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内,薛海洋跪坐在周野冰冷的尸体旁边,任着眼泪扑打扑打的落,他斜着头,将脑袋靠在周野身侧,目光涣散的呆坐着。
良久后,左伊轻叹口气,走过去,在他对面盘腿坐下:“你杀了周野,是不是?”
“我怎么会杀了他?我怎么舍的杀了他?他是我的命啊,我会杀了我自己的命吗?”薛海洋苦涩的弯着嘴角,慢吞吞道。
“他开的车是你的,车里的刹车被剪断了,剪刀在你的车库里发现了,你说你没见过剪刀,为什么上面有你的指纹?”左伊盯着他问道。
薛海洋摇摇头:“不知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真的没有骗你,那把剪刀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从来都没有。”
“在周野的死亡现场发现了一杯牛奶,不,是酸奶,杯子上又有你的指纹。”左伊淡淡道。
薛海洋看了他一样,继续摇头道:“不知道,我没去过那边的环山赛道,我都不知道在哪里,我没杀死周野,他是我的命,我怎么会杀死他?”
“哎,或许真像李琢说的你有精神分裂,薛海洋你去做个检查吧。”左伊站起身来,看着他道。
薛海洋还是一如既往的摇摇头:“不,我不去,我没精神分裂,我也没杀周野,我要在这里陪着他,陪着他。”
“陪着他?可是他是被人杀死的,难道你就不想找到杀害他的凶手替他报仇?要是周野活着他希望看到的是什么?你坐在这儿哭吗?还是手刃杀害他的凶手?”左伊一把将薛海洋抓起来厉声道。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他自己都有点不相信,真的和他在这个地方待了一个多小时,真的在这个地方看着他哭了一个多小时。
薛海洋低着头,也不知在思考什么,由着左伊把他大力的抓回了办公室。
“李琢,带他去医院,看是不是真有精神分裂,哎,王警官来?”左伊看看空荡荡的办公室问道。
李琢脸色凝重的看了看薛海洋,心不在焉的回道:“中午她都没休息,现在本来就快下班了,你那么长时间又不出来,她就先走了。”
左伊点点头,将薛海洋交到了李琢的手里。
李琢搀扶着薛海洋,慢慢的走出办公室。五点时分,外面的闷热还未消除彻底,但天边还是有那么几抹靓丽的晚霞。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此刻也到了下班的时间,一个个带着笑容意气风发的往各自的目的地驶去,在他们身后是万丈温情的阳光。
市医院就在警察局旁边,李琢并未开车,选择了和薛海洋一起走过去,走一走或许心情会好一点,李琢想。
“我第一次见周野的时候就是在这个点,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在c市某条林荫大道上,那条道路种满了银杏树,因为时间晚了一点的缘故,那条道路是上的银杏树都有着金黄与橘色掺杂的颜色好看极了,那天他没有带小提琴,而是背着一个大提琴,黑色的琴包配着他一身白色的衬衫,身后万道绚烂多彩的霞光,你知道吗,他朝我笑了笑,然后带着笑朝我走来,那一刻我真的感觉满街的脚步都静了,我的眼里真的只剩下他了。”薛海洋停下了走路,在一颗法国梧桐下面坐下,这棵梧桐下并没有放椅子,薛海洋坐在路牙上,呆呆的望着西方油墨画一般的天空。
“我的文学素养很差,准确的说,在遇见周野之前,我根本就没有文学素养,不知道我说的你能不能想象出来。”薛海洋看看李琢,拍拍自己旁边还算干净的路牙,示意李琢坐下来。
“我经常这样坐着看街上的车,人,过来过去的,在我的咖啡厅里的时候也是这样,每一次我看见他们走的很匆忙我都觉得他们好幸福哦,他们有家,有家可回,有宴可赴,有知心朋友可谈,不论他们的前方是什么,他们都是有目的的,只有我,只有我,我没有目的,我没有家,我只有周野,只有他,还是我强求的。”薛海洋又道。
