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有八苦
女儿节, 霓虹十分重要的节日,甚至有人将它称之为霓虹民间的五大节日之一。
比较被大众接受的一种说法是,其发源自种花的上巳节, 在平安时代传入霓虹。这项习俗远可追溯至周朝时期, 每到三月的第一个巳日, 即后来民间俗称的“三月三”时, 人们便会以香熏的兰草沐浴, 之后前往水边一同举行群体性的祭祀活动,即“祓禊”。
……说实话, 第一次放下帐念“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时,栗秋焰就不止一次嘀咕过……为什么咒术中的很多术语, 总觉得和种花的一些传统宗教祭祀有重合。
传说平安时代是咒术的鼎盛时期,那时也正好是唐朝遣唐使来往密切的时期……该不会咒术的发展除了受本土阴阳术的影响, 还受了一些种花家的影响吧?比如天人观念之类的……
不过霓虹与种花重合的古用词多了去了,连两面宿傩出场的《日本书纪》都全是用汉字写的呢, 这种推测就像自以为是的坐井观天, 根本站不住脚。
说回女儿节。虽然发源自种花, 但在种花的上巳节已消隐于历史尘埃中的现在, 霓虹的女儿节反而延续至今, 成为了庆祝女孩平安健康,饱含家长祝愿与期待的节日。
每到三月三日, 有女儿的人家就会放上精致的雏人偶, 家中装饰以桃花,同时也多会准备相应的节庆食物, 比如散寿司丶菱饼,还有……
蛤蜊汤。
“祈愿女儿与未来的丈夫感情顺利丶生活美满的蛤蜊汤……”栗秋焰恍然大悟:“对了,也说过这道汤是家传秘方,这下都串起来了——蛤蜊,是蛤蜊!”
夏油杰:“……你在这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呢,又在研究新菜谱?”
“绝对没错,强烈的鲜味,冷后的腥味……”
栗秋焰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里了,他的手从夏油杰肩上缓缓滑脱,出神地嘴里念念有词,擡脚就要往外走,然后被夏油杰抓住后衣领一把拽了回来。
“你给我回来。”夏油杰无奈道:“这还有正事呢——这两个咒灵怎么办?”
栗秋焰立刻反驳:“天底下做饭就是最大的正事。”
不过这一拉栗秋焰倒也回过神来了,他看向吃饱后瘫倒在地上,不知为何表情还有些麻木的漏瑚,伸出手仔细感受了一下——
嗯,果然,身为咒力聚合体的咒灵,一旦被抽走了全部咒力,就会短暂地归于他的掌控。栗秋焰碧绿的眼眸透过张开的手指,凝视着掌心后的漏瑚。
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是幽烟升起般闯入脑海——没错,他已征服这个生命。此刻,一切全凭他的喜好与心意。他可以抹去漏瑚的智性丶让其成为自己的仆从;他可以任意操纵这个生命,即使践踏取乐也未尝不可——
栗秋焰打了个寒颤,立刻放下了手。
“……怎么回事,这根本不像我会产生的想法。”栗秋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伸手推身旁的夏油杰,嫌弃得像丢一块烫手山芋,“去,你去,你去把吸收了。”
夏油杰怔了一下,被推着往前,转过头来看栗秋焰。
“喂,焰,虽然之前那么说了……”夏油杰擡起眼看了旁边的真人一眼,“我不知道你又折腾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明显,你也有了使役咒灵的能力吧?这可是具有极强战力的特级咒灵……”
“我要真那么在乎战力,早在一年级的时候就郁闷死了。”
栗秋焰满不在乎地说,拿着手中装着散寿司的盒子向夏油杰摇了摇。
“我的想法从来没变过,我就是个厨子,只想成为世界第一大厨。”拥有明亮眼眸的少年笑道:“真感觉不好意思的话,令堂的这盒散寿司作为谢礼,就足够啦——没准我还得倒找你一杯好酒呢。”
夏油杰楞住了,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笑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夏油杰笑道:“我记住了——什么时候请我?”
栗秋焰:“……喂这就自个儿约上了,我警告你小夏子不要蹬鼻子上脸。”
一旁的漏瑚听着他们随意讨论着自己的归属,不禁悲从中来,唰地站起来,用一种慨然赴死般的声音悲壮道。
“不要得意得太早,咒术师!我虽然一着不慎,踏入了你们的陷阱,但你们又能控制我多久?十年丶还是百年?”
漏瑚昂起头。
“不过是区区蛰伏等待的时间罢了!咒灵的生命是永恒的,就算你们杀死我,另一个我也会在百年后重新归来。即使现在咒灵势弱,我们仍会以永恒的生命为吾等持续奋斗,总有一天,这天下将会是咒灵的天下!”
