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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顾虑

毕竟是有身手的人,他一回神就稳住了,没摔翻。

身子不狼狈,心很狼狈。

“你怎么……”

“是不是又要说女人不该啊?换作是个男人,即便是躺在桌上,你也不会这样介意吧?”她跳下去,背对着他说,“你容忍我们放肆,愿意伸手庇护,只因你是个好人,对谁都如此。”

他刚要说话,她转回来,面无表情道:“可是大多数男人呢,把女人当狗,给块骨头当恩惠,就觉得女人该掏心掏肺回报,甚至为他去死。喜欢的时候,伸手逗一逗,不喜欢了就一脚踢开。你不是那样的人,但在你眼里,男人承担了更多的责任,因此女人就该在一些事上让步。褚颀,你看不到女人的困境在哪。我是主子,她们是奴才,活就应该留给她们去做。可我不是,她们曾经照料丶守护着我,为我挨过打骂,甚至愿意为我丢掉性命,那我也应该为她们遮风挡雨,而不是理所当然地享受一切奉献。我不想死,不是留恋这狗屁的世间,是我还不能死。我要是死了,这里也就塌了,她们怎么办?”

“我没有那样想,只是不愿意看到你辛苦,你为她们做了很多,这已经很好了!”

她摇头轻叹:“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感念身边的人付出,不是大手一挥,赏几两银子给几块布就算了事,设身处地替她们想在前头,才算是真心。你父母把你教得很好,我猜你必定见识过穷苦百姓的艰难,才能始终心怀仁德。可是,那回我听到你说‘才不至于典妻卖儿’,要不是有人在,我定要痛骂你一顿。既然心疼不得已典妻卖儿的男人,怎么不多想一步?那些被典的妻,被卖的……呵呵,从来都是先卖女再卖儿,连这名头也要占了!是不是觉得典去了吃得起饭的人家,这女人就暂且过上了好日子?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吗,有几人能体谅她身不由己,在事后少拿名节去羞辱她?被卖出去的孩子,不是只有去了下三滥地方的悲惨,进到大宅子里,被苛待,被打死的比比皆是。这就是下等人的命,褚大人, 你看得见的那些,已经是被优待的人,不算真的凄惨。康平县北门那有条冻风巷,巷尾有两座没有名头的院子,有空去那看看吧。要说是我娘家亲戚,别吓着她们。也别吓到自己,瞎的,残的,坏了脸的,什么样的都有,你早做准备。”

他惊诧不已。

她再叮嘱:“不要露出怜悯,不要给什么承诺,看看就走!我虽收留了她们,也没有当菩萨供起来,断了腿的都在干活。别嫌我刻薄,只会吃喝睡,那是活死人,凭自己挣下吃喝,她们才算真正活了回来。”

他从来不知道这些,看着她,目光深沈,“好!你说的这些话,我会好好想想。你先记住一件事,不论遇上了什么难处,都不要忘了告诉我。我给你留的人,你随时调派。”

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手还是管得紧紧的。

她耸肩,知道他始终过不了那关,不会有行动。

迂腐!

想要早点把石头滴穿,那就得多滴水。她便故意以吃醋的口吻再问:“你还没告诉我,那翠莲如今养在哪呢。”

他擡手,碰了一下发痒的眉毛,正准备答。

她笑一声,抢着说:“你家小姨子告诉我,你心爱着翠莲,伤了她姐姐的心,问我是不是很可恶。我说是啊,男人都该死!”

他总算抢着了说话的机会,皱眉道:“她在胡说八道。翠莲做过两年房里人,成亲前已经放出去了!”

“不是还有三五个照着翠莲找的俏美人吗?原来大人还是个长情的主,二十年念念不忘,啧啧……失敬失敬。”

“没有那样的事,有几年,老太太操心子嗣……”

“啊……母命难为嘛,你肯定是被逼无奈的。我懂!”

她说着这样的话,眼里却满是讥讽,朝着窗子走去,推开窗,朝窗外做手势,“天黑了,您请回吧!”

想说的不能说,该说的不能叫她信服,说多了只会让她为难,毕竟他给不了她应得的尊重。

他满心愧疚,乖乖地入套,不走门,做贼似的从窗子翻出去,回头一看,她果然倚着窗框在得意。

不是伤心就好!

