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扯
墓园四周一片寂静，连风都渐渐静止，半圆形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天上，温柔地洒下辉光。
夏存和时易挺翘的鼻尖相对，在月光下看对方的五官又多了几分迷人和朦胧，急促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眼神在眼唇之间不断来回拉扯。
她不安地松开环抱膝盖的双手，顺着小腿肚下去握紧自己的脚腕，好像下一秒就要被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融化。
时易还在乐此不疲地啄吻她脸上源源不断的眼泪。
吻一下，看她一下。
再吻一下，再看她一下。
他的眼眸深邃得几乎要跟黑夜融为一体，仿佛在说她如果不回答，他就继续这样吻下去。
她哭红的眼尾和鼻尖渐渐染上一抹额外的绯色，她想要制止，却被他忽然缠上她耳垂的手指吸引了注意力。
夏存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它越跳越快丶越跳越急，就在心脏即将跳出身体的时候，她被他滚动的喉结吓得不敢再掉眼泪。
她背后就是时易的爸爸妈妈，如果她在这里回应他的问题，就像是当着他们的面正式作出某种承诺。
她被他吻走的理智逐渐回笼。
“时易——”夏存微微后撤，让他下一个吻落在半空，“我答应过夏也，他不谈恋爱，我也不能谈恋爱。”
时易轻轻摩挲她的耳垂，不以为意地说：“你答应他不跟我谈恋爱，又没有答应他不跟我接吻。”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他是不是在拿她说过的话来堵她？
“你别告诉我，在你眼里接吻和谈恋爱是两件事？”夏存双手挡住他的靠近，“时易，你爸爸妈妈看着呢。”
“他们只会高兴我也有了我爱的人。”时易拿起她的手，轻吻她的手背。
时易故意让周围的空气变得黏黏糊糊，夏存反射弧回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今天晚上不断地进攻，好像是在确定什么。
夏存收回手，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再闹了，“我现在如果跟你接吻，那我跟上一个梦境的夏也有什么区别？”
她不想做一个出尔反尔丶言而无信的人。
时易被推开反而扬起了嘴角，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月光还要明亮，他坐到夏存左边，高兴地说：“可是你没生气，你喜欢我吻你，你还喜欢我。”
夏存左手小臂自然地搭在腿上，右手肘抵着膝盖，手掌撑住下巴，侧头看着时易，笑意盈盈地反问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原来是想确认这个？
“我一直能闻到你身上的咖啡味。”他每一次靠近，这个萦绕在她鼻尖的味道都能让她意乱情迷。
她喜欢他的脸，他只要一直长这张脸，她就永远都不会讨厌他。
两个人都发泄完这些天一直被压抑住的情绪，空气里流转的暧昧也跟着消散。
“我把你带到这边，不是要跟你卖惨，我没觉得我自己惨。”时易怕夏存日后回想起这一天，要清算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夏存一眼。
他们之前一直在h市，她从不提自己的父母，他也没机会带她见父母，他其实早就想带她来见他们了。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没有跟我比惨。”夏存勾起唇角，让他放心。
她说她好像没有家了，他就直接用事实说明他是真的没有家人，好像在跟她说“你不惨，我才惨”似的。
但她知道，他只是那一瞬间突然想带她来这里，仅此而已，她都知道。
她也不会觉得时易在这种时候跟她耍手段，她在看见墓碑的那一刻，心脏像被挖空了一块，她知道奶奶去世他会很伤心，可如果是唯一在世的亲人去世，她不敢想象当时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而她还故意拿奶奶去刺伤他。
换位思考，如果是时易做了她做的事，她不一定会原谅他，可见时易真的做到了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都彻彻底底地包容她。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爱的表现，但现在的她一定是六年来最相信时易爱她的夏存。
比起他长年累月心意不变的微博，看见真实的她还没被赶跑这个事实更让她相信“真爱“的存在。
“我也没觉得自己惨。”夏存站起来正对着墓碑和时易说，“我当过个人模特丶签过公司，考上体制又辞职，当过头部主播，我的人生已经比别人多出很多可以回忆的内容了，跟爸妈如果真的没缘分就当普通亲戚朋友相处，哥哥的遗憾是他自己的课题，我不应该归咎在自己身上……”
