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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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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闻鸢是典型的大小姐做派, 字里行间谈不上优越感满满,但多少有点不顾他人死活,在凌晨三点收到她的微信这一点也不让人奇怪。

早几年傅令絮被吵醒还会恼怒地问她,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她只会茫茫然心宽意适地回答:“不知道啊, 我又不会算时差。”

更有甚是, 还会反问他,“我哪知道你在哪个城市?时差应该是不一样的吧?再说了,我问多了也不合适呀, 我可是结了婚的人。”

“……”

本以为像陈闻鸢这种因为不想上课父母便替她申请两年休学, 已经够荒谬了, 没想到跟他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周聿凉, 那种十几岁就敢摸黑在大院里偷大卡车开, 差点被他爹打断腿都不吭声认错的人,在婚后更是将她宠得无法无天, 那点脾气和痞气到自家太太面前是一点儿使不出来,知道她爱拍古装戏,攒了个经纪公司还不够, 戏服都得是全手工定制的。

看在周聿凉没少给他半卖半送项目的情分上,傅令絮勉强应付一下。

这次陈闻鸢倒不是为了给自己买东西, 周聿凉生日快到了, 她定了一辆豪车, 还在改装颜色, 国内缺货,让傅令絮给她在国外想想办法, 具体型号她不懂, 也不想费劲理解,直接咔咔咔截图了销售人员的聊天记录, 转给了他。

傅令絮给她回了个:ok。

手指一直停在输入框里,他想起姜慧跟他说的那个名字,打出来又直接删除,光标在他的镜片里闪烁了两下,最终屏幕直接在他手中灭掉。

他记得,陈闻鸢和周聿凉结婚那一年,他人就在伦敦,忙着写毕业论文丶申请读硕士的学校丶在律所实习,每天从城市这一头穿梭到那一头,日出和日落只能见到一次。

他没有问过细节,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他们谈过恋爱。接到消息时,只有周聿凉那句“务必回来给我当伴郎啊,哪怕就一天,游也得给我游回来。”

这样想着,傅令絮才发觉,不是他的记忆太零碎。

也许是他们结婚这件事本身就很猝然。

傅令絮在浏览器上找不到当年的陈闻鸢结婚的娱乐新闻,也许是已经过去的六七年太漫长,也有可能经历了太多次信息净化,最后傅令絮随手一点,是在废弃的粉丝博客里见到了姜慧说的那个二十岁少年——旁郁立。

更准确一点,姜慧说的是“二十岁的天才乐手旁郁立”。

他是姜慧的表哥,陈父的得意门生。

也是陈闻鸢曾经的合作演员,及绯闻男友。

那是2014年的春天,在穗和十五岁生日那天。

陈闻鸢的父母在家举办了一场小型的舞会,以他们的朋友为主,多是音乐学院的知名教授丶国家剧院的首席乐手丶资深导演这些,虽然没有怠慢穗和,且一直将她安置在聚光灯下,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更愿意借此机会给陈闻鸢铺路。

穗和很识趣,她没有像陈闻鸢那样,真的邀请普通的同学到家里来。

只有旁郁立是第一个因为她是穗和而喜欢她。

他明明是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子,二十岁已经在维也纳开过多次大提琴独奏音乐会,古老名校的橄榄枝也早早飞到了他的窗台前,他为了感谢启蒙老师,也就是陈闻鸢的父亲,才应允替她演绎mv中的大提琴片段,只是没想到这令他一夜成名。

很多人都赞叹,陈父有个好女儿,还有个好学生。

这世上,能让旁郁立考虑人情世故的,只有教了他十几年的陈父。

当古典乐进入娱乐视野,任何内涵都停留在原地,被发散讨论的只有他与陈闻鸢青梅竹马的“恋情”,公主与王子照进现实,cp热度红极一时。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原来也会在推杯换盏的风月场里跟她一起躲进秘密花园。

他不爱说话,很容易害羞,眼睛却像小鹿那般清澈又惊怯。

他只问“你叫什么名字”,其他的都没提过。

他也从不吹嘘自己,甚至没有主动说过他的事情,跟他对比,反而是穗和更为轻松一些,所有人都在宴会厅和前庭草坪交谈和舞蹈,只有他们躲在小花园的玻璃房里,被一整棵白兰花树遮挡,脚边有松土和摘落的成熟果实,平时只有佣人阿姨和穗和自己会来。

穗和请他吃了一个枇杷,装作满不在意的语气说着:“你怎么不去里面?”

