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顾绝曾经问过林墨一句话,他问他:“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林墨还未开口,顾绝便又自顾自答道:“我对你就是。”
那是二十岁的顾绝,张扬又傲气,是一个长在阳光下黑白分明又肆意不羁的少年。
那时林墨二十三岁,置身阴暗中,生活中只有一个林童,刚在一家活动策划公司站稳脚跟。
办公室好像永远一个样,迎来送往一批又一批学生,教学楼由矮楼变高楼,设施由简陋到多功能现代化,办公室永远都是那样,有老师悠闲地保温杯里泡枸杞,就有老师埋首在数不清的书卷里,比学生还刻苦地做着功课。
顾绝堵着一腔的躁闷坐在办公室里,又困又烦还要偶尔听一听老师的陈词滥调,作为王一一的家长他死死揉捏着手里的鸭舌冒,面上却颔首微笑认可。
昨晚安辰誉个疯子和女朋友闹分手,人家女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他硬气地说分手,结果电话一挂断,就拖着他去酒吧,抱着酒瓶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文青的劲一上来,顾绝就听了一晚上的酸诗,都不知道他从哪个纯情网站听来的。
今早他本来在宿舍补觉睡的好好的,结果被王一一班主任的夺命连环轰炸给叫了来。
王一一又打架了!
就在他的忍耐值快要达到顶峰的时候,办公室门被人敲响了,很有礼貌的‘笃笃笃’三声,不急不缓。
一双白色运动鞋进入视线,挺干净,一尘不染的,估计是有洁癖。擡头往上,顾绝感觉视线在这双腿上滑动了有几秒,啧,还挺长,黑色裤子笼着都能看得出腿型挺好。
再然后就对上了对方的眼睛,眼神清澈透着股冷意,激的顾绝一机灵,这人白色连帽卫衣搭了件浅色牛仔外套,简单清新的穿搭,配上一张秀清的面容,顾绝脑子里转来转去就只有一个词,干净。
骨子里透出来的干净。
像初雪融化浇灌的翠竹,融水从枝叶滑落,彻骨的寒沁着纤尘尽洗的清雅。
来人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我是林童的哥哥,林墨,抱歉,来晚了。”
嗓音和人一样干净,顾绝想。
然后他终于在一脑子色里面挑出了理智,竭力掩了眼中的光亮才站起来看着对方:“王一一的哥哥,顾绝,风华绝代的绝。”
林墨眼皮上挑看向顾绝,这人眸子很亮,说话却很张扬,仔细看眼睛里还带着点不正经的异彩,一身随意的休闲装但价值不菲,手腕上一只手表就够一个普通人奋斗好几年。
见双方监护人齐了,老师终于上场了:“你们是王一一和林童的家长吧?”
两人点点头,这个看上去脾气很好的老老师又说:“两孩子在教务处呢。”
教务室里,墙角站着正在接受教务主任思想教育的人正是这次打架的主角,王一一和林童。
王一一没穿外套,就一件校服内衫,白色上面好几个非常扎眼的大手印,齐耳的短发乱糟糟地竖着,瞪着林童的眼睛里还在冒着火,一副还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反观林童,校服一整套倒都在身上,不过拉锁不知道崩哪去了,敞着襟露出内衫上好几个脚印,白皙的脖子上好几道抓痕,溢着血挂在脖子上看上去挺吓人,挽起袖子的胳膊上除了指甲抓痕还有一个显眼的牙印,但可以看出咬的人一点儿应该是嘴下留情了,起码没见血。
林童虽不似王一一那样气焰嚣张,不过眼神里也带着些执拗,对王一一很不满。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哪是打架,分明是单方面挨揍啊,偏偏王一一浑身带着刺儿不肯道歉。
老师看上去非常头疼,叮嘱他们好好沟通,说还有课就先走了,教务主任跟着一起离开,给家长协调留出空间。
顾绝往王一一头上呼了一巴掌,先开了口:“怎么回事啊,你说。”
“他欺负小溪。”说的非常简洁了。
“具体点。”顾绝提高了音量。
“体育课后我去买水,回来就看见小溪在哭,说被他欺负了。”王一一瞪着林童,眼瞅着就要喷火。
顾绝非常头疼,这男孩看上去就软软柔柔的,哪里像能欺负人的样子,王一一把人给欺负了还差不多。
林墨看着林童:“你说说怎么回事。”
“我在球场上捡篮球准备还回体育室,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扑在了地上,她对着我又挠又咬,非说我欺负了她朋友,我连她朋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林童小声诉说,气愤又委屈的眼神看着他哥。
“做了还不认账,小溪说欺负他的人在打篮球,我问你,除了你篮球场还有人?”王一一冲着就向林童迎过去,被顾绝一把抱住。
林童下意识往他哥身后躲了一下,绷着脸怯怯道:“我留在后面捡篮球,一下课大家就跑光了,我说了我没有欺负你朋友!”
“狡辩!之前我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王一一气势汹汹质问。
“我一说话你就上手,我有说话的机会吗?”林童小声辩解。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连个重点都抓不住,顾绝抓住往前冲的王一一,“把你朋友叫来,认一认不就行了!”
王一一果断拒绝:“不要!我和老师说的就是他欺负了我,小溪胆小不要把她搅进来。”
顾绝简直要被气笑了:“你倒是讲义气,就是缺个脑子!”
王一一彻底炸毛了:“我可是你媳妇儿,你就这么帮外人?!”
林墨怀疑自己听错了,再看林童也一副震惊小心翼翼擡头望向顾绝的模样。
“童养媳不行啊!”王一一对着林童吼道。
顾绝尴尬地看着林墨和林童,回手把王一一兜回来,冒着火吼:“都他妈说八百遍了!王一一,我是你哥!你哥!哥!懂吗?”
