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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细长的闪电划破天际。

哗啦啦的雨浇打翠绿的嫩叶,风轻轻地擦身而过,却将本该垂直落下的雨滴,从此改变了方向。

早已醒来的涂佐柘,明显感觉到病床被雷声震得抖了抖,他费劲地半睁着眼,望着幽光照亮的天花板,僵硬的四肢无法动弹,方才的麻药还未退尽,连根手指头都擡不起来。

等待手指头恢覆知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暗暗计划着待会要做的事情,首先,告诉编辑要延迟交稿,否则今天交不上稿还玩失踪,下次有活儿编辑也不会找他合作,然后,记得要告诉杜哲,让他把柔柔接走,最后,记得要给蓝非转账。

在这片死寂沈沈的白芒中,他不敢闭上眼睛。

怕一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了。

记忆很奇怪,总是在熟悉的场景,突如其来的冒出来。

例如此时的雷声轰鸣,病床被震得颤了两颤,背部的伤口在发痒,鼻子上塞着输氧管,吊瓶上的塑料管子连接到手背,浑身无力地躺在洁白的病床,外头的风雨穿堂而过,留下的每一片凉意,都仿佛穿越了时空,清晰无比地来到他的身旁。

连蓝色条纹的病服也是该死的相似。

就跟五年前生柔柔的时候一样。

许多场景如电影的快镜头匆忙滑过,最后停在五年前平平无奇的一天。

一夜之间,很多人开始不约而同且莫名其妙地开始恨他。

他在网络上被攻击地体无完肤,完全无法得悉,自己一字一句敲出来的小说,为何被一个扒皮贴说他抄袭。

“被抄袭”的当事人亲自出调色板与证明,声泪俱下地说呕心沥血的作品被抄袭,竟然还拿去参赛获奖,每一份证据都铁证如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在未知的情况下真的抄袭了别人。

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知道他“抄袭”的这位大哥是谁。

那段时间他基本不上微博,每一天的微博超话里,都在诅咒他何时死,每一条的微博留言,都在斥责他的无耻,一夜之间拥有了数字庞大的黑粉,给他起了个外号“涂抄抄”。

是的,没错,他也曾是上过微博热搜的人。

他只不过是个崭露头角的新人作者,没人想着替他撑腰,公司不曾运作,未主动发布声明,公司用不作为来告诉他,公司已做好放弃他的准备。

紧接而来的是签约网站果断与他解除合同,要求他赔偿合同约定的违约金,否则将诉至法院。他鼓起勇气去找律师,律师费却贵得上天,有一位想要免费帮他代理的律师,在签委托代理合同的前夕,对他说抱歉,他们不能再合作。

他蹲在家门口,抱着膝盖望着黑漆漆的楼道,猛然发现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包括没有任何解释和告别,突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的杜哲。

他本想一斗到底,但忽然有个小生命,偷偷地在他的肚子里扎根。

处理抄袭事件的时候忙得焦头烂额,连日来的症状,被他忽略得很彻底,被频繁的呕吐与胃疼折磨得仅剩半条命,某天吐出的液体暗含血丝,凑了些零钱,终于去了医院。

内科医生拿着检验单:“你挂错号了,你该去挂孕夫科。”

他一脸懵逼:“我胃不舒服,挂那个干嘛?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那个了。”

内科医生推了推眼镜,说道:“你还是先去那边检查吧。”

五楼孕产科排队挂号,医生再次开了一大堆的检查单,二楼抽血检验,七楼b超检查,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明明是来看胃病的,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谓的检查。

电梯下降的速度让他十分烦躁,一刻都不想待,但现实往往考验他仅存的耐心,每一个项目都需要等待,那时候他坚信自己不是怀孕,非常耐心地等检查结果出来,要回去怼内科医生是庸医。

产夫们挺着大肚子撑起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拿着检查单的夫夫互相交流着彼此的肚子几个月大,孩子好不好,什么脐带绕颈,什么双顶径,他清晰地看见,孩子在孕夫们肚腹上划过的痕迹。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怀孕,无法想象自己的肚子会大起来,里头装着两人爱的结晶,更加没想过会独自出现在这一层期待生命来临的科室里。

