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至今还在为那碗阳春面耿耿于怀，随春生没挣扎，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
绝口不提他之前也是这里的常客。
早些年怎么就没碰到过呢？随春生暗自懊恼。
现在正是饭点，国营饭店里的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有穿着时髦的小伙子姑娘，也有接地气的大爷大妈，连空气中都充满着热闹的氛围。
宋屿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找了张空桌子拉他坐下，旁边桌子坐着一对年轻男女。
“你看看你吃什么？”
活落，她率先勾了几道招牌菜，还有她喜欢吃的菜，随春生看着，默默记下菜式。
“你愣什么呢？点啊。”
他出神的时间太长，宋屿不满地控诉，随春生回过神，点了几样价格不贵的素菜。刚点好，就在他要把单子交给服务员时，面前的桌子突然被人敲了敲。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宋屿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漂亮，清澈透亮，像森林中自由奔跑的小鹿。可现在，这双漂亮的眼睛中却盛满了委屈。
随春生心口一滞，就听她委屈巴巴道：“春生同志，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没有。”
随春生急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他还是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态度。
宋屿指着他手中的单子反问：“那你为什么只点素菜，不点素菜？”
随春生也没想到她这么敏锐，一时沉默了。
见他这样，宋屿继续道：“不要替我省钱，请你吃一顿饭的钱，我还是有的。”
他这一身腱子肉，宋屿就不信他是吃菜叶子吃出来的，她朝他摇了摇手指强调。
“春生同志，请吃饭肯定是大家吃得都尽兴才会有下次，我可是不喜欢不诚实的人哦。”
随春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下次还想约饭，那就得好好点菜。
她的坚持让随春生无奈又心软，他把那几道素菜划掉，只留下一道，又点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
宋屿看了眼，终于满意了，开始顺手使唤人：“你把单子交给服务员吧。”
随春生也没觉得被她使唤有什么不对，他甚至巴不得她能对他骄横一点，再骄横一点。
他求之不得。
……
很快，卖相极佳的饭菜被端了上来，在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只是看着就忍不住食欲大开。
“你尝尝这个，比你们食堂的阳春面好吃多了。”
都是老熟人了，没必要假客气，宋屿先用公筷先给随春生夹了一大块排骨，试图拯救他那觉得阳春面好吃的舌头。
迎着她期待的眼神，随春生用力咬了一大口，细细品味。
“怎么样？”
“好甜。”
随春生脱口而出。
“甜的？”宋屿皱眉。
点的是土豆炖排骨，这道菜她吃了很多次了，这家饭店从来不放糖，怎么会是甜的呢？
她尝了一块，立马瞪大了眼睛。
明明一点甜味都没有！
此刻，宋屿内心复杂，原本以为他是没有吃过好吃的东西，原来是味觉都出了问题吗？
迎着她诧异的眼神，随春生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
他轻咳两声掩饰自己：“挺……挺好吃的。”
“这叫咸，不叫甜”，宋屿很严肃地纠正。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看得随春生想笑，他努力绷着，将错就错：“你再给我夹一块，我这次一定记住。”
宋屿没多想，顺手又给他夹了块排骨，随春生咬下一口，国营饭店的厨师做饭有一手，从没出过错，他当然知道这是咸的。
但是还是好甜……
心里甜。
“记住了吗？”
“记住了。”
宋屿于是又给他夹了一块糖醋鱼，“这个呢？”
尝到了甜头，随春生继续装傻充愣，他仔细品尝后，声音笃定：“这个也是咸的！”
“……”
宋屿磨牙。
“这个才是甜的，还有一点点酸。”
“你到底记没记住？”
知道不该朝他发火，他也不是故意这样的，可宋屿脾气实在是算不上好。
随春生张了张口，神情似乎有些低落：“我……宋屿同志，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他看向她的眼睛，语气诚恳，“你如果觉得和我在一起吃饭很难受的话，那…那…”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突然有些滞涩了，那什么，说了半天，他也没说清楚。
宋屿避开他看上去有些湿润的眼睛，没忍住深吸一口气，同时在心里谴责自己。
宋屿啊宋屿，人家昨天还帮你解决了王艳芳，你腿不方便，人家还送你上下班，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人家呢？
罢了罢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
想通之后，宋屿接过了他的话头：“我不难受，我们以后还在一起吃饭吧。”
“真的吗？”随春生一脸惊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
宋屿也认真起来：“真的，你不要难受，也不要不开心，这不是你的错。”
“你要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宋屿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让他不要自卑，这下倒是轮到随春生发愣了，他又开心又心虚地摸着鼻尖。
开心的是，他没想到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这么好，心虚的是，他……好像有时候也没有那么好。
见她又要给自己夹菜，随春生后知后觉地有些愧疚，他赶忙阻止：“我自己夹就可以了，你也吃，不要光照顾我。”
“随春生。”
“嗯？”
宋屿见他还是蔫蔫的，给他打鸡血：“你要相信，你自己是个好人！”
“……”
可是他不想当个好人。
随春生轻咳两声，也给她夹了块肉，”我知道了，菜都要凉了，你快吃。”
宋屿哎呀一声回过神来，这才看向桌上摆着的饭菜，“光顾着你了，都忘了我的菜菜们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随春生唇角又勾起一抹得意弧度。
顾着他……
只顾他……
只想着他……
“顾着他”和“想着他”，这有什么区别吗？
这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