“我不管,顾爸爸说了我是你小媳妇儿,他还说我爸把我托付给你们家了,我就是你媳妇儿。”王一一梗着脖子说。
林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带着林童回避一下,毕竟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家事铺开在别人面前。而且,他对别人的事情向来没有探究的欲望
“我说,这事到底怎么个解决法?”其实林墨想说你们的家事可以回家解决。
解决办法自然是叫来了那个叫小溪的女生,结果不出所料,王一一认错人向林童道了歉,身为家长的顾绝也赔了不是,顾绝要带林童去医院上药,被林墨拒绝了。
王一一回教室继续上课,林童则被他哥带走了。
顾绝跟老师赔完不是出来门口已经没有林墨兄弟的身影,他把手里的黑色鸭舌冒压在头上,跑了几步,在楼梯间听到了兄弟俩的对话。
“哥,我没打架你看着挺失望啊!”
“我就觉得你挺出息的,林小二不愧是林小二,能被女生给打了。”林墨语气淡淡的,边看手机边往楼下走。
“那是我不想动手,老师天天说男生要让着女生,你不也最烦男人打女生吗?”林小二非常无辜的反驳。
林墨严肃纠正他:“我说的是不打女生,谁让你被女生打了?还有啊,你一天天听老师的干嘛,听我就行了。”
这个论调倒是很新奇,顾绝想起老头子一天天对着他和王一一念叨的都是‘听老师话啊’‘老师让怎么做就怎么做’‘老师还能害你啊’,类似这样对老师莫名的信任和崇拜几乎是家长中的常态。
顾绝虽然不至于认可老爸他们,但也从没有对王一一说过‘听老师的干嘛,听我的就行’这样的话。
两兄弟的对话挺有趣,顾绝跟在人家身后也不出声,一路跟到校门口,两兄弟都没再开口,林童看上去一脸懊恼,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丢人,叹气连连。
忽然,林墨转过了身,对着顾绝扬了扬下巴,“有事?”
被人尾随了一路,而且这人还跟的明目张胆,要做到毫无察觉,除非他脑子里塞满了林小二。
林墨的态度算不上好,耽搁了工作还是因为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熊玩意,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顾绝却是丝毫不在意林墨的冰冷,眉眼间都是笑意,偏偏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他说:“我带你弟弟去上药吧,要不我过意不去。”
“不用。”林墨又一次拒绝。
“王一一属狗的,你弟弟被咬了,狂犬病还是要谨慎的。”顾绝耍着贫,从兜里掏出一撮毛,灰色的,用红绳打了个结,他说:“喏,这就是她的毛。”
林童看得一楞一楞的,嘟嘟囔囔地说:“你媳妇是条狗,你还挺高兴。”
林墨在一旁憋笑。。
“嘿,小夥,都说了那是我妹子,小小年纪健忘症啊。”顾绝瞪着林童,和方才王一一瞪着他一样一样的。
顾绝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刚还挺好的孩子一下就呆了,低着头吓懵的样子,虽然安辰誉总说他这双眼睛能直接把人冰封了,可那是生气的时候,现在他觉得自己心情还可以啊,按理说没这么大威慑力。
一直站在他们旁边看样子应该是等着家长来接的男生凑过头来,看着顾绝:“你妹妹是狗,你还要巴巴地赶来给她做家长,养宠物养到这程度的可不多见,我上此听到这种故事还在《聊斋》里,不过人家可都是人兽恋,上演个兄妹情,连个卖点都没有,谁看啊。”
小孩儿说完就跑了,顾绝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说:“现在的小孩都是逻辑鬼才么?”
“我觉得兄妹恋好一些,人兽恋我接受不了。”林童在旁边悠悠地冒出一句。
顾绝一阵无语,指着林童问林墨:“你弟弟出生的时候放水里泡过吧!”
“嗯,进了水倒不出来。”林墨煞有其事地点头。
林童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缩着头站在一旁,怯怯地看着顾绝,白嫩的笑脸泛着红。
顾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见林墨眼角也带着笑,总算不是雪山巅峰的高冷雪莲模样了,冰雪消融的笑意能直接顺着春风刮进心坎里。
“你是学生吧,不上课?”林墨问。
顾绝从单肩背着的书包里掏出一张假条,请假理由非常的嚣张,只有‘事假’两个字。
脑子进了水的林童同学把假条拿了过来,看了好半天,又还了回来,竖着拇指说:“牛!”
林墨挺意外,这位全身上下散发着狂妄收都收不住的少年,竟然会老老实实地请假,虽然连假条都充斥着嚣张。
“我是个好学生。”林墨心里想的顾绝在他黑色的眸子里看得一清二楚。
“哦”,林墨有些想笑,这句话听起来就和’我是个好人’一样,没有任何说服力,傻楞楞的,不过被眼前的少年带着转音说出来,竟然还挺真诚,即使他看上去依旧和‘好学生’不沾边。
“行了,你有假条我可没有,还要上班呢。”走了两步,林墨又回过头问:“送你回学校?”
顾绝指着不远处停车位上的一辆黑色suv,说:“我有车。”
和少年本人不一样,车看上去沈稳低调,但林墨没看错的话这车是前段时间车展推出的新款,小夏说他可不愿意把一套房换成一辆车。
“那行,再见!”林墨带着林童往顾绝指着的反方向走。
“再见!”顾绝挥了挥手,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林墨他们开着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心脏从见到林墨第一眼起就砰砰砰跳个不停,都他妈要跳成心梗了,顾绝终于确定,自己就是个颜狗,他天天说人安辰誉肤浅只知道看脸看身材,到头来自己还不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