在他的认知里,需要24小时照料且无时无刻嗷嗷待哺的小孩子,是种既可爱又麻烦的累赘,是的,不管用多美好的形容词,最终都落在“累赘”里。

他忍受不了夫夫们讨论的每一句内容,也忍受不了站在旁边的孕夫投来可怜兮兮的目光,他从来没有如此盼望杜哲此刻能陪伴在身边。

大家投放在他身上的炽热,像灼热的火,烧得他无地自容,他走到角落里的垃圾桶旁,目不转睛地紧盯屏幕上每一个名字的滚动。

医生在他凹陷的肚子上抹了一层滑腻腻的东西,滚筒在冰凉的肚腹上滑动,连接机器的音响突然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长久无法入眠的他被吓得弹跳起来,拽起裤子慌张地察看四周,问道:“哪,哪里来的声音,是不是又有人闯进来了?”

那些人会像强盗一样,肆意闯进别人的区域,像砸坏他精心挑选的家具一样,砸烂这个医院的仪器,不分青红皂白地殴打现场的所有人。

来医院也阴魂不散,他揪紧卧椅上的床单,虎视眈眈地望着门口,真是求放过。

医生安抚他躺下,眯着眼睛笑了笑:“这是孩子的心跳。”

涂佐柘当场楞住,哭笑不得,这特么在开什么玩笑。

主治医生拿着那几张纸,先是恭喜他,孩子已经四个月。

再检查他被打伤的淤痕,简单地处理他四肢上的淤伤,用力按捺他胸口及肚腹上发黑的表皮,他忍不住弹跳起来仰天痛呼。

医生无可奈何地摇头,说他身体内部的脾脏可能已经破裂出血,要立刻接受治疗,不太适合怀孕,但孩子长得很好,他可以先回去与男朋友商量一下。

他捏紧检验诊断单和孩子的首张b超照,无奈地望着灰蒙蒙的天,人都找不到,到底要怎么商量阿?

一月的天气寒风带雨,他已然忘却那天是怎么从医院走出来的,又是如何走到杜哲的发小白禹基家门口狂按门铃的,但他记得白禹基听闻他的来意后,朝他呸了一声,憎恶地说,你也配。

白禹基一直看他不太顺眼,暗地里总是要针锋相对,放在以前绝不服软,先干一架再说,但是此刻有求于人,不得不抹掉脸上肮脏的唾沫,讨好地望着他。

他只祈求一件事,请他告诉自己,杜哲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所发出的所有短信,拨出去的所有电话,全都石沈大海,他甚至在想,这么美好的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是不是仅仅邂逅一场美丽的泡沫,本质上是一戳就醒的幻觉。

白禹基冷笑一声,凑在他耳边,语气阴森森的让人发寒,说道,你害得他的父亲锒铛入狱,你觉得他还会原谅你吗?哦,顺便说一句,他们父子感情很好,所以,你死定了。现在他跟着他的爹地出国,也许深造完会回来,也许不会回来,但无论如何,你都是他最不想见的人。至于孩子,你随意处置,他不会在意。

涂佐柘一门心思全放在,为什么杜哲不明不白地消失,如何告诉杜哲他怀孕了,白禹基话里的其他讯息,他当下没有很好地捕捉到——否则他当场就可以反驳,杜哲的父亲入狱,其实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只要彼此相信,这都不是事儿,更何况,他又有什么动机?

