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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谁人如意

甘薯不值钱,四个算一文,菜油就贵了。八珍房给主子们用的是好油,更贵,五六两的油,得交十二文。

秀珠教她去甘旨房兑,能省三四文。三四文干不了大事,他点名要用的东西,她不能马虎应对。

黄嫂子下工前多问了一句,巧善说是要练手,为了圆谎,又交钱要了麦粉和萝卜。

她想上进,是好事。

黄嫂子没多话,走了。

巧善猜了半天也拿不准他要做什么,不能帮忙预备,就摆在那等着。

这回他来得更晚,一掀窗,她就闻到了腥气,不免心惊肉跳,冲过去查看。

他气色如常,不像有事,先将柳条编成的篓塞进来,推到她脚下,跟着翻身进来,一面收线,一面催:“会杀鱼吧?趁它还有一口气,早点下手!”

“会!”

篓子不够长,鱼尾露在外边,扇子似的,八九斤该是有的,怪不得篓子被压得不成形。

她匆忙冲了热茶递过去,再回来收拾它,顺口问一句:“你从哪弄来的?”

“钓的。没有那黄肚皮,凑合吃吧。”

拿刀的手楞在半空,她扭头,惊讶道:“这是替我弄来的?”

她以为这又是为讨好老爷花的心思呢。

他蹭蹭鼻子,故意说:“道家崇鲤,太太养了一池子,着人精心伺候,条条肥美。早就惦记上了,本想弄条赤鲤来尝尝,奈何天冷,鱼儿懒惰……”

那都是宝贝呀!

她先是心慌,但转念一想:外边天寒地冻,黑灯瞎火,上夜的人惯会躲懒,起更的时候才出来转悠。他又是个谨慎心细的人,断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吃了就吃了吧。这是他的心意,她怎么好在这时候说些冷心肠的话?

她笑着接话:“她们说那些鱼嘴馋,喂多少吃多少,才刚吃饱,这边一撒食,它们闻着味,又来吃了,唯恐少吃了一口。”

“嗯。人也好不到哪去。”

她抿嘴笑,他不笑,但脸上的讥讽少了些。

黄肚里的孩子,七八岁就能利索杀鱼,她不仅会,还很会。

他安心留在竈边,等烤去了身上的寒气,掸掸衣衫,走过去帮忙。她剖好鱼,剁成四大块,挨个拎起,他舀了水,从上往下冲。

接水的盆里躺着大笊篱,笊篱里边铺了几张黄纸,水渗下去,鱼鳞血沫都留在纸上,包起来扔进竈里烧了,毁尸灭迹。

他夸了一句,端了盆里的水,倒进屋外的排水沟,又舀半桶水冲刷,回来将靠近柴房的那扇窗开了,让气味往没人的那边散。

炸鱼的香气勾人,等油烧热的空当,她用炭盆点上除虫驱瘟的干松枝,用这味来遮盖那味,倒也有用。

黄肚里山高路远是谎,年下来给她送炸鲤鱼,是接前谎的后谎。只炸不煮,带着方便又不容易坏,眼下不用赶路,不用敷衍,可以好好地烹煮。

炸萝卜丸,红烧鲤鱼,再来一碗鸡蛋面片汤。

不饿也想吃。

她捧着碗,眼含热泪,嘴角却在笑。

“这算不算我俩提早过年?”

他早已开动,含糊答:“算,快吃,冷了发腥。”

“嗯。”

一池的鱼,多一条少一条不算什么,这事就烂在两人肚里。

本地二十四祭竈,少不了糖瓜,这是费力费工的活,老师傅们都去甘旨房帮忙拉糖。

巧善蹲在沟边刨猪皮,这也要拿去供奉给神仙菩萨,得细细致致。艳红和燕珍在门口拣莲米,燕珍消息灵通,正说着在姐姐那得来的秘闻:“那人有些怪癖,很不合群,都说他专走那歪门邪道,闹到那边乌烟瘴气。太太烦他,要打出去,老爷听不进劝,非要纵着……”

巧善实在听不下去了,高声道:“抓紧干活吧,婶子要回来了!”

这口气,很像是指教。

燕珍不悦,瞪她。

巧善抱着盆往里走,经过她时,缓下来告诫:“各房的事各房管,老爷太太是主子,这些话怎么好往外传?我们是不会说出去的,可这里人来人往,保不住隔墙有耳,叫人知道我们背地里嚼舌,恐怕……”

燕珍露出悻悻之色,撇嘴道:“是你听岔了吧?什么老爷太太的,我们说的是腊八听的戏。你没去,不知道这里边唱了什么,可不要随便诬赖人。”

她转头盯着艳红,眼带威胁。艳红含糊应了。

巧善不想多纠缠,顺着她的话说:“那是我误会了,对不住两位姐姐。”

自此,燕珍总是远着她,在饭堂,连同桌吃饭都不肯了。

巧善忐忑两日,就没空操心了,整个八珍房的人都着急上火,连好好说话的空都没了,有事只管吼。

秀珠煮了些桑叶茶给大夥喝,却不让巧善尝。

燕珍藉机过来挑拨:“你瞧瞧,一点子不值钱的玩意,洒了都不用心疼,偏就对你吝啬。亏你姐姐长姐姐短地鞍前马后,唉,竹篮打水一场空,错付了哟!”

