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蜷腿坐在阳台上，天色早已一片漆黑，对面楼顶的泛光灯打出玻璃上一片彩，顾绝双手撑地想站起来，往常鲤鱼打挺花两秒钟都是浪费时间的身体却连续试着撑了两次都跌了回去。
脚麻腿软，整个人就像倒在带电的棉絮里，没有一个有力的支撑点。
顾绝依着惯性，身子无力地斜靠在墙壁上，便也不做任何挣扎地任头磕在墙上，眼泪无意识地掉落，白墙上留下一团一团晕开的水迹。
手机在内屋的桌子上不间断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顾绝却完全屏蔽了这个声音。
他知道林墨应该是急疯了。
伸着腿缓了好一阵儿，才撑起身子去拿手机。
林墨打了好几通电话，还有安辰誉的微信轰炸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中秋祝福信息。
叶子昭没有打电话，但是发了一段话过来。
顾总也不算毫无所知的，我的事他知道，知道挺长时间了。好好和他谈一谈吧，他是我见过接受能力最强的中年人，如果他暂时接受不了，给他点时间。
谢谢。
回完这句话，顾绝滑落在床沿，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一张口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哭。
老爸此刻是什么感受？
应该很心寒吧，他最亲近的儿子这么大的事一直瞒着他，连身边的助理都能坦然出口的事，他的儿子隐瞒了近十年。
或许还有自责吧，老爸总觉得愧疚，因为他让他没有了妈妈，老爸总是把很多事归咎到这一点上。
屋里没开灯，林墨僵坐在沙发上，没看时间，不知道几点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林童去奶奶家了，今儿是中秋节，爷爷还特地强调了只有他和奶奶，奶奶很想念林童，他不可能不放人。
把林童送过去后，他就一直楞着，不想动，和入定一样，感觉周遭都是虚的，人也虚。
他给顾绝打过电话，没接。
想发信息，手机屏幕亮了又暗终究还是一片空白。
有太多如果了，他没法设想任何一种不好的结果。
如果这样，如果那样，最好的设想或许是俩人坚定厮守，抗争若干年后能得到谅解。
若干年，若干年，他们能撑到若干年以后吗？
每个人生来都需要承载太多东西，亲情丶友情丶爱情，看似美好的背后都有一道重重的枷锁，每一个‘情’字都有需要背负的责任。
亲情伤人，他可以舍弃，但亲情暖人，顾绝就必须顾及。
那是给顾绝遮风避雨，让顾绝成长为小太阳的父亲。
是他从来的可望而不可及。
这些并不是顾绝说坦白以后他才想的，一直都在想，顾绝第一次说‘我喜欢你’时在想，面对顾绝心不受控地悸动时在想，和顾绝说“是一见钟情变两情相悦”的时候也在想······
顾绝天真，却不是粗神经，相反，他很敏感，他提出要坦白，绝不是心血来潮，究其原因就是深厚的父子情，因为深厚，所以坦白。
正是因为知道父亲对顾绝的重要性，他才更加难受。
如果那个人是林沛，他不会有任何负担，那人反对也好，支持也罢，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无关痛痒。
但无关痛痒这个词永远都不可能放在一个至亲至爱的人身上。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林墨才回过神来。
“小林？”晏子姐打来的。
“嗯。”林墨嗓子沙哑着应了一声。
“鼻音怎么这么重？”晏子姐问：“感冒了。”
“嗯。”林墨想开口，才发现喉咙火辣辣的。
“那你今天休息一天吧。”晏子姐关怀说：“见你没来上班，我就问问，也没什么事儿，好好休息，加重就去医院看看。”
“好，谢谢姐。”林墨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已经大亮了，都没发觉。
