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绑匪聊上了
南斛把烟吐在地上,随意用鞋底碾灭,烟灰跟瓷砖上的脏污瞬间融为一体。
“无所谓,趁她睁眼前,把她扔远点。”他把装电脑的包装袋一分为二,一份折三折,准备绑在庞苏苏和夏存的眼睛上。
一股陈旧且裹着尘蟎的味道冲鼻而来。
夏存早就醒了,本来想听听这些人绑她干嘛的,但一想到那个东西真的要贴在她眼睛上,她再也装不下去。
她坐在没有地暖没开热空调的瓷砖上,地上的寒意透过残馀一点温度的血肉无差别刺穿骨头,刮骨的冷窜上天灵盖,太阳穴疼地砰砰跳。
毕竟她现在正处于一个衣柜里没有秋裤的年纪,格子裤那薄薄一层的布料根本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这些绑匪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迷药过劲儿了,而是她们真的太冷了,就如同拿一桶冰水去泼昏迷的人,昏迷的人当然会被这种刺激惊醒。
他们自己怎么不把自己迷晕再穿着单裤坐在零下的地上试试看呐!
夏存心里泛着苦意,只敢腹诽,不敢轻易出声顶撞绑匪,毕竟她不是修过心理学的谈判大师。
富二代的人生一点都没享受到,富二代的绑架剧本倒是先轮到她了。
苏苏更是可怜,在她旁边总跟着她一起倒霉,她简直是苏苏的扫把星,她刚才就不应该同意苏苏留下来陪她!
夏存依旧没睁开眼,声音带了几分沙哑,“打个商量,我自己闭眼,你别把那个脏东西糊我眼睛上行不行?细菌感染会长麦粒肿!”
眼睛上长麦粒肿真的很难受!
这梦境世界不允许她靠精神胜利战胜病魔,她真的很讨厌长麦粒肿,比起长麦粒肿,她甚至宁愿再阳一次。
庞苏苏听见夏存说话,不安地动了动,本来要睁的眼睛也不敢再睁,紧紧闭上,“我也是,自己闭,绝不睁开。”
夏存心脏一紧,苏苏怎么也跟着她出声,她应该顺势装作没醒来,绑上那东西,让他们把她放走啊。
她说话是因为她知道这些绑匪是冲着她来的,不可能放她走!
“小姑娘心态真好,不愧是那个女人的亲生女儿。”这份淡定真是独一无二,南斛冷哼一声,“但你不太聪明,如果你没睁眼怎么知道我手上这东西脏?”
烦死了,又是阮相音!
靠近这家人准没好事,她就不应该接受李知融在医院见面的邀请!
不是,不过是一对没感情的生物学母女,阮相音得罪人了也能算在她头上吗?
“听声音就知道了呀,而且你靠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灰尘的味道。”她皱了皱眉,“你如果非要挡住眼睛才放心,你把我们的围巾摘下来绑住我们的眼睛不行吗?”
如果他们摘围巾绑围巾之前能洗下手就更好了。
南斛挑了挑眉,示意黄毛和寸头拿她们自己的围巾挡住眼睛。
夏存感觉到有人正在拽她脖子上的围巾,这绑匪居然意料之外的好说话。
夏存试图按照他们的逻辑放走苏苏,“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先把她放走吧。”
耳边响起清脆的打火机声,“呼——”,火苗的热度透过围巾铺在夏存脸上。
“没醒还能放,醒了怎么放,万一她去报警怎么办?”南斛蹲在夏存旁边点了一根烟,顺手扔给黄毛和寸头一人一根。
厚厚的围巾围住鼻子都捂不住二手烟的味道,夏存下意识地把头转向另外一边。
“你们做出这种事,感觉也不是很害怕警察的样子。”庞苏苏没忍住接了句嘴。
看他们这样又不像是要撕票的样子,怎么不怕家长给完钱再报警呢?这么有信心他们家里人不会报警?
“怕呀,怎么不怕,但走投无路了,我也是没办法啊。”
南斛当年那桩玩忽职守的事故虽然以很小的代价收尾,但他这么多年下来,并没有长一点记性,仍然浑水摸鱼,视病患的生命如草芥。
所以类似大小事故每年总是能冒出一件两件丶甚至三件四件,医院终于发现这个人有问题,在他坚定地以为公立医院的工作是铁饭碗,就算他再离谱,顶多吃几个处分,绝不会有事的时候,他在37岁那年被单位辞退了。
中年危机像场龙卷风来得又快又急,老婆迅速跟他离婚还带走了儿子和大部分积蓄。
浑浑噩噩靠吃老本又度过大半年,就在他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他无所事事地换着台,竟然让他在电视上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女!