“不喜欢。”

旁郁立为难的样子显现,小声说了句“因为老师”。

“不喜欢热闹你还来?”穗和扁扁嘴,根本没听见,还拍了下他的肩膀表示理解,甚至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安慰,“也对,我也不喜欢热闹,今天还是我生日呢,我不也得来。”

“生日快乐。”

“谢谢!除了你,大概没有人知道是我生日。”穗和指了指覆古音响,嘬了一下指尖的枇杷汁,“装模作样的大人!生日快乐歌都不肯给我放一次,这些曲子难听死了。”

“有好听的……”旁郁立仍在斯文地撕着枇杷皮,“但不是这些。”

“我听不懂,陈爸爸让我挑喜欢的乐器学,本来我很开心的,躲在被子里认真想了一晚上!打算学大提琴!结果第二天我还没说话呢,妈妈就说,‘要不然你学个大提琴吧,姐姐学了钢琴,这样你以后可以给姐姐伴奏’。”

穗和学着学着就伤感起来,立即住口,“我才不学,我不喜欢了。”

“你说你打算学大提琴。”

穗和用力啧了一声,“你听错了,我说,我不喜欢了。”

“哦。”

“‘哦’什么,你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穗和像个小大人一样催促他,“赶紧吃你的枇杷吧,大艺术家,要是让别人知道我给你吃这种非进口便宜水果,我不得被口水淹死。”

“不会的。”

“你懂什么,如果今天你不是你,你以为他们还会喜欢你吗?”

“为什么我……不是我?”

穗和摇摇头,觉得他没救了,站起来将纸巾收拾好,递到他嘴边,“往这里吐,我给你一起丢了,你这个人,确实挺适合搞艺术的,不太像俗人。”

“……”

穗和微微瞪他一眼,但是对着这样的人,情不自禁语气变轻,“快吐啊。”

“这样不好。”

“……行吧,那这包纸巾都丢给你,你慢慢吃啊。”

说完穗和就往里走,感觉到他在身后起身,穗和头也没回,准备绕过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刚刚走到最高那层,预备转弯时,发觉音乐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人群中央有人正在独奏《生日快乐歌》。

依然没有人发现过生日的人正在爬着楼梯逃走。

只有穗和知道,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是真正记得她生日。

也是那天以后,穗和开始正式学习大提琴,像是多年的心结原以为是线头缭绕的死结,原来被人轻易一拉扯就解开了,后来,旁郁立还送了她一把大提琴,他偶尔周末来家里吃饭,喜欢跟陈父闲谈丶练琴,不过穗和从不觉得自己被冷落。

有时候甚至会半路退出去,将独处的机会留给他们。

穗和不开心的时候也会告诉他,“也许是因为陈爸爸不是她的亲生爸爸,所以格外客气,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自己心存芥蒂,总觉得认可新爸爸就的对自己爸爸的背叛。”

大多数时间旁郁立不说话,也不太会安慰她。

只有聊到陈父的时候,他才会有说不完的话题,他说过,他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是因为浪漫至死的陈父才会让他找到古典乐和人生不一样的体验。

穗和不爱听这个,也不需要。

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安静的听她说。

是旁郁立也可以,是照顾她的阿姨也可以,其实是姜慧也可以。

也是因为旁郁立的关系,穗和在学校跟姜慧也走得最近,两人无话不谈,唯一一次闹小矛盾是姜慧问她和旁郁立什么时候在一起,有没有趁练琴偷偷kiss过。

穗和大声的在公众场合“啊”了一声,惊讶极了。

问她怎么会这样想啊!

姜慧被她说蒙了,气鼓鼓地替她哥哥抱屈,“你怎么这样啊,怎么能一直吊着我哥哥,我哥哥哪里不好了,喜欢他的女孩子从上海排到巴黎好吧!”