猛然间回神，身体一下子松了，直接倒在沙发里。
老爸一大早就离开了，顾绝听到引擎发动离开的声音，也听到了老爸下楼前在自己门口停留的脚步声。
果然是不能接受吧。
顾绝收拾东西回了学校，他和老爸放过话，要成为学霸，不能再次食言了。
无论是交代还是较劲儿，这学期的期末一定要考出一个学霸分。
三天了，他没有联系过老爸，也没有联系林墨，三个人在无形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叶子昭说的对，需要时间，无论是他和林墨，还是老爸，都需要时间接纳和缓冲。
第四天一大早，顾绝便收到林墨发来的信息。
“见一面吧，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宿舍楼刚解了夜禁，一路小跑过去，隔着缓缓打开的校门顾绝看到街对面靠着车门看着脚下的林墨。
寂寥的身影和空荡的初秋街景相融，指缝夹着烟，没点，在指缝间来回转动着。
感应一般擡起头，看到他，定了一会儿，林墨慢慢张开双臂，嘴角扯出笑来，顾绝立马撒开腿跑过去抱住了。
“一直在一起。”林墨紧紧勒着顾绝。
“好。”顾绝同样用力地回抱着，林墨的衣服上沾着湿气，是初秋夜里打下的薄霜。
清晨街上人很少，早点摊却很多，顾绝说他想吃包子，两人买了包子和豆浆，坐在车里慢慢吃。
“我没有想分手，我只是想静一静。”顾绝咬着吸管说。
“我知道。”林墨看着他：“静完了吗？”
“嗯。”顾绝点头。
“那听听我的想法？”林墨说。
顾绝擡头看着林墨，心跳骤然停了一拍，想起林墨刚刚的那句‘一直在一起’才舒了口气。
“我很喜欢你，”林墨拇指擦去顾绝嘴角的豆浆：“比我想象中还要喜欢！”
顾绝手里拿着的豆浆抖了一下，撒落几滴在裤子上。
“你的笑我最最喜欢，”林墨手指划过顾绝的眼睛，“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灿烂的笑容能把人融化，这是你最帅的模样。”
手掌伸展覆盖在顾绝眼睛上，“我不希望有一天因为我这双眼睛黯淡了。”
顾绝握着林墨的手，移开了眼睛，闪亮的眼睛盛满笑意看着林墨。
“这样吗？”顾绝问，
“嗯。”林墨凑上去吻在眼皮上。
“我这辈子见过最失败的感情，我知道每段感情都不可能顺风顺水，磕磕绊绊是常有的事。”顿了顿，林墨接着说：“但是感情不应该是负重跑，打着爱情的名号，往行囊中塞满了责任，让承担和负责成为终点。当然，我们也不可能轻装上阵，什么羁绊都没有，所以该承担的我们一起承担，不回避，不躲避。”
爱情本就该是这样，霁月清风一般，朦胧而皎洁，这么美好的东西，不该因为世俗而止步。
“今天说话真文艺。”顾绝笑着说。
“那听懂了吗？”林墨把他手上的豆浆拿开，这一会儿功夫，一半都洒了。
“什么时候？”顾绝问。
“今晚。”林墨说。
“好，”顾绝说：“我来约。”
“我来吧，”林墨说：“我现在比你有诱惑力。”
既然决定要一直走下去，那么最起码要郑重地表一下决心，想来三天过去了，老爸也不会毫无准备。
坐在茶室的时候，顾绝看着茶艺姑娘洗茶丶泡茶，感觉今天的画风似乎一直都不太对。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谈话的地方，人少，隔间与隔间之间隔音和隐秘性都很好。
而且老爸喜欢喝茶。
虽说俩人在一起呆了一天，却没有谈及一句和老爸谈话的内容，他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林墨可能更想听一听老爸的态度。
楼下服务员带着笑音热情地喊了一声“欢迎光临”，林墨和他一起看了过去。
老爸一个人来的，白色衬衣搭黑色西装，看着特别严肃，脸上惯常的笑容没有了，只是对着服务员浅笑着应该是在说包间名。
手不自觉地有点抖，第一次见到老爸会紧张。
下意识想去握林墨的手，却被挡了回来，林墨薄唇紧紧抿着，一直目视着门口。
“紧张？”顾绝问。
林墨凝神听着门外，“好好坐着。”
“哦。”本来是挺紧张的，但是看林墨这个样子，又有些控制不住想笑。
简直没救了。