时易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眼底瞬间多出一抹流光。
“我已经学会跟自己和解了，时易，这个世界这么真实，时间流速又跟现实世界不一样，接下来别把精力放我身上了，去学习丶去研究，去玩乐丶去做一切你想做还没做的事吧。”这是他应得的奖励。
月光柔柔笼在夏存头顶，她伸出手，像是正在拯救狐狸的神女。
*
夏也赶回家，阮相音已经离开，夏馀前也不在，他估计他爸又出去打麻将了。
客厅里只剩宋多喜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发呆，听到夏也的关门声，她恍如隔世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回来的只有自己的亲儿子，没看到夏存，问都没问一句，又转回去接着放空。
夏存不回家多正常啊，要是她在17岁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亲生的，她也不想回家。
别看夏存刚才像个没事人似的，但她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说不定是出去之后才回过味来。
夏也坐到宋多喜对面，发现她脸上没什么血色，但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来心情好不好，“妈，你们要解除跟夏存的亲子关系吗？”
宋多喜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应激反驳：“怎么可能，我把她养这么大，她不得乖乖给我养老？”
“可是她不是你亲女儿啊，而且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亲生的，我们一家人还怎么相处？”夏也口不择言，“反正你们也不喜欢她，干脆顺势跟她解除亲子关系算了。”
“你怎么回事？你爸这么说是为了要抚养费，你这么说是为了什么？”宋多喜奇怪地瞥了眼夏也，他不是跟他这个妹妹关系挺好的吗？“谁说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我把她养这么好？”
长得这么好看的孩子，就算心里讨厌，看见她那张脸也没那么讨厌了。
走出去谁不羡慕她有个漂亮闺女，想结娃娃亲的人从东街排到西街。
“妈，说句难听的你别生气，夏存从小就当童模赚钱，她小时候赚的钱就够你养10个她了。”夏也小声嘟囔了句，“也没见你把那些钱都花她身上。”
他妈怎么好意思说把夏存养得很好？
“那钱没花你身上？你现在说这些，早干嘛去了？”宋多喜翻了个白眼，小白眼狼，“你以为养小孩只要有钱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是不是？她小时候三天一感冒，五天一发烧的，我也没天天让她拍照！我养两个孩子，你们两个现在都健健康康长大，还想怎么的？”
夏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
他既不记得夏存小时候经常生病，也不知道夏存赚的钱大部分都花在了他身上。
“那你们就收下抚养费，不去找我亲妹妹了？”
“这事不要再提，我只说一遍，你没有亲妹妹了，以后夏存就是你亲妹妹。”
宋多喜又回到刚才那个发呆的状态，17年了，她也记不清那么多年以前的事，但她隐隐约约有种直觉，阮相音这么干脆给出这笔抚养费，更像是终结一切的封口费。
这件事发生之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阮相音想用钱息事宁人，快速回到正常的没有夏存的生活中去，不想让夏存扰乱她的人生步调；
夏馀前那个死人想在有钱人身上捞一笔快钱，反正这个女儿不想要也已经养了17年了，人家不要他也可以继续养着，只要给钱什么都好说，总不过一个名头，在不在他名下他其实都无所谓；
夏也神神秘秘莫名其妙的来跟她说这些，不知道心里到底藏了什么小算盘。
只有她跟夏存是真真切切的受害者，可惜她和夏存谁都共情不了对方。
她辛辛苦苦生下来那块肉大概率已经夭折了，她的亲女儿不是在所有人的期待里降生，又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死去。
而夏存从此以后跟他们可能都得隔着一层，现在连家都不想回了。
宋多喜的无名火突然冒出来，这个家真的没一个能抗事的，什么都得靠她！
“不准跟你妹妹提抚养费的事，以后也别说这种话，我们就当没发生过这事。”
“妈——”
“给夏存打电话，让她早点回来，0点前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
*
【李知融：在哪，我来接你。】
【夏存：松青墓园。】
【李知融：等我20分钟，你是真行，大半夜去墓园。】
【夏存：怕就别来。】
【李知融：你给我等着，我就来。】
【夏存：你来吧，我本来也想找你。】
夏存把手机揣进口袋，慢慢走下一眼望不到底的台阶。
等她跟时易走到墓园门口，李知融正好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