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涂佐柘搭乘的出租车到医院没多久,杜哲搭乘的出租车紧跟其后。
涂佐柘关上车门,旁边一阵风袭过,还未回过神来,他被按入微微发凉的胸膛。酒味未散去,独特的香水味在鼻子跟前打转。
“你不要我了。”杜哲的身体在发抖,“无论我做什么,你是不是都不要我了。”
谁说的?!要是能要必须要啊!但是你又不是我的,也不能是我的啊。
涂佐柘见到杜哲又是惊喜,又是意外,一激动,猝不及防地接二连三打喷嚏,杜哲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室外,张皇失措地说对不起,我忘了,对不起,立即打横抱起他跑到急诊室挂号。
涂佐柘坐在椅子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咬紧牙关,抱紧宫缩正欢的肚腹,疼的脑袋忽明忽暗,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怀疑自己被冻傻了。
但没一会儿,他瞬间清醒。
因为他看见正在缴费的杜哲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和室内拖鞋。该死的,这么冷的天气,感冒了怎么办?!
他急急忙忙地将塑料袋放到一边,脱下外套,拄着拐杖去到杜哲身边,强行将外套挂在他身上,袖子套进他的手腕拉上拉链,摸了摸正在流鼻涕的鼻子,快速后退几步,说道:“会感冒的。”
无了外套的遮蔽,手腕上丶脖颈上的新伤旧痕显露,藏在七八件叠穿的毛衣下的身材,犹如瘦削的竹子上挂着一颗篮球,随风飘摇,一吹就倒。
巨腹几乎已下坠到两腿之间,他不得不岔开腿撑腰站着,怕杜哲拒绝他的好意,自个儿快速走回访客椅。
杜哲酒还没完全醒透,走路歪歪扭扭的,迷迷糊糊朝他走过来的样子很可爱,涂佐柘抹了满脑门的汗,又疼又开心。杜哲坐在他旁边等号,死死地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偷溜。
“是不是……肚子疼了?”
看得出来杜哲很努力醒酒,但效果不太显着,涂佐柘缓过一阵重锤猛击的宫缩,小声道:“有一点疼,你喝醉了,我先送你回家休息。”
杜哲脑袋昏沈,摇摇头,语无伦次地解释:“阿佐。刚刚我手机没电。我跟保安借的充电宝,没有不回你,没有,我手机没电,没有不理你。”
他不停地揉着太阳穴,涂佐柘想他的酒果然后劲很大,这会儿应该正头疼。忍过一阵磨人的宫缩,扶他到角落休息。
忽然,杜哲像蔫了一样,额头滚烫,喷出的气息温热。
涂佐柘顿时手忙脚乱,规律的宫缩未停歇,慢慢用深呼吸缓解,着急起来拐杖也忘了拿,到柜台帮杜哲挂上急诊内科的号,跟护士拿了一条被子盖在他身上,喂他喝一些温水,每隔十分钟给他量体温。
一定是只穿了睡衣跑出来,一下子烧到41c,涂佐柘心疼的要命,此时的宫缩也如火车碾过肚皮,他摸准规律,在下一列火车来临之前,一遍又一遍地到厕所湿了毛巾,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烧退到39c,他稍微放心一些。
屏幕上他的名字已经连念三遍,他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以左腿为支撑拖着无力的右腿,极速向诊室“奔跑”,生怕过号重新排队。
当他躺上那张床时,熟悉的触感,是它了,可怕的内检,又要来了。
想起可怕的仪器,他想当场去世,而且这回更丢人,内检的医生是女生,一想到待会可能会被戴手套的女生吓得哇哇大叫……就非常可怕。
女医生掰开他的双腿,大腿内侧各式各样颜色丰富的伤痕,一直延伸到露出的生殖道。
她楞了楞,小心翼翼避过大腿皮层,运用专业器具进入检查,温声道:“放轻松,我慢慢进去,深呼吸,经产夫对不对,之前难产撕裂伤口没有修覆好哦。”
咦?原来如此,怪不得经常会疼。
检查的躺椅上没有护栏,他揪着自己的毛衣,获取一点安全感。女医生检查时碰到大腿,人便不自觉得抖了一下,女医生问他是不是器具太冷,她会慢一点,他好面子,紧张兮兮地说不是,没关系。
“双胞胎,宫缩活跃指数为10,宝宝要迫不及待要出来了哦,你不是说只有一点点疼吗?宫缩1-20级,目前已经是10级,都一半了哦。”
在女生面前,想豪气地说,这一点点痛算什么,嘴唇却不受控制的狂抖,话都说不出来,涂佐柘捂脸,我不要面子的吗?!