跟当年冷漠无情的样子完全不同,她上了当地省台的财经频道,面上带着优雅又亲和的笑容,所在的车间看上去既干净又大,她正带着记者和摄影师参观,侃侃而谈地介绍自己名下企业的产品。
企业家啊,企业家好啊,企业家最怕不好的新闻缠身影响公司声誉和产品销量了。
做下那件事的他们如今地位不再对等,当年他们都不想让那件事被人知道,可现在他不再怕这件事泄露出去,毕竟虱子多了不怕痒,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而电视上那个女企业家事业圆满丶家庭幸福,她应该不想被人知道当年她做过那件事吧?
他就知道老天爷不会轻易放弃他,机会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他找阮相音要钱这件事出乎他意料的顺利,她根本没怎么抵抗,一开始确实让他得逞了,第一次5万,第二次10万,第三次20万,好像不管他说出多少数字,她都能满足他。
他的胃口也被她养的越来越大,他以为他彻底拿捏住了这个女人,直到前天,当他说出100万这个数字。
她不愿意再给他钱,但纵使她把自己的苦衷说破天去,他也不相信她没有100万的流动资金,她每天出行坐的那辆车都不只300万!
什么老板不好当,她名下根本没有资产,全是负债,车丶房子都是公司的,手上现金少,最近公司资金周转本来就困难,再抽100万出来,资金链可能会出问题,最多只能给他5万。
5万够什么的,打发叫花子呢?
“你亲妈不肯给我钱,可我欠了50万赌债,限期还剩三天,她不给我100万,我就得被那些人剁手跺脚,可能还会把我的肾割了拿去抵债。”
南斛吐了几口烟,“小姑娘,帮帮忙,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亲妈乖乖拿钱。”
不是,欠了50万反手就要100万?
阮相音是什么冤大头吗?她凭什么帮一个陌生赌徒还钱啊?
“你可能不知道,你所谓的‘我亲妈’并不想认我呢。”
这人怎么知道这事的啊,他是亲子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吗?阮相音肯定不会到处说,“你绑我,她也不会为了我给你钱。”
南斛叼着烟继续去组装电脑,“相信我,她不想认你这件事,我比你早知道17年。”
那到底为什么绑她?
一个在17年前就不认她,17年后依旧不认她的“亲妈”究竟为什么会因为她被绑就听他的话?
17年都没改变的想法难道会因为一场绑架改变吗?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不管过去多久,人本质上其实根本不会变?”夏存喃喃自语。
她重来了三次,每次都在重覆同样的苦恼丶解决同样的问题,本质上什么都没有改变。
每当一件事有些进展,就会有莫名其妙的事跳出来让她重新来过。
重新开始真的就会有更好的结局吗?她本人没有任何变化,面对事情给出的解决方案也没有任何变化。
一样的问题丶一样的解法,哪怕换了环境,面对的课题仍然不变,她依然停在原地,因为她并没有给出新的回应。
南斛没想到夏存被人绑架,最感兴趣的竟然是这个问题,“分人吧,有的人不管怎样都不会变,有的人只要稍微发生点事就会产生巨变。跟时间丶事件丶经历都无关,只跟人自己想不想变有关。”比如他自己,就算天塌了,他也不会变。
只跟人自己想不想变有关?
夏存的眼睫毛在围巾下面颤了颤,所以问题的答案是她把自己困在牢笼里,不肯开门走出去?
“看在你回答我这个问题的面子上,你的赌债我帮你解决,你先把她放了,我保证她不会报警,当然前提是你同意我提出的交易条件。”夏存试图在这次重启后,给出新的回应,不逃避丶不等待,“你告诉我当年阮相音‘不认我’的真相,我不仅会帮你还债,还会雇佣你给你一份工作。”
他不会以为阮相音是个好欺负的人吧?他当李效丰是吃素的?
他能从阮相音那要到100万算她输。
夏存重启之后就很少照镜子,对自己的认知还是28岁时的样子,然而她现在脸蛋鼓鼓,还带着婴儿肥,白皙软嫩的皮肤看着就像个没长开的孩子。
说这种话着实没什么说服力。
“你?解决我的赌债?”南斛笑得前仰后合,连带黄毛和寸头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他眼皮都没掀起来,只当夏存是想帮自己脱困想疯了,“别着急,你亲妈很快就会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