“少胡说了,我给他当经纪人还差不多,大艺术家都不会算账的。”穗和觉得这样说不够肯定,补了一句,“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分享秘密的知己还差不多。”

“诶?被你们秀到了,那我不管你们了,反正要是有进展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不然我真的会很生气的。”姜慧又说,“你们这样也好,不然你姐姐那边也太尴尬了……”

“……”

是哦。

他还是陈闻鸢的绯闻男友,不过她都没有在旁郁立口中出现过。

他根本不关心这个,他来这个家里也并不是为此。

…………

后来,就像姜慧说的那样,陈闻鸢因为古装偶像剧爆红网络,跻身流量小花行列,粉丝骤增,跟cp粉吵得不可开交,陈闻鸢性子直又受不了气,更没想想到网络力量如此之大,只是在辱骂旁郁立配不上她的评论里回覆:大艺术家可不是给你骂的。

结果一夜之间,在舆论的推波助澜下,语意反覆曲解变幻。

最终一边倒变成了旁郁立疑似出轨同系女生,强凹古典天才乐手人设遭反噬。

学分不够被退学丶抑郁症明显等假新闻层出不穷,模糊不清的偷拍照片也开始在人人网丶微博四处流窜,哪怕穗和曾经用小号偷偷解释,图片中的女生好像是一起学琴的学生,也遭到了网友的攻击和谩骂,不敢想象如果知道图片中的人是她会怎么样……

再后来,旁郁立失去联系,倒在血泊,生如芥子,弥散微尘。

留给穗和的最后一句话是,保护好自己,帮我保守秘密。

故事的最后,大概除了穗和,谁也不记得他了。不止互联网没有记忆,其实人也没有的,那些说喜欢他的人也都不记得他了。

…………

当然,姜慧没有说得这么客观,以她作为旁郁立表妹的视角,她始终不认为旁郁立和穗和的关系只是简单的朋友,于是这部分她没有刻意隐瞒,只是没有讲述。

傅令絮在回想这些时,人已经换好了衣服。

拨出去的电话隔了很久才有人接,像是在故意惩罚他,他寥落又理解似的扯了下嘴角,将桌上的车钥匙拿起来。

车辆启动,低声轰鸣,手机亮了一下,傅令絮立刻去摸,发觉只是连上了车载蓝牙的提示信息,穗和并没有回覆他。

他默念着,“我情愿你是真的睡着了……”

这一路,他仍在思忖着这些事。

人没有办法走回头路,这不是指事情上,哪怕是一丝一缕的情绪,他已经在这些年长成了温柔沈稳的模样,脸孔的线条流畅清峻,戴上眼镜,斯文优雅,这不是一天两天炼成的,不怒自威,对任何事的局面有理解,能掌控,不脱轨,这更不是三言两语能形容的。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有着更为强烈的占有欲和偏执。如同他坦诚告诉穗和的那样,他是个俗人,他不是大艺术家,他要用那些世俗的东西买断她的人生,他要开花,要结果。

这些跟少年时那些朦胧美妙的情感不同,是多苦少甘的茶,是淡烈交缠的酒。于他而言,爱情已经不是人为悦己者容的年纪,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关系。

他深知这些无从对比,无需解释,也仍是在意。

心底一潭冰水碎裂化粉,无声无息融化着,他介意的不是少年破碎的白月光,相反,他很感谢穗和的人生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至少那时候能让她多一份安全感。他只是自认一贯周全敏锐,将感情看得极重,却根本没有办法安抚她心底最脆弱的那一角。

傅令絮平稳开着车,在无人的车道上有控制力的增速。

/

傅令絮推门进来时,动作很轻,迎面撞上正在喝冰牛奶的穗和。

她靠着半面墙慵懒疲乏地站着,室内没有开灯,借着冰箱内的灯光从塑料盒里摸出一颗已经洗干净的草莓,一口吃不进,冻得她牙齿打颤,比预想的更加惊心。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穗和没有移开眼神,盯着墙上慢悠悠的时钟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南安普顿到伦敦坐火车至少得花一个半小时,开车估摸着得四小时。她暗暗计算了一下,就算傅令絮从凌晨三点开车出发,怎么都跟赶早班火车到达的时间一致。

以他的性格,大概不会做这样莽撞丶缺乏理性的事情。

于是,穗和说得肯定:“才七点多,你赶第一班火车回来的啊。”

傅令絮没有答覆她,只是换了拖鞋,走过去将她从冰箱旁边拉到另一侧,替她关上门,“不怕冷是不是?”

“不冷啊,我做噩梦了,醒来一身汗。”

听到她这样说,傅令絮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转而是藏不住的歉意。

“不是因为你没在我就做噩梦,不至于,不至于。”穗和手上还抓着大毫升的纸盒牛奶,也没法儿立刻去抱住他,重新将冰箱门拉开,“我醒来才看到你给我回消息了,我不是故意不回覆,也不是在跟你闹别扭,是真的把手机关了……”

“是吗?”