临走之前,白禹基跟他说,他的家,是他派人砸的,算是替杜哲报仇,要是他再出现在广宁市,出现一次,他砸一次。

也不晓得他哪来这么大的仇恨。

但涂佐柘偏偏是吃软不吃硬,白禹基警告过后,他更坚定地守在这座城市,等杜哲回来,电视上的警察大哥都教过,如果人走丢了,最好的办法是站在原地不要动。

他要等,等走失的杜哲回来。

等他回来了,洗衣板太便宜他,一定得从榴莲和键盘中间选一个,后面想象的画面已经变成了,该怎么样不失尊严地给他台阶下呢。

白禹基简直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说砸就砸,他派来的人会先报上他的大名,再字正腔圆的强调要求他离开广宁市,然后开始见到什么砸什么。

他还不知道自己怀孕时,跟他们干过好几架,像那种拿搟面杖去对付人家的钢管这种蠢事他没少做。

即便手无寸铁,也要捍卫着自己的家,这是他的底线。

但他渐渐发现,来打砸的人不仅仅是白禹基指使的,每天下班回到家里,至少得忍受着三批人的轮流打砸。

第一批是白禹基派来的,熟门熟路的比其他两批人有经验,一见这熟悉的面孔就有亲切感,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称兄道弟,让他赶紧离开,打得他们手都累了。

你们累,我也累阿,那你们能不能别再来了,搞搞清楚,这特么是我家。

这群人忒有道德地回了一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涂佐柘服了。

第二批是认为他和杜哲非常要好,逼问他杜哲的下落,看那样子是杜哲的仇家无疑,且不说他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也不会说,甚至没有暴露白禹基也许知道杜哲在哪里,因为这些拿着棒子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他怎么能让杜哲陷入危险里。

所以,他的“不知道”就变成了“守口如瓶”,于是,这批人打得更加卖力。

第三批则是他最喜欢的要债人,涂用在赌城欠下一大笔赌债,金额直逼六位数。

涂用阿涂用,赌城旁边就有一海,你怎么不直接跳海跳到失忆?或者被人打得意识不清,想不起来我是谁多好阿。

简直不可思议,这么懒的人怎么会这么有闲情逸致,长途跋涉去到赌城赌博的,但是他们一会儿发来要砍掉涂用手指的视频,一会儿发来涂用哭得稀里哗啦的音频,涂用毫无骨气,哭得涕泗横流。

嘴里说着你们砍死他好了,省了我的麻烦,在银行转账的时候,依然在骂他怎么不能狗血的失忆,心疼辛辛苦苦多年打工存来的积蓄,替他偿还部分赌债,但更多的,他只能承诺慢慢还。

那些人连零头都不放过,白白辛苦十几年,一朝全部归零元。

做老大怎么就不能做得大气点呢?好歹给人留顿饭钱吧。

至于涂佐柘最喜欢第三批人的原因,是他比较过这三批人所持的武器以及打人的力度,前两者的使命中多少都带了点感情,因此十分卖力,往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散去,债权人就不同了,他们不谈感情,单纯的要钱,而且怕打死他无人偿还债款,淤青两三天就散去。

也许医生所说的脾脏破裂,就是以上三批人中的哪一位持棍棒挥洒的杰作。

从白禹基处碰壁回来,躺在周围都是碎玻璃的地板上,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思考,觉得此事当真伤脑筋,不想翌日再伤脑筋,入睡之前果断地决定留下孩子,并且祈祷孩子一定要长得像杜哲,铁证如山,让他愧疚,让他抵赖不得。

嗯,就这么说定了。

这仍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在遇到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他在日记本淡淡地写下这句话:生活的狗血犹如一望无尽的大海。

为了生存跟偿还涂用的赌债,他必须找份谋生的工作。

抄袭事件令他无法再继续写作,到公司应聘都聊得还不错,一听说他怀孕,找各种理由不录用,积蓄用来偿还涂用的赌债之后,真心穷得叮当响。

他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个导游的工作,景点是在山区,他的任务是领着游客边引路上山边解说。

刚去的时候是旅游淡季,一天只用来回二十几趟,裤袋里塞着一叠红色塑料袋,领着三十个一批的游客,声音洪亮地解说每一个景点,兼职在山景面前替他们拍美美的照,再偷偷摸摸地藏在人群中,将孕吐的作品解放在塑料袋里,干净利索扎紧扔进垃圾桶。