“生殖道已经凸出了,开了一指,要住院了,经产夫开指都会比较快,待会我让护士送你到产科。”
她使唤旁边的护士,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病例,提及一连串的注意事项,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外面正在发烧的杜哲,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医生告知由于他没有家属,必须签署责任自负同意书,涂佐柘快速签署名字,托住发硬的肚子连跑带跳出去找杜哲。
杜哲还在角落里好好的,只是两颊通红,眼眶四周烧得火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埋在椅子旁捂住嘴唇。涂佐柘从袋子里抽出给自己备好的保鲜袋,凑到他的嘴边,等他吐出来。
可他打了两个哈欠,又没动静了。
涂佐柘跟准备送他去产科的护士说想晚一点再过去,反正在哪儿都是疼,杜哲一个人在这儿,他不放心。
涂佐柘数出规律的宫缩,利用间隙忙里忙外,伺候杜哲到医生处看诊,又去药方拿退烧药丶醒酒药喂他喝下,给他敷着冷毛巾,直到天亮,杜哲的体温降到37.2c,他揉捏自己的老腰,总算可以歇一会儿。
虽然每当困意袭来时,都会被愈来愈猛烈的宫缩打败。
他忍不住点赞,这个痛觉的猛烈程度,两个宝宝果然比一个强。
一阵又一阵极其强烈的宫缩,逐渐蔓延到脆弱的胃,自胃部而来的抽搐反覆几次,手忙脚乱地抽出保鲜袋,拽紧裤袋承受喉间的冲击,全数吐到袋子里。
他漱了漱口,庆幸自己未雨绸缪,不像上次傻兮兮的,一点经验都没有。
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此刻的杜哲稳稳当当地靠在他的肩膀。
只是被他这样靠着,却给他无穷大的安心,他喜滋滋地享受这片刻宁静的甜蜜。
* * *
再醒来时,宫缩已经达到13级,方才陷入盲区的记忆一片空白,四周已不再是急诊室的人来人往.
他侧躺在熟悉的病床上,肚腹上挂了一圈监测的仪器,双倍规律的胎心争先恐后地从机器里传出来。
他花了很长时间,注意力才从恼人宫缩不停的肚腹集中到昏昏沈沈的脑袋,不仅看清楚杜哲不在室内的任何一个角落,还清晰的感受到鼻唇间呼出的气灼烫。
一秒过后意识到,好糟糕,发烧了。
完蛋,老腰不能要。
医生过来汇报情况,确认宝宝们早产,已经打了促肺针,目前体温38.5c。
他没力气说话,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瓶红牛,屏气缓过密集磨人的阵痛,使劲掰断易拉罐口,迫不及待地湿润干涸许久的唇瓣。
味道不怎么样,他想着。
有过一次生柔柔的经验,知晓必须要保持体力,有经验的他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慢里斯条地吃起了小面包,咬一口缓一阵,尽管冻过的小面包在嘴里其实没有任何味道。
吃完乖乖躺着,掏出手机,犹豫很久也没给杜哲发信息。他苦恼地抓着脑袋,又分不清昨晚是梦还是真实的,万一他正在上班,突然问这个问题,不会让他觉得很奇怪吗?
要多分一秒担忧给杜哲,肚子里的小崽子们不干了,隔着衣物,玩命的踹出动静——医生说他的皮层太薄,没有撑爆纯属幸运。
这听起来可真的太特么可怕,但这会儿他竟然觉得医生说的没错,这劲儿,小崽子们绝对是抱着直接破肚而出的决心的。
涂佐柘很意外在这里见到许久不曾见过的白星纯。
他的脸圆润了些,看起来更加减龄,肚子里凸出着小球也挺壮观,此刻愁眉苦脸的抱着肚子,小声啜泣,哭花了小脸。
涂佐柘观察许久,一室的孕夫就他俩旁边都没人,仔细想了想,分给他一瓶红牛,白星纯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似乎没认出来对床的是涂佐柘,涂佐柘想着跟他说会儿话,可以让他没那么疼。
“你要生啦。”
白星纯啜泣着点头,肩膀一耸一耸的,红肿的眼睛里泪光闪闪。
“待会就会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在你怀里哦!”