巧善心说:你才喝了人家煮的润肺茶,转头就说人坏话,果真是错付了。

她不想得罪一个小心眼的人,只当没听清,抱着菜板去井边,用矬子狠刮上边的老印。

燕珍从不去井边,跟到半路就退了回去,和艳红挤到一块拣金针菜。

梅珍从外边进来,告诉他们:“方才正好撞见上房的珍珠姐姐,她交代我回来传信:老太太屋里要摆两桌,每桌还要多预备几道菜,有客到。说是七爷心疼奶奶,去请了她娘家人来陪着,老太太要为她们接风洗尘。”

她压低了声,接着说:“是时候了!大夫来看过,双胎本就不好怀,这胎位正不过来……阿弥陀佛。珍珠姐姐悄悄地告诉我:七奶奶要陪席,千万不要做那大荤大补之物,如今对她来说,这都是害。这么要紧的事,我怕一会给忘了,你们帮着记一记。”

秀珠走到院中又往外退,高声道:“该早些预备起来了,我过去叫人,你们先择菜。”

梅珍望着她走远,摇头道:“是要谨慎些,真有什么,别迁怒到我们头上才好。早早地支起小厨房,大肥肉不要钱似的成锅炖,把肚子养那么大……啧啧,可见日子太顺也不见得就好。她那边,咱们没沾过,应当……燕珍,你有没有听谁……”

三人凑一块咬耳朵去了,不时往这边瞟一眼。

这是防着她去偷听呢。巧善特意转身,背对着她们继续刷洗——她连七奶奶是谁都不知道,哪来的心思管这样那样的闲事?

这些事,虽说混过去了,却让她很不安,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想和他商量,又等不来机会。

雪天去探路和迎客都是他向老爷提起,又是他去办的。赵大人千恩万谢,老爷心里高兴,又添几分看重,近来上夜的都是他。

年三十是重中之重,八珍房的十二个竈都要启用,有不少菜要提早熬煮。梅珍秀珠也留下值夜,虽说有三个人在,那也是一刻不敢疏忽。

她们守着竈,边做针线,边说话,困了就起身走走。

到了四更,秀珠快熬不住了,洗了把冷水脸,在屋里来回走,突然问:“你们说,嫁了人,是比在家好些,还是……更差?”

婚嫁远在天边,巧善从没往这上头想过,她不知要怎么答,看向了梅珍。

梅珍放下绷子,站起来,揉着肩答:“你爹娘心里只有你那两个兄弟,在你这,只有捞钱的份。我妈说嫁妆全是你自个在攒,是也不是?”

两家都住后巷,都在府里当差,彼此知根知底。秀珠咬着嘴默认了。

梅珍落寞一叹,接着说:“是刻薄了些,可他们再坏也不过如此,至少你熟知他们,知道什么时候恼,为什么事高兴……嫁了人,个个不熟,也是合起夥来欺负你一个,你却连应对的计策都没有。你说哪个好?”

秀珠垂眸,抿着嘴不说话。

巧善见她像是要哭了,忙道:“我看丁二哥不错,在外边得了赏,总要往这跑一趟。听说他为人也很好,呃……好上加好,十分的好。”

梅珍本想笑话巧善孩子气,看到秀珠转忧为喜,扶着腰在笑,这冷水泼不下去了。后巷里的女孩,出生不多时就定下了将来。生得好,生的时辰也巧,那比儿子金贵,被家人供着,等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上辈子不积德,生下来像爹,太不起眼。秀珠比她爹娘都标致,可惜生在二月,八字不好,两人都没了前程,只能在小厮或是丧妻的小管事里挑。

秀珠好相貌,有丁二一心一意对待,还有个姜杉不死心地觊觎。她冯梅珍生得糙,好不容易挤进上房,只做了几天粗使又被退回来,说是太太见了她就不舒服。为这事,她偷偷哭了好几回,至今忘不了。一样是在后巷长大,她连竹马都不配有——他们都对她爱答不理。

她扭头,正好赶上巧善就近将热茶先捧给了秀珠。

瞧,连这小丫头眼里也只有秀珠。

秀珠,秀珠,秀珠刚满十六,不多日子就要出嫁了,去丁家做她夫君手心里的宝!

十七岁的冯梅珍连亲事都定不下来,她盯着她们,眼前氤氲,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梅珍姐姐,你也吃茶……梅珍梅珍,梅珍!”

巧善扔了茶盅,一把抱住她,用力往前推。

她常年做活,手上有点儿力气,但不多,至少不够顶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梅珍。好在一连声的喊,及时唤醒了梅珍。梅珍往回缩手,改推为拉。

巧善的脑袋躲开了锅沿,磕在了竈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秀珠和梅珍同时叫出声,同时伸手去扶。

秀珠在瞪她,眼里有恨。梅珍回了神,羞愧欲死,咬着唇掉泪。

巧善一手抓一条胳膊,让她们合力将自己拽起来。她看向秀珠,用眼神哀求。

“坐久了腿麻,差点掉进锅做成了汤,幸好梅珍姐姐拉住了我。”

没人笑。

梅珍红着脸道歉。

她爱听闲话,但从来没做过不合情理的事。巧善知道她只是一时糊涂,魔障了。她只当没听见,小声央求:“方才失手打碎了茶盅,这会仍旧不利索,好姐姐,你替我收拾收拾。”

梅珍正想赎罪呢,连连点头,匆忙去干活。

秀珠不想就这此翻篇,皱眉,想要替巧善讨公道。

巧善朝她猛摇头。

个人有个人的难处,梅珍这阵子瘦得厉害,必定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秀珠没看到梅珍要推的人是她,再说下去,势必要扯出来。她们都是要做厨娘的人,一辈子在竈房里打交道,有了心结,将来怎么相处?

不如就这样糊弄过去,对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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