“是。”穗和有过短暂的犹豫。

接着说,“这样对比可能不恰当,但是我就想跟你说,我这人动不了真格的,也从来不难为自己。小时候我妈喊我下楼,拿发夹给我,说姐姐选了蓝色的,我就会别扭的想着,那为什么不让我先选?我不想每次都是拿剩下的,像是买给姐姐,不得已一碗水端平也给我买了一个。但是我只会装作不在意的说,那下次让我先选哦,然后开心的收下礼物。”

一阵沈默。

穗和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敢问,但是我从来不敢听后半句,说完我就立刻上楼,或者跑去厨房倒水,我不想听见任何答案,我怕真的听见:不行,你要让姐姐先选。”

虽然大概率不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但是你懂吗?

大概是进入这个家庭的方式太惨烈,令她对待新的家庭关系时总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心态,尽管他们待她不薄,甚至比对陈闻鸢更为包容。这也更让她意识到,她所拥有的家人,是脆弱丶敏感丶客气又乖戾的关系,禁不起任何的试探。

陈闻鸢的爸爸,因为爱她的妈妈和个人素养而接纳她;陈闻鸢因为家里终于有人可以给她牵公主裙丶供她打扮成洋娃娃而喜欢她;妈妈呢,妈妈可能因为不得已的责任才将她接回家,连爱她都谈不上,比任何外人都疏远,毕竟她曾经狠下心抛弃过自己。

哪怕只动过这样的念头都让人觉得残忍,何况她是这样做的。

旁郁立这样纯粹高雅的人,对待她时,初衷也带着私心。

傅令絮喉咙发紧,腐草烧灰,像是能灼伤他的心脉,他将穗和转过身,没有看见她的表情时,她已经背靠着墙直接钻进他的怀里。

“我知道你去找姜慧了。”穗和拿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她昨晚跟我说了,发了一大通话,看起来像道歉,其实还是在变着法抱怨我,还扯到我小时候的事情……”

“嗯。”

“我昨晚甚至在想,你是不是怪我没有告诉你短信的事情……”

“没有,从来没有。”

穗和深以为然,“我知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太了解姜慧了,她不是个坏人,胆子还小,恋爱脑之所以是恋爱脑,就是因为她察觉不到这个,但是她又不愿意承认是为了钟历沿才这样对我,于是只能拿已经去世的人戳我脊梁骨,因为这样显得正义。”

傅令絮心疼的摸着她的后背,上下轻柔的安抚着。

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情,才能想得这样通透。

穗和冲他明朗的笑了一下,“不过你也别觉得我是什么好欺负软弱的性格,我只是懒得搭理她,就那她那点脑子,她也做不出其他事情了,何况这些截图我都留着,有联系国内的警察局备案,只是图个心安,我也知道没什么太大用处,要真有用,监|狱都要装不下了……”

傅令絮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对她了解太浅。

“不过你真的好厉害哦,居然能给你查到是谁。”穗和轻轻一笑,本来也打算这两天等姜慧消停了就告诉他,觉得讲清楚就好,连语气也轻松不少,“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没你想的那么难。”

“哦,那我就想夸你行不行?”

傅令絮重新将她抱紧,搂住她的腰,困倦地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声音虚浮,比以往还要温柔,“不生我气吗?我真希望你生气。”

如果这样清醒和通透是小时候一天一天的敏感谨慎换来的,那他真的希望她生气,任性,骄纵,哪怕粗鲁,他心疼得合上眼,连亲吻都是亵渎。

“这样我就生气啦?”穗和任他这样抱着,没听见他的回应。

她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承认,我期待了一整天你忙完会回家陪我。因为怎么说呢,换做是其他人忙不完工作丶忙完了不想往回赶,我都可以理解,也不会觉得受伤。但是大概是我对你太苛刻了,我总觉得因为是你,所以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对不……”

“这不用道歉。”穗和一字一句地解释,“不是因为你真的有什么错,喜欢一个人,又不是该我的,欠我的,只是因为我对其他人没有期待啊。”

傅令絮说得寥落,苦笑了一下,“结果我让你失望了是不是?”