最后一根弦掰断,白星纯不知道想到什么,忍不住大哭,崩溃哭诉:“我跟老公吵架了,他把儿子带走了,我追不上,给他发短信没有回,也不知道儿子在哪里,我好担心……担心他们……他又说喜欢女儿……这次会陪我的……总是骗我……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好疼……”
好像说错话了,哭得好可怜啊,搅得他鼻头也发酸。待缓过一阵冗长的宫缩,涂佐柘赶紧伸长手给他递纸巾,安慰道:“他一会儿就会来啦。”
白星纯不停拨打电话,放在耳边,又失落地握紧,枕巾湿了很大一片,护士过来凶过他几回,让他保持体力,别在这里哭哭嚷嚷,影响其他产夫休息。
护士一凶,他哭得更猛烈,一边放在耳边一边自问:“为什么不接电话啊……我好害怕啊……”
瞧得他鼻头愈发酸涩,被宫缩折腾地无力的涂佐柘,一个没忍住,试探道:“你老公电话多少,要不我帮忙打一下?!”
白星纯接受了这个提议,抽噎不停,断断续续地念出手机号码,涂佐柘颤抖着手指,一个一个号码按完。
——竟然接听了,他一时之间都没缓过来,自己老公拨打狂挂断,陌生人拨打和蔼可亲,这是什么操作?!
所以,当年换个人打杜哲的电话会接起来吗?
他抓紧时间发出一连串的问号,尽量让声音洪亮有力:“你是不是白星纯的先生啊?你老公要生了你知道吗?在第二人民医院,他很害怕哎,你赶紧过来啊。”
“喂?!”涂佐柘用尽全力才抵抗住阵痛,低声道,“你听见没啊?!”
这边的白星纯不管三七二十一,抽噎着夺过手机,声音软糯开始不分场合撒娇,喊了一声老公,我害怕,那边立刻说道,我以为你跟我赌气呢,白星纯说我没有赌气,我是真的疼,你快点来陪我,我害怕。
白星纯的情绪感染能力一级棒,一直哭着喊老公,他害怕,让一直给自己壮胆的涂佐柘情不自禁地开始瑟瑟发抖,毕竟六年前的产程简直是地狱般的回忆,除了疼跟窒息,他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词。
白星纯挂断电话以后朝他说了一声谢谢,老公很快就要过来,涂佐柘捂脸,又磕到糖,幸好他血糖够低。
烧起来时浑身发烫,额头能烧荷包蛋,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平躺侧躺腰都酸,撑起身时手臂发抖,艰难地往身后垫枕头。
喘了两口气,按住不知何时也疼起来凑热闹的心脏,往嘴里塞两三个小面包,嚼动两三口便要歇息一阵,白星纯竟然看着他的小面包咽口水,热心市民涂佐柘想念以前分享过的鸡汤,赶紧分给他两个。
残留的面包屑挂在白星纯嘴边,涂佐柘突然乐了:“好吃吗?我品味不错吧!”
“嗯,好吃!”白星纯哽咽,不停地吸气,又再咬下一口。
涂佐柘想起好久之前的念想,说道:“以后在学校里,我家柔柔要拜托你家兴泽多多照顾一下。”
“柔柔?”白星纯突然转过头来,擦掉眼眶里溢满的水珠,对着他的脸左瞧右瞧,“柔柔……杜伊柔吗?”
涂佐柘嘿嘿笑了两声:“嗯,多多拜托啦!”
