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的雪花飘打到江念的脸上、颈脖间,使得她一哆嗦,思绪被强行拉回。
高大的人影将她整个罩住,视线所及,是男人被风带动的紫金色衣摆。
那人撩开步子,绕过她,进入屋内,后面十多人的轻甲兵卫黑压压地涌了进来,呼啦啦地从她身边穿过,鼻息间尽是冷冽的铁味,从鼻管直冲入脑,一跳一跳的。
江念伸手捡起干馍,撑起身,夹步走回原先的位置,慢慢坐下。
还算宽敞的木屋因这群人的进入,变得拥挤狭小起来,空气有了沉压的重量。
篝火边的皂吏们绷起身子,背上不由地起了一层冷汗。这些人体格比大梁人高大,面目更锐,衣着也非大梁兵服,却敢出现在大梁边境的,只有夷越人!
几人咽了咽喉,不敢同夷越人对上,只把头低低压着,将自己的存在感稀弱,祈愿风雪过去,让这些人好离开。
从前夷越还只是大梁的附属国,近些年势头十分犷悍,大梁不敌,一连吃了好几次败仗,边防被迫一退再退,夷越人就像狼,蓄力潜行,伺机而动。
因这么一群人的出现,木屋开始变得嘈杂,有人生火烧水,有人甩出一头獐子,到雪地里剥皮取内脏,然后提入屋,架在火上烤。
不一会儿,喷鼻的肉香弥漫了整个屋子,钻入人的肚肠。
江念咽了咽口水,一手按着腹部,轻缓缓抬起眼,那人架坐于她的斜对面,而她的视线却凝在他的腰际处,不敢再往上去,男人的一双手搁在腿上,手指散漫地点着。
“主人。”一人走了过来,递上烤好的獐子肉。
男人不语,摆了摆手,那人躬身退开。
这群夷越人一言一行无不遵照着男人的指示,俱以男人为首。
夷越兵卫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围坐于火堆边,开始大口吃肉。
“你怎么了?”云娘见江念神情有些不对,关心道。
江念扯了扯嘴角:“无事。”将手上的干馍撕了一半,分给云娘,不承想,从旁窜出一人,扑了上来,抢她手上的干馍。
一路行来,吃饭都是靠抢,不争不抢只有饿死,江念哪能没一点提防,把手快速一缩,避开那人的抢夺,然而为了吃上食,那人也发了狠,以腿膝将江念压趴在地。
云娘一骨碌坐起身,扑上前,要同男人厮打,却被男人一掌挥开,直直撞上一旁的利角,也不知是不是顶了腰,整个人瘫软在地不得动弹。
江念见云娘被伤,拼了全力,然,女人的力气哪里及一个恶狠狠的男人,她被压伏着翻不过身,如同一只被火燎了的幼猫,扑腾着爪子。
挣扎中,江念撞上了对面之人的目光,他的眼向下睨着,看着她,从他一进来,他的眼就冻在她的身上,没离开过。
她知道,他在等她开口,等她开口求他。
窗外的雪光太过晃眼,晃得眼中发烫发胀,她就这么任人压着,干脆放弃了挣扎,将脸埋在小臂里,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路的委屈和害怕,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地宣泄。
江念这一嗓子,倒把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唬了一跳,引得屋子里的其他人全看了过来,男人一张脸涨得通红。
“闭嘴!”男人咬牙道,可他的话并未起到作用,女人仍在呜咽。
“闭嘴!闭嘴!”
男人抡起拳头就要落下,在快要落到女人身上时,一个声音响起。
“想吃肉么?”
囚徒止住动作,抬头看向对面,眼睛在触及那人时,猛地一缩。
那人肩披一件蓬松的灰皮毛氅衣,栗色的鬈发柔和了略显锐气的五官,一双比发色还淡的眸子,似鹰如狼。
不是呼延吉却又是谁?
男人的声音不大,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了,连篝火边的皂吏也看向了这边。
囚徒眼中的狠劲瞬间熄灭,连烟都不敢冒。
“想吃肉么?”
呼延吉复问,腔调同前一次没甚区别,平平的一句话,可男人的手下们清楚,他们主子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人若是再不答,便不用开口了。
“想!”囚徒脱口而出。
呼延吉以鞭指向另一边:“杀了那几人,有肉吃。”
囚徒顺向看去,浑身一激灵,杀押解他们的衙役?囚徒脸色煞白,趁此时,江念一挣,男人翻身滚到地上。
江念爬起,跑到云娘身边,查看她有无大碍。
那囚徒顾不得许多,揩了揩头上的汗,连连摇头直呼不敢。
呼延吉扫向屋中的其他囚徒,那目光带着力道,扫向人时,压得人喘息不畅,男人的目光在扫向江念时,直接掠过了她,懒施一眼。
呼延吉对随侍阿多图睇了一个眼色,阿多图会意,走到那囚徒面前,从腰间抽出弯刀,高高举起,就在众人以为此人必死无疑之时,一声铁镣响,原是砍断了囚徒的镣铐。
“敢否?”呼延吉再次问道,在他发问的同时,阿多图一连挥刀砍断了其他囚犯的镣铐。
囚犯们双手得到自由,全都站起,另一边的皂吏们眼见形势不对,快速抽出身上的佩刀。
“你们是什么人?!此乃大梁境内,未免太嚣张了些。”皂吏头子大声喝问。
回答他的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囚犯们渐渐将皂吏们围拢,他们这一路不知受了多少罪,这些牙吏根本不将他们当人看待,稍有不顺心便拿他们出气,轻则不给饭吃,重则鞭笞虐打,好些人死于他们之手。
今日得了机会,怎肯轻易放过,别说有肉吃了,就是没有肉吃,窝在心里的气恨也要还回去。
几个衙役皆是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之辈,哪里敌得过凶恶的犯人。
屋中的夷越兵士看好戏一般,望着大梁人自相厮杀,落到最后,皂吏们全部殒命,无一活口,囚犯们倒是活下来了几人。
不大不小的木屋里,霎时间充满烘臭的血腥气,云娘将江念捂在怀里,蜷缩在墙影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最先的那个囚犯一脸血污,转头看向呼延吉:“肉。”
呼延吉轻轻一摆下巴,阿多图取来几块肉丢给活下来的人。几个囚犯接住肉,毫不顾忌地大口撕咬起来。
呼延吉拢了拢身上的银灰貂大氅,待几个快要吃完时,拿手在颈脖间比划了一下,那动作随意且毫不费力,几个夷越兵士悄无声息地立于囚犯们的身后,手起刀落,血溅如撒墨一般,滋了一地,几人临死前,嘴里还包着肉泥。
先是囚犯杀了皂吏,接着夷越人又杀了囚犯,兵卒手提血刀,看向蜷缩在墙影里的两个女囚,只等一声令下,便上前结束她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