李琢和他坐的近近的,他不去看他,他也不回头看他,李琢知道薛海洋只是想说说话,自己去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就够了。
“我的父亲,他是c市市长,可他今年也是六十多岁了,半年前我在这里定居的时候,我母亲打电话给我,他说我父亲住院了,但是只是得了个感冒而已,他以前身体很好的,感冒什么的都不吃药,自己就好了,我母亲又说,他们两个都是半截身子埋在泥土里的人了,什么也不求,只求我服个软,认个错,回去看看他们就好了。”
“我怎么会服软,认错?当时我就把电话挂了,我恨他们,他们不让我和周野在一起,我恨他们,可是,可是,他们是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的人了,周野死了,只剩下我这一个儿子了。”
薛海洋不停的吸着气,眼泪混着鼻涕顺着下巴往下流。
“我真的好失败啊,从小到大,我就知道,我爸爸是市长,别人要努力,要奋斗的东西我出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我的成绩再差也不影响我坐班级里最好的位置,也不影响我当升旗手,升旗手哎,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全班第一名抢着要当,都被老师拒绝了,可我这个倒数第一就是每次都稳稳当当的去做升旗手。”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薛海洋的嘴角涌现了一抹淡淡的笑,但那抹笑就如雨中袅袅升起的炊烟一样,转瞬就散。
“逃学,打架,稳坐班级倒数第一,十六岁便搞大了女生的肚子...几十年来,你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吗?我没有坐任何一件值得我父母骄傲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只是给他们添麻烦,添无穷无尽的麻烦,我很抱歉的,我真的很抱歉的,但我......”薛海洋似又想到了什么一样,朝着李琢道:“要是我真的有人格分裂,杀害周野真的是我,那么你能不能不要和我父母说,到时候你只说我和周野都坠崖身亡了,好不好?让他忘了我这个不孝顺的儿子吧,我不配做他们的儿子。”
李琢点点头表示同意。
薛海洋欣慰的笑笑:“你人真好,左伊真是好运气。”
李琢挑挑眉:“我不是gay,他也不是,你误会了。”
薛海洋呆愣一下,用衣袖擦掉了自己眼泪与鼻涕道:“其实我也不是,我有女朋友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喜欢周野了,好像他自身带着一种超能力在吸引着我让我奋不顾身的靠近,就像飞蛾扑火一般。”
“其实我们也有快乐的时光,那时候我们还自称为兄弟,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真的是我弟弟,我们只是年龄相仿那样的兄弟,他很喜欢林夕,你知道吗?就是那个作词人,所以我们有去日本一趟,专门在二丁目坐坐,听着街上传来杨千嬅的“满街的脚步都静了...原来我非不快乐...”还专门去富士山转了转,在富士山下漫游嘛,之后又去了香港,在香港的巷子里走了走,在某个咖啡店坐了下来,喝了咖啡,听着音乐,聊着天。”
薛海洋真的笑了,笑容里满是甜。
“哦,我忘了和你说了,第一次见周野的时候,他背着大提琴朝我走来的时候,竟然跌了一脚,平地上绊了一下,哈哈,他绊了一下的时候真的很搞笑哎,后来我发现我爱上他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想了很久很久,我才想起,应该就是从他跌了一脚开始的吧,因为他跌了一下的时候,一瞬间,我竟然会觉得他跌进了彩虹里,哈哈,一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其实我也很羡慕你的。”沉默了半晌的李琢突然说道:“不论结果如何,你最起码有过真正的爱人,你体验过为一个奋不顾身的付出是什么感受,你爱过,可我,可怜哎,未曾爱过。”