穗和从他怀中擡起眼,没有杂质的眼神望向他,“不是,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在第一次见你时就喜欢上你了,谁不喜欢从天而降的大英雄啊,后来又想,是不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我从来不用操心任何事情,被温柔的照顾,连小情绪都被呵护,被稳定的情绪和阅历充盈,还有那么多浪漫的惊喜,但是吧……”

傅令絮握紧她的肩,听她细说,“嗯?”

“但是我想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大概还是跨年夜那天,漫天大雪,你对我说,我的名字不冠以任何人的姓氏很好听。”穗和几乎能笑出眼泪,“真的,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是有一个人因为我是穗和而喜欢我,不因为其他任何事情,这对我很重要。”

傅令絮稍微怔楞在原地,心底塌陷。

“我曾经觉得绝大部分事情都不重要,但是现在不是了。”

“切,你这种人就是何不食肉糜,什么都不缺丶什么都轻易能得到,当然觉得不重要啦。”穗和凑近一步,与她对视时,脱了鞋站在他的脚背上,贴着他的嘴唇说话,“不过我开始相信,你说的恋爱脑了……你的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该不会是开车回来的吧?”

说话时差点没控制好力道往后跌下去,被傅令絮打横抱起来,不答覆她这句,才有空注意到她拿自己的衬衫当睡衣,双腿修长露在外面,“……好穿吗?”

“不好穿,单纯好看。”

“那还我?”

“……”

穗和被轻放到床上,傅令絮欺身压过来,轻轻吻着她的耳垂,又吻到颈后,到肩膀,肌肤轻易漾起微妙的变化,互相轻柔的滑动丶吮吸着,穗和昨晚跟他一样,其实胡思乱想了许多可能性,还没说完话,刚要张嘴便被傅令絮截断,“看着我。”

穗和伸手去推他的肩膀,越是挣扎他就越是用力。

被喜欢的人吻着很容易情动,触感始终被傅令絮牵引着,很想说两句话,又忍不住认真给他回应,心里还在打颤,挡不住口中流露稀碎的嘤咛,强撑着坐起来,小声喘息着,胸口还在起伏,“傅令絮……我还没……说完呢。”

傅令絮低声在她耳畔情不自禁地说着,“其实我很想要你……”

“我知道……”

傅令絮轻笑着摸了下她的脸颊,安慰似的亲了亲她的额头,“等你允许。”说完停下动作,擡起身从地上捡回外套,就近坐在毛毯上,肩膀碰了碰她的膝盖。

“我不是这个意思。”穗和盯着他宽阔的肩膀,竟有一种想擡腿架上去的冲动,她被自己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即捂住自己的嘴,“我什么都没想!”

傅令絮笑着回头看她,“那我好像有点失败。”

穗和因为羞怯而飞快语速说着:“不是,不是,虽然我根本没有任何经验,也没办法对比,但是我觉得光接吻就知道你行,你肯定特别行……”

“……”

见他是有点无语的反应,穗和疑惑了,拿膝盖拱了拱他的肩膀,“……你也不用特别有心理压力,这个丶这个行不行都没关系的,我反正也不是很懂……”

“什么叫行不行都没关系?”傅令絮只觉得头疼,外面的太阳正要升起,赤红犹如他心里那团挠人的火焰,他捉住穗和的脚踝,往下拉了一下,手沿着往上。

穗和下意识想要弓起腿来,却被傅令絮起身挤到她眼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倒躺下去,视线相接,穗和想到姜慧给她发的短信,胡乱说着,“那个,你别打岔!我是想跟你说,姜慧应该跟你说了很多事情,但是我和旁郁立不是你想的……”

“不重要了。”

相比他说的话,他低头在做的事情让穗和根本没办法思考,连说话都变得困难,她刚刚胡思乱想的动作被他亲手实现,他握紧她的脚踝,让她在自己身上找到支力点,她分不清是窗外的风偷偷涌入室内,窜入她的身体,还是她跌倒在碧蓝的贝壳外形丝绒蛋糕之中,被海水裹挟,有珍珠贝母镶嵌在上,像日光移入眼眸酝酿成更深的颜色。

…………

说好带傅令絮在伦敦好好逛逛,可是谁知道,自从计划好的第一个周末被姜慧打断,连续三周他们都没再有完整的空闲时间。

穗和除了需要参加比赛,大一上学期的课程也进入了繁忙阶段,越来越多的小组作业令她自顾不暇,不是只有英国人不会算数,印度同学也不怎么省心,约定好下午两点到图书馆讨论分工,经常有人傍晚才到。最终,穗和还是一个人承担了大半作业量。

