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诸事不宜。
敲锣打鼓一阵响后,苏婉婉被众人推搡着进了裴家四面漏风的小屋。
她穿着一件鲜红色的细棉裙子,脸上抹了桃红的胭脂,越发显得小脸白嫩,妖精般勾人心魂。
来观礼的宾客交头接耳,半是对新娘子容貌的垂涎,半是幸灾乐祸。
“早就听说苏婉婉生得好,想不到竟然真跟个仙女似的,娶到这么漂亮的新娘子,这裴长风就算死也值了!”
“不过他就剩下一口气了,谁知道还能不能熬到入洞房。”
“要是熬到了,那三两银子就值了嘿嘿嘿……”
“那肯定熬不到,这苏婉婉都克死了两个男人了!裴大哥怎么经得起她克!”
听着众人的议论声,苏婉婉的头垂的越来越低,这已经是她嫁的第三次了。
寻常妇人就算再嫁都要被嚼舌根一辈子,而她不仅是三嫁,还克死了两个丈夫,以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裴长风的大伯娘亲热拉着苏婉婉的手,就盼着她真的是个丧门星、克夫命,快点把裴长风克死,只要裴长风死了,那他留下来的东西就都是他们的了。
“去去去,一群人瞎说什么!”裴大伯娘没好气地瞪周围的人,“我们长风好好的,要是再瞎说我把你们嘴都撕烂!”
被裴大娘一骂,周围人都噤了声,其实心里都门儿清,这苏婉婉就是个命硬的,什么以毒攻毒都是屁话,说不定马上就把裴长风给克死了。
这裴长风也是可惜了,作为他们十里八村唯一一个秀才公,还是凛生,要不是年初从山上摔了下来,然后一病不起,指不定现在已经考上举人成官老爷了。
裴大伯一家就是没法接受现实,毕竟他们把裴长风当亲儿子养到了这么大,裴长风现在和死人都没什么两样了,他们都还兢兢业业伺候着,就盼着人早点醒过来。
村长叹了口气,是真心希望裴长风能好起来,毕竟这孩子学问好,就算日后不能读书考举人了,也可以在村里开个学堂教教孩子们。
因为是冲喜娶的新妇,裴家也没办酒席,只请了几个敲锣的人热闹热闹,等人都散了后,裴大伯娘满眼期待地看了一眼苏婉婉,就合上门走了,准备明天来给裴长风收尸。
人都走了,苏婉婉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准备见她的第三位夫君。
她的第一位夫君是村里的猎户,孔武有力,手臂上的肌肉比石头还硬,结果她还没进门,就摔下山被狼群啃了个稀巴烂。
第二位夫君是隔壁村的一个能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在镇上酒楼当伙计,机灵圆滑,辛辛苦苦攒了十两银子就是想娶她,结果她刚跨进他家的门槛,他就突然手足抽搐着没了气。
自此以后,苏婉婉克夫的名声大噪,再没有人敢登门了,就连前两对儿公公婆婆都对她敬而远之,坚决不承认她是他们家的媳妇。
现在的第三位夫君……先不论裴长风怎么样,反正要是第三位夫君还被她克死了,她就剃头发当姑子去,再也不祸害其他人了,
已经是夏天,空气中都蔓延着闷热,苏婉婉从门槛跨进去,看见床上睡着一个人。
屋内门窗紧闭着,有股难言的奇怪味道,苏婉婉干呕了一下险些吐出来,连忙去打开窗子透气,这才煞白着小脸去看床上的裴长风。
她在村里的媒婆口中听说过裴长风,据说是个顶顶厉害的男人,俊逸非凡、前途无量,各种词天花乱坠着往他身上堆,只要是十里八村待嫁的女子都想嫁给他。
她虽然没见过裴长风,却也知道床上这个瘦成了皮包骨的人和大家口中的裴秀才相差万里!
厚厚的被子压在裴长风身上,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虽面颊消瘦,但骨相优越,眉目昳丽,在这种情形下,越发显得格外可人怜。
苏婉婉不忍心,就像是看见了自己曾经照顾过的猫儿,一下子就对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夫君有了怜爱之心。
这样的一个人,被病痛磋磨成了这样,实在是天不作美。
苏婉婉小心翼翼地把他身上的厚被子拉下来,秀眉蹙得越来越紧,只闻得那股难言的气味越来越重,她忍不住跑去打开窗子。
裴长风身上穿着的不知是什么时候的旧衣裳,也不知多久没有换洗过,被汗水捂了许多遍,酸臭难闻。
苏婉婉心酸不已,裴家村里的人都说裴长风病了后裴大伯一家对他如何如何好,但如果是真的好的话,就不会把人捂成这个样子!
看见裴长风凹下去的肚子,也不知他多久未曾进食,苏婉婉擦了擦泪,她既然嫁了进来,就算只当一天裴长风的媳妇,都要把他照顾好!
她握住裴长风干燥瘦削的大手,“你放心,既然我嫁给了你,我就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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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是下午,各家各户都在做饭,看见苏婉婉走出来,他们纷纷从屋里探出头来,难道裴长风这么快就死了?
苏婉婉一路问到了裴大伯家,裴大伯娘一开门,见到是她,立刻掐着大腿哭了出来,“长风啊!你怎么就这么没了!”
屋里吃饭的裴大伯和裴耀祖对视了一眼,都跑过来,“人真的没了?”
看见他们的反应,苏婉婉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都是对的,见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她不慌不忙开口道:“长风还活着。”
裴大伯一家人都有些失落,裴大伯娘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骂道:“那你不好好伺候他,过来做什么?我告诉你,我们家是花了三两银子娶你进门的,你就得把长风当皇帝老子伺候!不许离开他半步!”
听见裴大伯娘的话,苏婉婉笑了笑,小脸明媚,裴耀祖看直了眼。
“是这样的,我夫君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来是想问问,是不是大伯娘之前帮着收了起来?”
周围一个婶子忍不住问,“长风家的你什么意思啊?”
“我夫君……”苏婉婉哽咽了一下,眼眶通红,“屋里就连一床被子、一粒下肚的米都没有,只有几身衣裳,不过这是我夫君,就算夫君穷,我也认了,便先找大伯娘借几粒米吃,不过若是大伯娘帮着收起来了,我就搬回去。”
李婶子盯着裴大伯娘,语气不善,“裴大家的,长风可是秀才爷,衙门里每个月都有补贴的,家里怎么可能一粒米都没有,你给孩子都收哪里了?给人拿出来啊!”
周围人也都纷纷附和,裴大伯一家人脸色不好看,当时裴长风昏迷后他们就把东西全搬过来了,可从来没想过还回去。
裴大伯娘不情不愿嘀咕,“还真是个好媳妇,刚进门就知道给夫君要东西了。”
裴大伯不悦地咳了一声,对苏婉婉慈眉善目地笑,“好了,我们怕东西放在屋里积灰,就先搬过来了,你等着,我们给你搬出来。”
一进屋,裴大伯娘就低声骂,“你疯了,那么多东西你真要全部还回去?”
裴大伯瞪了她一眼,“反正裴长风活不了几天了,到时候这些东西不还都是我们的!你这个蠢货!”
裴大伯娘一听也是,不过还是不想还,于是从屋里抱了一床薄被子,还有半袋米出来,“好孩子,多了你也拿不下,你先把这些拿回去吧。”
苏婉婉是觉得自己命苦,嫁一个死一个,却是隔壁村出了名的泼辣不好欺负,她泪眼汪汪看向裴大伯娘,话里带刺,“这么说,我家还有东西落在伯娘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