漏瑚的独眼中溢出热泪:“我……”
“那么多话。”
栗秋焰一收领域,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手,强行把漏瑚揉成了一个球。
他掂了掂手里的球,乐道:“跟我还演上热血剧了,你这演讲水平连小学生的红旗下讲话都选不上。”
夏油杰:“……需要我提醒一下吗,咒灵玉不是那么搓的,你只是把他压成了一个球状物体。”
手中的漏瑚球还活着,挣扎着发出带着挤压气音的嗡鸣。
“我……之……一生……”漏瑚发出最后一声漏气气球般的声音:“一片丶无悔悔悔——”
栗秋焰很淡定地把球塞给夏油杰。
“吃啊,怎么不吃。”栗秋焰说:“小夏子啊,这咒灵,可是十分的珍贵……”
夏油杰:“……”
夏油杰沈默了一下,伸手将漏瑚球变成了一枚咒灵玉。他凝视着咒灵玉仿若变换流动的光泽,接着微微地深吸了一口气,仰头张嘴,将咒灵玉放入口中。
喉结一动,咒灵玉滚了下去,夏油杰脸上却十分明显地一楞。
“怎么了?”栗秋焰问道。
“好奇怪。这枚咒灵玉,竟然不是很难吃。”
夏油杰有些惊奇地摸着自己的喉咙,仔细回味了一下,咂了咂嘴:“还有股火锅味儿。”
栗秋焰:“……?”
“而且,还有一点很奇怪……”夏油杰感受了一下,喃喃道:“总感觉这个特级咒灵的强度,没有我设想的那么高……”
“小焰——”
真人趴在桌边,笑嘻嘻道:“你忘关火了哦。”
栗秋焰与夏油杰都是一怔,接着两人视线缓缓移动,定格在了火锅下仍簇簇燃着的小火上。
之前领域展开满足条件后,栗秋焰曾用漏瑚的领域【盖棺铁围山】煮火锅。现在,领域已经结束,而且漏瑚明明已经被夏油杰收服了。
——但仍有火焰稳定地燃烧着,风吹过,连动都不动一下。
栗秋焰眼皮一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然后就看到一丝黑红的色彩闪过岩浆般的熔亮,迅速融化消失在了掌心中。
升起火焰掌控感的栗秋焰:……卧槽啊!
似乎是因为剥夺真人术式时,那种腾跃弥漫起的奇异感触实在太过令人沈醉,身体已经自发地食髓知味,在栗秋焰粗暴地揉球递球这一极短暂的经手过程中,下意识剥夺了一部分原属于漏瑚的术式——就像没忍住舔了一下酸奶盖。
栗秋焰凝视着手心,难得严肃起来,沈下了脸色。——他讨厌超脱控制的感觉。即使是自己,也不行。
就在他心中暗暗决定,接下来都要更加有意识地去细致控制术式时,栗秋焰一擡头,看到夏油杰正死亡凝视着他。
栗秋焰:“……”
夏油杰:“这火?”
栗秋焰望天望地,装傻地嘿嘿一笑:“……其实,这是俺拾得嘞。”
“栗秋焰!你的术式到底怎么回事,别想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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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栗秋焰再次成功糊弄过夏油杰,顺利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接近晚饭的点了。
门一开,众人目光瞬间聚集过来。
“没吃呢吧?”栗秋焰探头过来看看桌上:“你们吃啥……这不还是中午的剩菜?我没回来你们就准备吃这个?”
惠惠凑过来,本想接过来帮栗秋焰提手上的东西,闻言一楞:“那吃什么?”
“当然是新烧啊!”栗秋焰恨铁不成钢道:“惠惠啊,你都跟我学做饭这么久了,该是时候试着独立烧出第一道菜了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诶,栗秋哥哥,这是蛤蜊?”惠直接打断施法,好奇地扒着塑料袋往里看,“今天是要试蛤蜊吗?”
甚尔动了动,视线移了过来。
栗秋焰嗯了声,提着半袋子蛤蜊就风风火火地往厨房走,自信满满地拍胸:“相信我,绝对是了!我这次有充足的信心!”
“哥哥每次都这么说呢。”津美纪叹了口气:“明明更喜欢有新意且完美的菜式不是吗?现在一直花时间在这种重覆的东西上,太辛苦啦……”
甚尔的眼神微微地闪动了下。
“不不不,这次真的不一样!除了蛤蜊没有别的可能了!”
栗秋焰压根没注意到那边,他站在竈台前,摩拳擦掌地看着那盆蛤蜊,眼睛发亮。
蛤蜊,因其为双贝壳类海鲜,不同蛤蜊的上下壳无法闭合,每一只蛤蜊的壳都是唯有一对的天生契合。所以在霓虹文化中,蛤蜊就拥有了代表专一爱情的象征意义,而女儿节的蛤蜊汤,也就寄托了家长们对女儿未来感情顺利丶夫妇恩爱的祝愿与期许。
在悠悠升起的热气中,栗秋焰看着汤中蛤蜊的壳微微张开,露出一汪晶莹柔软的白,像是新娘羞涩的微笑。
她每次在做这道汤,到这一步放入蛤蜊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是像做花瓣占卜的女孩一样认真地在心里虔诚默念,还是觉得自己幼稚,却又忍不住地笑起来?