“真的吗?你真的羡慕我吗?”薛海洋勾起笑,像是不确定一样道:“从小到大,我只被人羡慕过有个当市长的父亲。”
李琢用力的点点头:“真的,真的羡慕,尤其像我这样,或许一辈子都遇见爱情的人。”
“可爱情也不好啊,我和周野从家庭里出来之后,我每天都要用死去胁迫他不要离开我,后来的我们撕破了最初的美好,只剩下无休止的争吵与眼泪。”薛海洋道。
“那也好,那也爱过。”李琢道:“他说他结婚了,是因为家里的催促;她说她结婚了,是因为他有车有房;他说他结婚了,是因为年纪到了;她说她结婚了,是因为家里介绍;他说他结婚了,是因为有了孩子;如果有一天我结婚了,我只希望———那是因为爱情。”
“这是《因为爱情》歌下面的某个评论,你知道吗?看见这条评论我就哭了,我好像已经预料到了,我以后结婚,是因为年龄大了,父母催了,他们介绍对象了,我去相亲了。”李琢自嘲道。
“我应该早点认识你的。”薛海洋拍拍李琢的肩膀道。
“现在也不晚。”李琢朝着薛海洋笑笑:“走吧,先去检查下身体吧,如果杀害周野的另有凶手,我们一定会为周野报仇的,人说,对死者最大的安慰便是死者逝后,你要过得很好,周野已经走了,你的父母怎么办?你的父亲还是养了他那么多年,他也不是一直想回报你父亲吗?你要真的爱他,就回家吧,养好你的父母。”
薛海洋被李琢拉起来,两人脚踉跄的继续往医院走,黄昏的剪影将他们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一如他们少年时的模样。
“哎,李琢,你怎么来了?”在医院的大门口,王汝清一身青色连衣裙迎面与李琢撞了个面。
“王警官?你来医院干嘛?我来带他检查身体。”李琢拍拍薛海洋,示意他站在旁边等一会。
“我刚刚回家了,烧个水,结果一下整我手上了,烫伤了,来包扎一下。”王汝清将背在身后左手抬了一下,包扎好的纱布赫然可见。
“天哪,可疼了吧,要不你等一会,我一会给你送到家。”李琢道。
王汝清笑着摇摇头:“只是左手受伤了而已,没多大事,你带薛海洋来检查?刚刚在警局,我看他哭的那么痛,我也觉得不大像是他。”
“但是我就不知道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可刚刚和回家的时候,是和小刘一起的,他说了一句话我觉得特别对,‘杀人在于诛心’我们知道凶手不是他,可周野呢?在周野坠下山崖的那一刻他在想什么?他会想刹车为什么会失灵?谁减掉了刹车?车一直放在车库里谁能将刹车减掉?是薛海洋吗?我想他是想这样害薛海洋来......”王汝清絮絮叨叨的分析道。
李琢皱皱眉,好像有些不太理解王汝清的分析:“什么‘杀人在于诛心’?”
“就是凶手已经狡猾到一定程度了,他已经不要主动的杀薛海洋了,他要努力让薛海洋痛苦一辈子,凶手诛了薛海洋的心,你懂吗?问题就是周野,周野死之前他会想是谁杀了自己?他会怎么想?”王汝清努力解释道。
看李琢还是有些呆愣,王汝清叹了口气:“算了,我倒觉得这个分析不错,明天我和左哥说,到时候让他讲给你听,这几天你应该看好薛海洋别让他想不开。”
“嘿,放心,他已经想开了。”李琢道。
“那我走了,煲的汤还在厨房里来。”王汝清朝李琢点点头,用右手托着自己的左手往外面走。
“走吧。”看着好端端又发呆的薛海洋,李琢拍拍他的肩膀,扯着他往医院里面去。
检查的结束后,李琢问道:“我们现在去吃饭不?刚和左哥打了电话,他已经回家了,检查结果要过一会才能拿来,我请你去吃饭吧,有一家小龙虾很不错。”
薛海洋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本来话不是挺多的?”李琢挑挑眉,问道。
薛海洋眼神空洞的望了望李琢,随后一字一句道:“她说的很对,周野会以为是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