阿代和小留牢记禾爷吩咐,将巧善送到二门上,看着她进去也不敢立刻走,留在门口仔细听着,等到姜嫂子说话,确认平安无事,再去前边休息。

巧善没有立刻进屋,停在院中,望着寂静无声的正房出神。

她手头上还有很多事要忙,但远远比不上他的忙。

七八天回来一趟,进门就搂着她要亲热,事后又匆匆地走了,歇一晚的工夫都没有。她有意关心,他总是说不上几句,就含混了过去。

好不容易等到端午能回来住一晚,她看着他瘦了一大圈,出于担心,问了正在做的事。

他又是东拉西扯掩饰了过去,反过来叮嘱她最近要少出门。

七月十九,萧寒匆匆赶回来告诉他:鋈州沿江有几处闹水贼,劫走十六船官粮,还把人杀了个精光。岵州水司迟迟等不来督粮官,先后派两拨人去巡查,只有三个水性极好的人侥幸逃了回来报信。

瞌睡打一半的赵家禾立马跳起来,高声道:“来得正好!”

“家禾!”

他回神,抱住她,压声说:“你安心在家待着,你想要的,我去给你挣!”

她真心想要的,早告诉了他,且早就有了!

可他等不到她开口,一面说,一面松开手,随即飞奔出去,远远地抛下一句“等我回来”,就没了影。

月末又传来瑭州大乱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吃过一回亏的人,赶紧上集市买牲口,买板车。

赵西辞备了不少驴子骡子,两三天就被抢光,特地叫人给青桃送来了五十两分红。

青桃捧着大银锭不知所措,跑来讨主意。

巧善跟赵西辞说了青桃独自出去买驴被误会的故事,赵西辞是因此想到驴子骡子在乱世中的可贵之处,才有了这门生意。

这买卖不趁火打劫的话,没多少利,还麻烦,可赵西辞做了,并不为挣钱。

巧善没打算说清楚底里,只哄青桃收下。

青桃机灵,悄悄问她:“那我们几时走?那驴子吃得好睡得好,还能用。婶子们也着急,只不敢来问,怕给你添麻烦。”

巧善安慰道:“玉溆不久前遭过难,各家各户都穷了一截。城中又有褚家在,那些人只要不傻,不会轻易过来硬碰硬。”

青桃了然,点头道:“跟下棋一样,先捡些能吃的吃下去。”

新手下棋会这样做,那些没能力布大局的人也是如此。

“是这个理。”

青桃笑了,随即明白高兴早了,歉疚地说:“三哥去的地方,不会有乱贼吧?我看他连兵器都没有,城中有刀剑卖吗?”

巧善摇头,她和青桃没什么两样: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她一无所知。

“有防身的家夥,只是没拿出来,怕误伤了人。别担心!”

这话是对青桃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等青桃出去找元嫂子了,她才敢嗟吁。

又是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她想操心也操心不上,只能让自己更忙。小五的新宅子就在附近,离成亲的日子不远了,她每日过去看看,想到什么就赶紧添上,力求尽善尽美。

马车刚进巷子,她就看见了刀疤子牵着好些日子不见的黄鬃马出来,便停住脚,掀起帘子叫了一声“李兄弟”。

刀疤子见了她,远远地停住,解释道:“禾爷刚回来,喝多了,我替他刷刷马。”

巧善点头,客客气气说:“有劳了。”

她匆匆赶回后院,擡头便看到一个面生的年轻姑娘端着盆进了正房。大开的门,让她能将瘫在躺椅上的他看个正着。

那姑娘放下盆,在一侧跪下,托起他的脚,轻柔地卸靴子。

“赵家禾!”

赵家禾打了个激灵,强睁开眼,立马看向声音来处,笑嘻嘻道:“可算回来了,我正想着你呢,打算醒醒酒就过去接你。”

她没在看他,看的是丫头。他瞥一眼,满不在乎道:“朋友听说家里缺人干活,白送了一个,叫什么来着?”

“奴婢寒梅,见过太太!”