你又在许什么愿望呢?是期许爱情愈加深厚,还是在祈祷……这样温暖的日常一直延续下去,长长久久丶永不结束?
味增汤朴实家常的鲜甜味升起,似乎无声地诉说着答案。
他端起锅往外走,正好撞上就靠在门口的甚尔。
栗秋焰与甚尔对视了一眼,他没有说什么她很爱你之类的话,他只是说……
“她很喜欢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啊。”栗秋焰感叹道:“她很在乎你。”
甚尔沈默了片刻。
“……啊。”甚尔缓缓开口:“我知道。”
“尝尝看?”
栗秋焰放下碗。
甚尔坐在椅子上,凝视着味增汤清亮的汤面,和汤底微微开口的蛤蜊。他拿起勺子,又停住,这一次,他犹豫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
“我说,栗秋焰。”
甚尔突然开口,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有点紧绷起来。
“仔细想想,我原先那个‘只要做出这道汤,她就能原谅我回来’的想法,其实完全是扯淡的吧?我当时也真是脑子坏了,这种完全没道理,跟个狗屁的童话故事一样的东西……”
“我喜欢童话故事。”
栗秋焰打断,推了推他,催促道:“现在放弃跟逃避有什么区别?我都没说啥呢,你喝就完了。”
甚尔沈默了。他微微擡起眼皮,栗秋焰一瞬间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类似于“有时候逃避也不错”之类的话,但甚尔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作声。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栗秋焰,然后将汤勺送入了口中。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栗秋焰很紧张。
“我……”甚尔喃喃道。
甚尔闭上了眼睛。
经由栗秋焰所做的味增汤,他一步步地接近着自己的回忆。第一次,他看见了妻子的恋爱;上一次,他看见了妻子的婚礼,而这一次,他看见了妻子的生产。
那是惠诞生的那天。——也是她成为母亲的那天。
甚尔记得自己顾不上看刚出生的婴儿,只是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他看见自己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妻子很狼狈。她身上脸上都是汗,看起来很虚弱。但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十分有力量,像是清楚地看透了什么——但那又是一种坚定而柔和的力量,近乎于同情与理解。
“甚尔……”
甚尔低下头,他看见妻子眼中蕴着的希望的光亮,他从那眼中看到自己。
“甚尔,你……”妻子看着他,缓缓地,仿佛也从他的眼中看着自己,“……还有我。我们……有家了。我们有家了。”
甚尔吐出一口气,猛地睁开眼。
“我想起来了……一部分。但停了。”甚尔喘着气,他的语气很遗憾,但其中却夹杂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庆幸,“还有一点,只有那一点点……”
“哪一点?”栗秋焰心态倒很平和。
“一点……咸味……”甚尔下意识就回答了栗秋焰的话,接着猛地反应过来,“等等,那真的是特别小的一点点,你已经做的够还原了,不可能完全……”
“我知道,我估摸着大概是味增的差别,带来的味道上细微的不同。”栗秋焰很淡定,挑起眉:“不过竟然能尝出来了——看起来你的舌头完全活了啊?”
甚尔沈默下来。他暗绿色的眼睛沈沈地丶认真地凝视着栗秋焰。
“……你不用再坚持的。这一点差别,不是穷举法能解决的东西,你比我更清楚。后面只会不断浪费的时间精力,成百上千次的重覆失败……”
甚尔环视周围,视线依次从沙发到桌上的饭菜,又从津美纪丶惠脸上掠过,最后定定地回归到栗秋焰的绿眸。他停顿了一会儿后,慢慢张口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
现在这样就好。即使是这样由各种误会巧合拼凑起来的,胡闹般的奇怪家庭……但,现在这样就好。
“说什么呢?”
栗秋焰奇怪道,少年的意气与自信总是闪耀得理直气壮,“我当然可以做出最好的——我可是栗秋焰!”
甚尔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栗秋焰,眼神覆杂,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咽了回去。
从那天以后,甚尔就不再整日闲在家中,经常一天都看不到人影。但栗秋焰每次想找人帮忙时,他又会像什么吓人的恐怖npc一样突然刷新出来,有时脸臭沈默,有时又松散贫嘴,帮完忙后又突然失踪,神出鬼没得连感官敏锐的栗秋焰有时都被吓一跳,更别提两个小孩了。
而且这都不是重点,栗秋焰也懒得管甚尔又去做什么了,他只关心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甚尔,不再愿意喝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