“你是……柘哥?!”白星纯的袖子擦了又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月未见,对床的人皮肤浮肿,他正握紧自己的手腕,一按一个深坑。手腕上的淤青蔓延到指骨,密密麻麻地聚集一整片,脸上有好几个未散去的掌印,用力抵抗宫缩时脖颈上爆出青筋,被五颜六色的肌肤覆盖,犹如此处攀附着一条扭曲的蜈蚣。
“柘哥,你是不是被打了?要不要……报警……”白星纯受到了惊吓,宫缩力度显示从13直接蹦到17,涂佐柘脱下口罩是为了吃小面包,这会儿吓到人赶紧戴上去,谁知道白星纯竟然哭得更厉害,一直问他怎么了。
他随意找了借口搪塞过去。
白星纯没等到老公来,哭得太用力,先破了羊水,瞬间开到六指,被推去待产室,这一波流畅的操作,涂佐柘看得目瞪口呆。
讲道理,他先进来的哎。
他赶紧岔开双腿,强压内检的恐惧,让医生赶紧也给检查检查。
医生却温柔地说,才两指哦。
……不公平,好恨。
杜哲一直被拦在门外。
昨晚护士告诉他,涂佐柘在急诊室开了一指后,依然陪伴在正发烧的他,一瘸一拐地跑去厕所接水,覆在他的额头上,而后趴在椅子上接连不断的呕吐,要不是护士眼尖,恐怕昏倒时肚腹落地,就不是正常生产这么简单。
那时他已稍微清醒,这样的描述让人心生惧意,心慌意乱之中随着护士一起到病房,被护士挡在病房门口,称这里闲杂人等不可进入。
他回家携上全部证件,迂回证明自己与涂佐柘是同居关系,希望医院可以结合考虑一下,祈求着医生护士可以让他进病房里陪伴一会儿。
护士却说没有一张可以直接证明与涂佐柘的关系,需要等产科负责人来赋予他进入的权限,让保安守在门口,不让他进入。
他焦急地里面探头,此刻面前的景象与录像里独自撑过产程的涂佐柘一一重合,场景让人倍感煎熬。
病房里四张病床,每张病床都有两三人鞍前马后地伺候,涂佐柘躲在最里面的一张床,蜷缩成一团乖巧的猫咪,独自坐在病床上忍疼,偶尔安慰隔壁床哭得稀里哗啦的产夫。
两人一起分享他自带的小面包,一口红牛,一口小面包,抿一口丶吃一口便赶紧戴上口罩,呼吸困难时,输氧管偷偷摸摸地往口罩里塞,时不时地微微低下头,咬紧嘴唇,抱住发疼的肚子似乎在思索没有答案的事情。
手机电量不多,他给涂佐柘发短信,涂佐柘却没有掏出手机,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找了好几次护士,护士不耐烦他的百般打探,告诉他涂佐柘的开指没有任何进展,医生准备在他生殖道里塞一个水球,希望提早破羊水会有助于产程。
医生进去了。
涂佐柘满脸苍白毫无血色,医生塞水球进去时鼓起腮帮子,早已红肿的出口硬塞进一个冰凉的物体,大冬天的,体内冷上加冷,涂佐柘控制住本能后缩的身躯,咬住手臂,让呼之欲出的痛吟咽回去。
转头却浑身抽搐,甩开保鲜袋,面对习惯性的胃部疼痛,缩紧发抖的身躯,满脸憋得通红,发烫的肺腑紧接着发出几声仓促的咳嗽,浑身一抖,污秽物涌出,吐在保鲜袋里后系紧。
看来他全给自己安排好了,杜哲瞧着心疼。
一个人来医院生孩子,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他安安静静一声不吭,护士也不会夸他勇敢,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他也跟其他产夫一样,对即将来临的产程恐惧万分,望向其他人忙碌的背影时,脸上分明写着羡慕,而他孤零零地坐在床上,所拥有却只是对着其他人尽职的老公,偷偷瞄一眼,再埋下头去。
不能再让涂佐柘一个人面对了。
杜哲头一次无视规则,硬闯进去,小跑到病床身边。
涂佐柘手腕上分布几排新鲜的牙印重叠,指骨也被咬得破损,杜哲知道他是疼的受不住,圈住冰凉的掌心,呵护在手心里,捂在嘴边,阻止他持续自伤。
“阿佐,不怕,我来陪你,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涂佐柘塞住水球后全身都不适,烧得意识模糊,面前是杜哲,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本能地伸长手臂,手背往他额头探去,担忧道:“退烧了吗?”