临产时恰好到了旅游旺季,他挺着浑圆的肚子,扶着木质松动的栏杆,仔细踏过湿滑的台阶,上山时常常喘不过气,依然要用高昂的声音介绍每一处景点的故事,艰难地缩着隆起的腹部,穿过狭窄的“一线天”。

一天来回两百来次,疲惫到极点,吃不下任何东西,嘴巴机械地吞咽,胃部机械地抽搐,吃了必吐,他的身体仿佛是个留不住食物的容器。

景区只负责员工午饭,第一次分配到盒饭的时候,一入口就喷出来,味道简直跟老家给猪吃的潲水一模一样,但他早晚只吃得起馒头,仍然眼巴巴地盼着中午那么点饭来给肚子里的孩子补充营养。

怕孩子长得不好,硬着头皮塞进嘴巴里,别人看他吃午饭笑眯眯的样子,碗里的食物宛如中华小当家里闪着金光的五星级美食。

景区六点关闭,他七点赶到恒温游泳馆,当兼职救生员,他爬上高高的梯子,坐在三米高的高架上,门缝里的风呼呼地吹进来,他冻得瑟瑟发抖也只能穿件短袖,全神贯注地盯紧场馆游泳池。

千万不能让熊孩子迈入深水区的领域,好几次救援的时候,熊孩子蹬水时误伤他腹部的力道,并没有因为他是“孩子”而有所减小。

十点回到家,三批人跟到点表演似的,接连上演着日覆一日的剧情。

而后他会收拾好这操蛋的生活,在一片狼藉中睡一个半夜惊醒无数次的觉,夜里会有过度疲惫的腿部抽筋,难以启齿的尿频,翻身时接触淤青的疼痛,痛得呕吐无数次的胃。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孩子依然悠闲地在肚子里头安然地吐泡泡。

这就是他怀孕时期的全部生活,他每天都在想念,甚至一天比一天想念,想念杜哲回到他的身边。

当然,除此之外,夹杂着不少产检医生的医嘱,要不就是说他的身体不太好,要不就是说他的孩子不太好。

他笑嘻嘻地想着,柔柔这样都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在离孩子出生还有一个月左右,债权人突然要收走他的房子,说是要出卖抵债,他祈求了上百次不能卖掉,甚至战战兢兢地与那边的老大通了电话,老大看他的诚意尚可,同意不卖,但必须用出租的租金抵债,且利息的利率上调。

那时他肚腹颇大即将生产,已经没以前那么耐打,为了孩子的安全,他同意了老大的条件,不得不去隔壁的二级城市黄石市租了那套七楼的阳光房,至少低廉的价格令他非常满意。

在准备搬离的前夕,带了感情的两批人,本是追着他打,不知道怎么的,两批人就开始互殴,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牵连进去的,背上已经被长长的西瓜刀划了一刀,大概两秒过后,他感受到皮肉被掀开,瘦不拉几的背部,被钢刀直触骨头,他疼得龇牙咧嘴,你们这么拼命干嘛?

出去随意拽住一个人,讨要医药费。

那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怕闹出人命,乖乖地掏出所有的零钱,仓皇而逃。

涂佐柘哭笑不得,凑起来两百块都不到。

他走路去的医院,倒不是为了省钱,只是出租车司机看他背后的伤,衣服上滴下的血,都不愿意弄脏自己的车。

急诊外科医生告诉他,怀孕期间的手术不能用麻醉,他心想,这谁受得了?

医生举起套着塑胶手套的手,怜爱地看着他:“父爱是很伟大的。”

他摸了摸肚子,低头瞧了瞧孩子刚踹一脚的痕迹,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那就行吧,为你忍耐一回吧。

挺着肚子无法趴在床上,只能坐在冷冰冰的铁凳子,一个护士按住他的肩膀,他顺势扶住面前的桌子,感受着医生剪开湿湿嗒嗒的t恤,像缝衣服一样,穿针引线,针走一下,拉扯一下,走一下,再拉扯一下,一针一线地将他的皮肉 | 缝紧。

他很疼,疼得胃部抽搐丶肚子绷紧,但他没哼唧一声,因为哼唧也需要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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