“顾叔叔。”老爸一进门，林墨蹭就站了起来。
“爸~”顾绝也站了起来。
“嗯。”老爸走了过来，在他们对面坐下。
泡茶小姑娘很懂眼色，给每个人倒了杯茶就出去了。
老爸喝了口茶，看着直楞楞站着的两个人，手腕往下压了压，“坐吧，傻站着干嘛。”
俩人直楞楞坐下。
“有话说？”老爸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看着林墨。
俩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你先出去。”老爸指着顾绝。
“啊？”顾绝楞了下
“想二对一？”老爸皱着眉。
“好吧。”顾绝站起来，出门前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轻轻给俩人关上门。
趴在门上，隔音效果竟然这么好，什么都听不到。
事实上，里面还没有说话，林墨给顾叔叔添了两次茶，顾叔叔终于开了口：“你能主动找我，说实话，挺意外的。”
“您能答应见我，我也挺意外。”林墨把茶壶放回原位。
半晌无话，泡茶的小姑娘又来泡了壶茶，顾绝特意叮嘱的菊花茶，降火。
“总还是要来听听你说什么。”顾叔叔说。
“我们说好了不会分开。”林墨先表了态。
“嗯。”顾叔叔握着茶杯，眼睛看着茶色，声音很平静，“不会分开，也一直不会公开，包括我，是吗？”
林墨忐忑地看着顾叔叔，拿不准他的想法，顾绝总说他爸是老狐狸，不露声色，修为挺高。
“想说来着，”林墨说：“您也就早几个小时撞见了。”
顾叔叔怔了怔，笑着说：“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大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墨就觉得顾叔叔这个笑真实多了。
“你说你们不会分开，如果我不同意呢？”顾叔叔喝了口茶，菊花茶偏甜，他皱了皱眉，放在了一边，“准备私奔吗？”
“私奔不至于，”林墨拿过新杯子倒了杯之前的绿茶递过去，“顶多就是私会得频繁些。”
顾叔叔笑容顿了一下，嘴角咧开了，面对林墨的坦诚，他也足够坦诚：“一时半会儿就接受你，我不太可能做到，我从来没有过儿媳妇……是男人的准备。”
这个答案已经是出乎预料的和善了，所以并没有很失落。
林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品茶的杯子是迷你的小圆杯，一口就喝干了，他看着杯底的小荷花。
“过几天我生日你带着林童来吧。”顾叔叔忽然说。
“啊？”林墨惊讶地擡起头。
这算是邀请吧？
没被认可，却被邀请了。
“依那小子的脾气，他说要办生日宴，肯定就不会把话说空了。”顾叔叔叹了口气，“土埋半截的人了，不喜欢太冷清，人多热闹些。”
“好。”林墨忙不叠应了。
想了想，林墨说：“顾绝他很在乎您的。”
顾叔叔笑了笑，没说话。
“叶子昭那小子和你好过？”一杯茶饮尽，顾叔叔问。
一向淡定如林墨，也不惊瞪大了眼睛，已经不只是惊讶了。
他不知道绯闻怎么传出来的？
还传到了顾叔叔的耳朵里。
一时半会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话题太别扭。
实话实说？
并没有好过，他追我，没答应。
脸皮有顾绝那么厚，也说不出口。
“没有！”顾绝推开门跑了进来，惯性没控制住，直接跪在了地上。
还好，跪的人是老爸，不算亏。
“这是请罪么？”老爸把茶杯往他面前一放，“再敬杯茶？”
“要敬也行。”顾绝嬉皮笑脸，指着林墨：“和他一起。”
“偷听了吧？”老爸板着脸看他。
“知子莫若父。”顾绝笑嘻嘻坐到了林墨身边。
“啧！”老爸说。
“是不是叶子昭那小子自己说的？”顾绝撇撇嘴，“脸还挺大。”
老爸翻了个白眼，“比不上你。”
为了减少对老头子的刺激，喝完茶顾绝是跟着老爸走的。
今天的谈话会这么松快，是他和林墨怎么都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