杜哲握住他的手背,放在嘴边亲了亲,轻声道:“嗯,退了,我陪你,刚刚医生不让我进来,我回家拿证件,不是故意不在的。”
触感是真的,好似不是在梦里。涂佐柘咬住舌尖,眨了眨眼睛,朝他笑道:“你好像来早了哎,我才开两指,还有好久,好久才生下来,这里也不好休息,要不,你等等再来接孩子?”
杜哲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温声道:“我是来陪你的,我不会再缺席了,谁赶我都不要走。”
涂佐柘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瞥向另外一边,嘀嘀咕咕道:“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生娃的时候可不能睡阿,一睡不起怎么办。”
杜哲手疾眼快,握住他正想挥向自己脸的手腕,轻声呢喃着“阿佐,不要怕,我在,我回来了。”涂佐柘便突然醒了一样,用力扣紧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
握紧之后,涂佐柘再也没放过手,兴许是太过疲惫,竟然在病房里打起了呼噜。
不是没有看见过产检时滚筒滑过肌肤时的皱眉,不是没有看见过拖着受伤的右腿忙里忙外,不是没有看见过夜里自忍抽筋的形态。
这些艰辛都被他藏匿好了,下一秒又嘿嘿笑着对别人道歉,说不好意思,添麻烦了。
杜哲替他擦拭溢出的汗液,如果可以,他真想替涂佐柘受这样的磨难。
睡梦里的涂佐柘未放松分毫,杜哲需要附在他的嘴边,才听见他滚烫的气息里都是在说杜哲,我真的很爱你。
杜哲心中苦涩,摸着他湿漉漉的额间,小声回应,阿佐,我也爱你。
可是空白的那些年,杜哲却没有办法补偿,一丁点办法也没有。送的礼物不敢收,每一次求婚都会左闪右躲,他不在的时候在浴室里拍自己的脸,趁他入睡后偷偷起来码字丶拼接婴儿用具,日夜不休。
梦话里会说他跟汪希结婚了,笑眯眯地祝福他们,手里还会做撒花的动作,梦话里说对不起,跟所有人道歉,没有保护好小老鼠,不见了朋友,没有照顾好年幼的柔柔,让她营养不良,没有呵护好杜哲,怀孕后毁了他的幸福。
每一个字都在诛心,涂佐柘的梦呓,常常让杜哲彻夜难眠。
六年前,脸上没有掌印,手臂没有牙痕,他抱着老款手机,一次又一次地拨打无人接听的电话号码,一遍又一遍地给人介绍他老公在国外。
六年后,涂佐柘明明陷入万分恐惧,肚腹剧痛难耐,扁着嘴巴明明也很想哭泣,但又强行把眼泪憋回去,乐呵呵地转为笑意,却一次也不敢拨打爱人的电话号码,送的礼物一件也不敢收,对外只称是普通朋友。
杜哲在他的额头上贴了退烧贴,手背轻轻按在脸颊,瘦削的脸上满脸通红,与伤痕混在一起,每看一眼,便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捅入千疮百孔的心里,可他还要撑住。
杜哲捋着他湿透的头发,病服一捏手里都是水,像刚从泳池里出来一样,睡着也控制不住的颤抖,这该是疼到什么样的程度?
宫缩活跃指数达到14级的时候,涂佐柘做梦被几百个大锤同时打击肚子,他连忙护住小崽子们,大喊着,别打我了,别打我了,我给你钱还不行吗?!别打我了!