要说勤劳丶团结,还得是中国学生。

傅令絮办公不受地域限制,大多数时间只是因为穗和不在家,他才索性去办公室。大概是受学科属性的影响,加上多年的职业训练,他的注意力极其容易集中,并且可以长时间保持,这让穗和非常羡慕,她的学习效率并不低,但很爱东摸摸西看看。

两个人回到家,晚上也经常一人一张小桌子,盘腿坐在毛毯上,互相开着电脑却挡不住穗和偷看他的视线,晚上的几个小时时间里她还要剪指甲丶刷微博丶吃水果丶喝牛奶,听不见他打字声的时候,还要插空找傅令絮聊天。

碰上特别不想写作业的时刻,就躺到傅令絮腿上丶怀里耍赖撒娇,傅令絮也从不拿管孩子那套对付她,她一这样闹着,他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她的脸颊,对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有时候穗和自己都觉得看不下去了,扬言今晚一定要努力,消停个四十分钟,人又钻进傅令絮的怀里,坐在他和笔记本中间,看他上下滑动着合同条款。

“那个,傅大律师!我要提问。”

“说。”

穗和指了指他的桌面,“这些好难啊,你全都看得懂吗?我真的很难受,很想按网页上那个一键翻译……不然我看三分钟就要犯困了,不对,三十秒吧。”

傅令絮轻笑,“看多了就会了。”

“那刚开始呢?刚开始怎么办?你们所里的实习生也这样?”

傅令絮好似没想过这个问题,思忖着说,“硬看?我不清楚。”

“你都不关心他们的吗?!”

“不关心。”傅令絮亲了亲她的耳朵,“为什么要关心他们?”

“就……就是前辈关心新人,多提供一些帮助,会让人觉得很温暖啊。”穗和想起叶随,“比如说叶神,他其实可嫌弃我们几个组员了,完全跟不上他的想法和进度,嘴上也没有少损我们,但是私下里其实经常给我们发资料,都是很难搜索到的那种。”

傅令絮想了想,“可能我刚开始工作那几年会这样。”

“哦——也是,你现在已经是他们的领导啦。”

“倒不是因为这个,我跟大部分人的工作其实不太重合。”傅令絮根本没关注过这个,当着穗和的面翻了翻工作邮箱,点开几个实习生发送给mentor,顺便抄送给他的实习报告,努力对上具体的人,“他们好像也不太爱搭理我。”

“诶?怎么会呢,我一直以为你这样的人在学校丶工作场合里,都应该被很多人追捧。”穗和扭过头,光明正大打量着他这张脸,“尤其是!你不是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虽然看起来也没有多容易亲近,但是温柔儒雅又有点距离的人,是最吸引人的。”

傅令絮笑了一下,“那有没有可能是我对你跟对其他人不太一样?”

“这样吗……”穗和认真啧了一声,“我很难想象你会对其他人很凶。”

“只对事,不对人。”傅令絮盯着她的眼睛说,“成年人大多数都是很敏锐的,对于对方对自己感不感兴趣丶有没有耐性,心里都很清晰,我很少遇见自讨没趣的人。”

“那倒是。”穗和又想点火,拿他说过的话去堵他的嘴,“是哦!你说得对,不喜欢你,不会亲你,不会花时间陪你,好律师普遍功利,不挣钱的买卖不干,对不?”

“……”

“我记性是不是也挺好的?都是跟好律师待久了,耳濡目染。”

“准备睡觉了。”

“诶,好律师是不是都是这样说话呀?喜欢不说喜欢,非得说,不喜欢你就怎么样怎么样。”穗和笑得张扬,手勾在傅令絮的脖子上,自然而然等他抱她去睡觉。

傅令絮也拿她没办法,笑说:“得了啊。”

“那不是在跟好律师学习探讨嘛……”

“行,好律师再教你点别的。”

穗和不安分的踢了踢悬空的双脚,表示抗议,“不动真格的你还能花样那么多,这什么好律师啊?这种‘斯文败类’到底有没有人管呀?”

