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挑明
温文尔雅的人,一旦发火,比猛虎咆哮更可怕。
翠莲不敢起身,掉头爬了出去。
赵西辞嫌道:“徐家人就这样没脑子瞎折腾?不是我刻薄,这些手段,找的这些人,可真叫人瞧不上,玩起来没劲。”
“不是徐舒达的意思。”
在她面前不能轻易提妇人妇道这些词,他换了说法:“他家主母是续弦,七八年没开怀,生了龙凤胎之后才得老太太看重,因此对这双儿女爱若珍宝,惯得不成样子。”
不叫徐叔了?
“怪不得一直想取而代之。”赵西辞精神抖擞,扒开他的手,蹿到他怀里坐着,挂住脖子催,“你还知道什么,还做了什么,快说来听听。别跟我提规矩,我坐在我男人的腿上,天经地义。”
“男人”心满意足,搂住她,慢慢讲故事。
徐家有真本事的父子三人,想保的是徐风芝,不会在有了保障之后还来挑衅她。徐家的荣耀,都落在原配的儿女手里,徐太太不甘心,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手脚。
徐丰岭本是原配的小儿子,年幼丧母,被继母笼络,养成了全心全意为他们冲锋的小走狗。这混蛋没脑筋,才挨完五十棍,又冒了出来。真“龙”徐丰璎倒是清清白白地读着圣贤书,不用沾一点儿阴私。
褚颀和徐家父子谈过话,这事她知道,但不知道他亲自安排了行刑官去徐家杖打小畜生,也不知道他把徐丰璎的老师叫走了,还给徐风宜指定了婚嫁日程。
她听得畅快,但枕头风还得吹:“真晦气,他家的屎搅不成团,就往外头扬,故意来恶心我,想逼我去争,她们好在后头捡便宜呢。”
他沈着脸说:“一会就做个了结。”
“你放心,该装样子的时候,我也能文雅。”她误会了,擡手在他下巴那揪一把,哼道,“不与我相干,我睡觉去。”
他收紧胳膊,抱住,哄道:“等他们磕完头再去,困了你先靠着我。”
那才解恨呢!
她乐了,假模假样客气:“这怎么好?”
“正正好。”
她笑,他也笑,弯腰把鞋捡起来,给她穿好,再拿薄棉衾盖住腿和露出的鞋尖,顺道再邀个功:“应该会洗鞋。”
“不错!真出息了。”
欺负老实人,不是她的长处。她心里过意不去,在下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踢,怅然道:“我和徐家人都轻看了你,以为你心思简单好哄骗,实则是深藏不露,什么都在你掌控下。能耐人,你怎么不揭穿我那些戏耍的把戏?”
“你讨厌男人,唯独在我面前这样亲近,我应该珍惜。你说的都是真话,你做事实心实意,我没什么可揭穿的!”
好家夥,居然和她合起夥来哄自己上套!
她埋在他胸前大笑,过后又扬起脸自告:“我找上你,可没安好心。一早就是要借你的势,想和离,想接着在玉溆做买卖,绕不过你这个褚字。往后图谋更多,这也不怕?”
“这些话,你早就说过了。这是好事,你眼里有大山广川,心里海阔天高,能被你看上,用上……”
她得意道:“是你的荣幸!”
他很诚恳地点头应了:“是!你心里有一把尺,量人量己,不差分寸。我不怕图谋,只怕……怕你不如意,怕留不住你。”
傻!
她听得耳热心暖,但没傻到真以为能把人玩弄于鼓掌。她很清楚:他是个慷慨的顾客,诚意足,然而他早将一切看分明,有他的底价,一旦越了界,这买卖就做不成了。
她收了笑,调整身形,正对着他比了个三,“眼下我二你八,你长长久久地好,我就给你涨工钱。”
他听得懂她在指情意,将多出来的指头包住,很快又改了主意,将三个指头全拢住,沈声说:“我有十分,用不着你来出。这是我想要的,不是你,因此你不欠我,不用老惦记算这个账。是我欠你,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要老觉得自己使了坏。你这样的好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方才骂她那么多,撕了她脸面,是怕我又心疼上了她?”