兴许在梦里被打的无处可逃,左右翻滚躲闪着棍子,小声道,年纪大了,是真的会疼,欠你们的钱,我会还的,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打死我又没好处的……
杜哲在病床旁边守护他,犹豫着要不要喊醒他,觉得他在梦里好痛苦的时候,他又嘿嘿笑了两声,道了声谢谢,再次睡过去。
烧退了,杜哲一刻不停擦他冒出来的冷汗,替他揉捏因高烧愈加酸疼的腰,从两指开到三指花了三个小时,撑到住院部的医生轮换,联系平时做产检的王医生,一有单间病房,他便推着涂佐柘住进去。
护士重新拿了几套病服放在旁边备用,杜哲扶他坐起来,用哄柔柔的语调,准备替他更换湿透的病服。涂佐柘迷迷糊糊醒来,鬼鬼祟祟地眯着眼睛观察四周,举起手臂穿上,小声道:“快,我可以再快一点。”
杜哲晓得他不想让别人看见无一处洁净的皮肤。
梦里涂佐柘说过,怕杜哲被误会成家暴男。
这个一心只为别人的小傻瓜。杜哲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不怕,这里没有其他人了,以后伤痕会慢慢消的,我们阿佐会变得跟以前一样帅气。”
涂佐柘疼得昏昏沈沈,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哼,我现在也帅,不过我是靠才华的。”
杜哲泛起苦涩,努力笑了笑:“嗯,我们阿佐很有才华。”
……声音好真实,而且没人打了,靠在温暖熟悉的肩膀,有人在轻轻顺他的背,超舒服。
涂佐柘费劲地睁开眼睛。
其他产夫都不见了?!
卧槽,我是不是生完了!
喜悦没有超过一秒,低头一看,两个小崽子还挂在肚子上,宫缩又特么的来了哦。
王医生正好来查房,指着房间角落里的瑜伽球,说道:“你的开指情况很不理想,塞住的水球一直也没有掉,右腿受伤无法行走开路,可以让杜先生辅助你颠瑜伽球。同时,由于你腰肌长期劳损,孕期胎儿过重可能导致脊柱错位,麻醉医师找不准位置,你打无痛瘫痪风险很高,就不能打无痛。”
相比杜哲的忧心忡忡,涂佐柘此刻的心中所想:行啊,忍忍就能省钱,真是勤俭持家小能手!
涂佐柘一点儿没想着要麻烦杜哲,趁杜哲在跟王医生交谈时,下床去角落里找瑜伽球,扶着墙壁单脚跳过去的,把杜哲吓了一大跳。
他两腿分至极限,坐在瑜伽球上,唔,然后呢?!
腿伤无法保持身体平衡,这种姿势胯骨容易被扭伤,摩擦的时候似被人狠狠扯开,他又痛又茫然。
“什么叫颠瑜伽球……要站起来吗?”
杜哲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温声道:“怎么不喊我,我跟你一起。”
涂佐柘明明知道不该麻烦杜哲,但是真心怕的要命,单腿站起来坐下去,巨物冲击胯骨,脆弱的骨头似被击碎,疼得站不稳,瑜伽球打滑,没杜哲的帮助,差点要把左脚也拐了,于是身体非常诚实的扣紧杜哲的手臂。
唉,这个口是心非的身体,丢人。
涂佐柘的手脚都在颤抖,没一会儿湿了一套病服,杜哲见他的小脑袋起起伏伏,脖颈处凸起的骨头碍眼,耳朵尖尖透着苍白。声音喑哑,非常认真地数着次数,数到589的时候,靠在球上缩紧肚腹想了一会儿,下一个数字到底是多少。
杜哲提醒是590,涂佐柘脑袋一片空白,脑海里似乎形象地响起砰的一声,体内的热流沿着大腿淌下来。
……好突然。
涂佐柘坐在球上不知所措,捧着发硬下坠的肚腹,好像这样就会阻止羊水往下淌,认真回忆下一步该做什么。
涂佐柘发着呆时,杜哲抱起他奔向病床,喊王医生过来,王医生检查过后说开了六指,经产夫会比较快。
检查的不适,让胃里空空的涂佐柘,疼的再次弯腰狂吐。系好保鲜袋后,他抚摸着肉眼可见不住收缩的肚腹,双倍的阵痛真的很要命,灵机一动,不禁问道:“不能打麻醉,能不能喝点白酒阿?”
反正都会醉,应该是一样的效果吧,汗。
“喝醉了待会你怎么用力?”王医生楞住,第一次听见病人提出这种要求,指尖捏着测过体温的体温计,“烧退一点了,别说胡话,保存体力。”
“啊……好!”
涂佐柘抚摸着两个调皮的小崽子,握拳笑眯眯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