寒梅早在巧善喊人的时候,就跪向了她。

“寒梅,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赵家禾听出不悦,暗道:这是吃醋了?也好。

他一直看着她,等到外人走了,故意说:“水快凉了,好娘子,你帮帮我吧,我身上实在是没劲了……”

她见他仍是油腔滑调,心灰意冷答:“凉了就凉了吧。”

这话比这字还要凉,他酒醒了大半,急道:“你不喜欢跟前有丫头,那我一会就叫人送出去。好巧善,你别生气,我有事要找他们搭把手,不好当面得罪。席间你一杯我一杯地敬,一时不好拒绝,只好先应下来。你放心,我绝不会起坏心思,我心里只有你。”

她走到远离他的鼓凳上坐下,淡淡地说:“我叫她走,不是为了挤出空地,好来服侍你,要洗你自己洗。我生气,不是生气你带回来一个人,也不是担心你会被别的女人勾走。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你待我是什么心。可是,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这罪名可不轻!

他抹了一把脸,不敢再糊弄,两脚对搓,胡乱一擦,光脚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诚诚恳恳说:“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温柔丶善良丶大度丶聪慧,胆大心又细……”

“不,你心里并不认同这些。”

他擡起手要立誓。

她把它拨开,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在慌什么?”

他垂眸避开。

她跟着蹲下,上手夹住他的脸,眼对眼说:“你究竟在做什么?不要扯那些不能说的借口,从前再要紧丶再机密的事,你都会跟我说,从来不担心我往外说去。”

他仍旧不肯说。

她失望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人留在杜康巷住了五六天,才送去那边解褚大人的燃眉之急?”

他慌道:“你听我说,真不是金屋藏娇那样的龌龊,我只是……”

“我知道,是你不知道!既然我们都知道要打仗,马必不可少,你见识过那姑娘的厉害,怎么会舍得不用这个消息?我早告诉过你,我相信你,不会乱吃醋,只盼着有机会能替你报答她。可你不相信我,明明是清白的,却不敢告诉我!”

她看起来伤心极了,他既心疼又懊悔,不得不说了实话:“不,我不是怀疑你!我知道你心疼人,尤其是吃过苦的姑娘家。我拿她去立自己的功,怕你认定我奸诈,唯利是图。”

“她有说不愿意吗,是你强迫她答应的吗?”

他猛摇头,赶紧解释:“没有没有,她说做梦都想为那样的大英雄出力,她喜欢养马驯马,没有一丝不情愿!”

“那我为何要生气?”

他哑口无言。

她松开手,站起来,走到门边,回头问:“你还是不想说吗?那我来说,你以为我天天待在家里,枯等着你回来?不是的。你们那些账,我都帮你理好了,放在架子上,封皮上有大字,你瞟一眼就能知道。你留在家里的银子,被我花掉了大半,买了糙米陈米和甘薯丁,剩下的换成了料豆丶苜蓿干草,囤在四个地方。阿代知道,小留也知道,可你没有空停下来听我们说一句。”

她这么聪明,迟早要发觉的,自告还是揭发,他分得清利害,走过来,左手抱人,右手关门。

“我都告诉你,你能不能……”

他想讨块免死金牌再说,见她听后脸色更差,不敢再拖延了,改口道:“你先坐着,说来话长,站久了腿酸。”

她轻吐一口气,倒回去坐好,顺手帮他兑了杯温茶水。

他可是戴罪之身,哪敢受用,挨着她坐下,把茶碗拿起来,喂到她嘴边,给她润润嗓子,再把剩下的喝干,赶紧请罪:“天下一乱,有钱人最怕死,都忙着藏家当。存银存粮,最富裕的就是他们。”

她七窍玲珑,一听就明白了,“抢他们的?”

“呃……接镖,也劫镖。你别生气,不会抢精光,给他们留了活命的粮……”

她没有生气,很平静地答:“不是巨富,你不会动。我没跟着去,但我知道你会怎么行事:先接镖,查看他们品行,再挑那些为富不仁的下手,拿来做救国安民的事,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不过是多绕了一道弯而已。既然是行善,我当然不会生气!你就是因为这个而难以启口,一直躲着我?”

她摇头,缓缓说:“我亲手杀了赵昽,按律是犯了法,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可饶恕,也不可能为杀他而偿命。他就该死!”

他听得目瞪口呆,拍着脑门,大笑道:“你骂得好!是我错了,你打我吧,掐嫩肉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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