他笑而不答。
她抓着他胳膊发力摇,佯装生气,“我哪有那么傻,是忠是奸,我一眼辨得出。我只疼可怜人,懒得搭理这些可恨人。”
他只管笑,摘下白玉葫芦,帮她挂在领扣上。
这东西他一直戴在身上,饱满油润,看得出有些年头。早几日她手痒,摸了两把,那时他说“父亲所赠”,没有要给的意思。
她不是恶霸,不会觊觎别人的宝贝,早就丢开了念想。
“你爹给你留的,你好生收着,挂我这做什么?”
他好声好气解释:“我去灵前请示过。”
“能给了?”
“是的。”他顿了片刻,垂眸盯着葫芦,缓缓说,“其实到了第四年,父亲就后悔了。他不是要拿我的婚事去报恩,是在深思熟虑后挑中了徐家女。他说我们这样的人家,腿长在马上,一年四季难得有几日落地。身处高位,脑袋挂在腰上,弯得下去,才能包住脑袋保住它。徐风芝的母亲和祖母都名声在外,她们教出来的女孩必定贤良淑德,耐得住寂寞,能好好守着家。三贞九烈,到了殉节的时候,也不会犹豫。”
“啊呸!”
他停下来,抚抚气到鼓起来的脸颊,笑道:“他错了,我也错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需要有胆魄的女人,能并肩作战,能鼓舞人心,而不是只想着大义不成,就拉家人殉难。”
“这话有点意思!你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们合夥害了她一辈子。她嫁去别人家,应该……算了,这也说不好。这世上烂人太多,嫁入如掉坑,沙坑丶泥坑丶水坑丶火坑,少有好的。一嫁过去,没有十分要强的心,就只有受气的命。有些男人把老婆当家私,而不是当人看,詈骂,殴打,伤害,谋杀……太多了!唉,她被教得这样老实,太好欺负了。”
“是我对不起她。”
“试过和离?”
他点头,但没有往下说。
她猜得到,对徐风芝来说,和离就是天塌了。还有他母亲,必定极力反对,这个长辈对她和善,看起来很是喜爱,但人家心里,正经的儿媳必须是徐氏。
这两个女人已经被规训,他无力改变,她也难。不然的话,她会鼓励徐风芝走出去,脱离这夺魂的枷锁:不到四十,好好保养,那还有半辈子能活。有钱有家人,能过得悠闲自在。有容貌,有气度,有品行,想找个知心的男人做伴,也不是不能。
可惜她一起个头,徐风芝便立刻回避这话头。
她不能说太多,不然徐风芝要误会这是容不下她。
放脚,废绣楼,读书识字,大方看病,废弃娃娃亲,和离自主……
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长修,我亲身体会过,你也见证过,这些无奈困在婆家的女人有多可怜!到了合适的时候,你得帮帮她们,就算是赎她这里的罪吧。”
“好,这是应该的,回头我们仔细商量!”
他进这一步,她就愿意退一步,笑道:“真困了,我睡觉去,明早等我醒了再走,我要听后续。”
他想说话,她贴上来堵了他的嘴,亲吻过后,再劝:“新铺子这就要开张,把夥计得罪狠了也不好。我不在意这些糊涂虫,好歹给风芝留几分脸。”
她拎起葫芦轻摆, 逗趣道:“刚得了大宝贝,怕他们眼皮子浅,得捂紧了。”
他笑道:“你总是这样好,我却要使坏了。房吉的二子去年死了老婆,我打算做个媒。你别劝,两家本就有情分,一文一武联姻,于朝政,也是件上好的事。”
房吉是白发老头,他的二儿子自然不小了。
换别的姑娘,她肯定不忍心,但对徐风宜来说,这就正好了:不是一直惦记年纪大的姐夫嘛,这算是拐着弯地遂了心愿吧。
她权当没听见,摸摸先前揪过的地方,走了。
“想留胡须就留吧,上回我说错了,不是老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