…………

好不容易撑到二月,国内都在筹备过新年了,两个人才找到空档。

说是穗和带傅令絮在伦敦逛逛,实际上还是傅令絮在安排。

他将去格林威治子午线的形成搁置到一边,先买了沙德勒之井剧院的票,原本想买的《罗马假日》临时换场,变成了《睡美人》。

想到穗和每天睡前都爱迷迷糊糊地给他讲故事,大多数是可爱的童话故事,加上她偶尔在家练琴,大约会喜欢这种古典乐的氛围,也就没有更换。

“……要看这个吗?”

傅令絮提前买好了一大捧郁金香,从车里取出来,“不想看吗?”

“……没有。”

傅令絮盯着她的脸,想到什么,“做别的事情也可以。”

“你是不是完美主义ai呀?怎么约会也有plan b和plan c?”

傅令絮揉了下她的脑袋,“别夸了,不然怎么叫约会。”

“啊,那我下次约你的话,压力好大哦,根本没法儿跟你比用心。”

傅令絮笑说:“我的标准只针对我自己。”

“行,那我算是有免死金牌了。”

很快开场,全场气氛很好,有剧情新编。

音乐厅里大多是成年人,情绪到了便会判若无人的亲吻,穗和看见了,也拿胳膊碰了碰傅令絮的,他意会似的等灯光昏暗也朝她低下头,别穗和立即推开脸,“我让你别学。”

“……”

“虽然直接表达爱意是很令人心动,但是我们出门在外,发扬下中国人的温婉含蓄!”穗和跟他咬着耳朵,引来身后几个女孩子的关注,她们毫不吝啬的冲她投来赞美的目光。

到中后段表演,穗和就安分了许多,整个人沈入剧情。

当结束以后,他们已经坐上车,穗和整个人的情绪还湿漉漉的,找了类似的歌单在听,像是草莓变成果酱,粘稠香甜又不知道怎么让它便会草莓,别扭酸涩。

“古典乐好像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后劲特别大……”

穗和打开窗户,眼里总有水汽,想借夜风吹散。

傅令絮不是看不出来,没有戳破她,“好点了吗?”

“……嗯。”穗和轻轻地丶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吸了一下鼻子。

傅令絮开车带她穿过伦敦的马路,周末的夜晚灿盛异常,沿河盘旋的高架桥远看像是透明珠串,能连成天色,傅令絮从后座拿出一个纸袋,递给穗和。

她微微擡眼,好奇地问:“是什么?”

“打开看看。”

穗和打开,是她没有见过的雕花镂空木匣子,用的是老银小锁,越小越精,她看了一眼傅令絮,“……是送给我的吗?”

“嗯。”

她将锁片打开,匣子里躺着半圆托底的金饰,麦穗饱满,粒粒分明,最令人惊讶的是每颗麦穗的枝头都点缀着钻石,拿起来看和平视颜色不同,摸上去甚至能分辨这么微小的地方仍做了切割工艺,她惊讶于这种极其精致的直观感受。

再拿起来时,她才发现麦秆上三朵牡丹和一只喜鹊。

傅令絮说:“这种形制一般是福建特产,早些年是簪子和发钗,后来西风东渐,演变成了发夹和胸针,这个纹样是徽派‘喜上眉梢’和‘凤穿牡丹’的改良版,搬运一下我妈的说法。”

“这也太精致了,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首饰……”

“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的!”

片刻,才想起来问,“为什么好好送我礼物?”

“我好像还差好多礼物。”

“啊?”

“成为我的女朋友,需要送礼物,让女朋友不高兴了,需要送礼物,庆祝女朋友写完了作业,需要送礼物,女朋友今天心情好,需要送礼物。”傅令絮问,“可以吗?”

“……可以……吗?”

穗和卡了几秒,接着楞楞地看着他,笑出来。手指再轻不过地在麦穗上摩挲,重新拿起了,对着夜晚四处而来的光,盯着微弱丶纯粹但是又戳人的宝石光看。

耳边响起的是熟悉又清朗的声音,“我觉得可以。”

穗和闻声,侧过头,眼里全是感激和惊喜。

其实这已经远超过她的审美认知,她没见过,也没摸过,甚至在此之前她无法想象,傅令絮总在用行动无声的告诉她——你值得独一无二的礼物。

她也说过,这对她很重要。

“可以靠边停车吗?”

傅令絮轻声,“……嗯?”

“你可不可以吻我啊?”穗和说得理直气壮,情到深处,忽然就这样问出口,“或者,我能不能吻你啊?”

“是谁说要发扬下中国人的委婉含蓄?”

“那你到底停不停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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