!我觉得还好。”
不知道伙食怎样,出门遇见酒店总经理姜叔叔,一家人被拉去楼上吃饭,正好验验菜品。
这位姜叔叔和荣恺关系不错,热情邀请荣家来这办婚礼,大厅有的是,随便选。但也吐了苦水,说尤其八项规定后,日子不太好过,营业额骤减,被很多新式酒店超越。不过他眼里突然有光,说女儿准备辞职接手,未来也有个盼头。
荣善衡问:“是姜河妹妹要回来了吗?我记得她考得是国家公务员。”
姜叔直点头:“对啊,她工作上不去下不来的,年轻人闯荡闯荡知道什么滋味就好,我就这一个闺女,她迟早得接手。”
午饭吃得挺好,都是登海特色菜,主打一个量大、瓷实,没什么新意。
适合家庭聚会,但婚礼的话,花样不多。
下午去滕氏大酒店考察。
明显高出昆仑大酒店一个档次。
杨之玉在头脑里反复循环几个词:奢华、鎏金、海洋气息、喷泉、帆船……
单是进门的大厅就被装饰成热带海洋风格,棕榈树,海底世界,看着眼花缭乱。楼上吃饭住宿办宴席,楼下引了温泉水,做成洗浴中心。
楼上用来结婚的大厅早已订满,至少提前半年预定。
荣恺津津有味讲述滕氏的创业史,说本来滕老板开的就是个卖海菜包子的小店铺,但人勤快脑子活,善于抓住商机,把店越开越大,最后开成连锁,成为酒店行业的领头羊,一线城市都有他家的大酒店。但总部在登海,也是留份乡情在这里。滕老板人很豁达,生了俩儿子,老大聪明,和荣善衡差不多年纪,结了婚在国外工作,未来也得回来接班。老二……这老二不提也罢!
杨之玉看着大厅人来人往,想象着滕氏家族的发家史,笑着问荣恺,老二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提?
荣恺口干,接过秘书递的水喝,示意荣善衡。
荣善衡笑笑,拉着之玉的手,说:“老二是咱这出了名的纨绔,不务正业,坐享其成,不像他爸和他哥那样,为家里企业考量,因为本来也没他什么事,他是家里的宠儿,从小被众人捧着长大,生活纸醉金迷、挥金如土。不过倒也有个优点。”
“什么优点呀?”杨之玉问。
“样貌身材过于出众。”
“是吗,比你还好看?”
荣善衡想了想:“毕竟他才二十七八,比我年轻几岁呢!这孩子从小吃得好,浑身优质蛋白,个子也比我高,身子比我壮,哪像我,从小苦哈哈。”
荣恺打了个喷嚏。
荣善衡接着说:“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俩兄弟的名字,老大叫滕章,老二叫滕彧yu 四声。”
杨之玉问是哪两个字,荣善衡说了后,她大笑,说单凭名字,就能猜到他父母对儿子们的期待,要有大才华!博采众长!
“可惜啊,老二玩心太重,一无是处!”荣恺已经打电话叫滕老板过来带着看厅。
荣善衡悄悄在杨之玉耳边说:“这样的一般会沦为联姻工具。”
没想到这话被荣恺听了去,补刀说:“几年前和你姜河妹妹谈过,可惜你姜叔叔瞧不上他,黄了!”这么说着,电话通了,他开始“喂喂滕老板好啊”客套起来……
杨之玉若有所思,真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荣善衡手放她肩上,轻轻拢过来,为她整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正巧,余光撇到酒店大门口一抹亮色。
这不就是那二世祖吗?
确实好大一只。
随着旋转门,迈着大步子过来。
挡住部分光源。
上身宽大白 t,肩膀极阔。
下身松垮短裤,印着菠萝图案。
脚踩一双笨重凉拖,两条腿长而直,肤色健康,肌肉线条紧实。
他顶着一头乌黑短发,发丝被水打湿,顺着泛红的脸颊淌至血脉喷张的脖颈。
长臂间夹着一块老长的冲浪板。
“恺叔!衡哥!”他远远挥挥手臂,朝这边热情打招呼。
像从海里生出的一团火焰。
“瞧见没,这就是滕彧。”荣善衡笑说。
滕老板还在路上,滕彧命人把冲浪板放回自己房间,然后陪着几人聊天,管杨之玉叫嫂子。
得知来意,滕彧笑出一口白牙,说我知道有个办婚礼的好地儿,我爸前年买了处山谷,弄成艺术园区,里面特棒,承办大型宴会和婚礼,要不要去看看?
荣恺犹豫,但这主意倒是不错。
滕彧看出意思,笑说,不急,等我爸来了看完这边,咱们再过去。
荣恺说行,场面话夸他主意多办事利索。
他笑笑,直接问昆仑你们去了吗?
“上午去的。”荣善衡回。
“怎么样?它那厅挺多吧?”
荣善衡点头,敏锐捕捉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期待。
于是故意道:“听说姜河要回来接班,姜叔叔终于可以考虑退休的事了。”
说完看了眼杨之玉,她马上会意,目光投在这位年轻帅哥脸上。
果然,滕彧转瞬垂眸,手在耳后头发挠了挠,抬头纹一皱,把脸转向别处。
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