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慕锦宣听蓟时灯讲完，也知道不可能再封住他的心神了，现在他什么都知道了。慕锦宣把头转到一边，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蓟时灯，只好装聋作哑了。
蓟时灯看着他，本来有千言万语，想着等他醒来要好好解释，好好询问。可一看到慕锦宣，他就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好一会儿，蓟时灯踌躇地问出，“师尊打算怎么办？”
慕锦宣转回视线，平静的看着前方，“如果到了最坏的情况，我们只有这一条路。”
蓟时灯看着他，静默不语。
慕锦宣以为蓟时灯会像以前一样反对，没想到蓟时灯的神情落寞了一会儿，擡起头，他藏起眼底的思绪，开口说，“既然师尊决定了，那我……自然是遵从师尊的抉择的，我也会一直陪着师尊。”
慕锦宣看向他，只见蓟时灯正好擡起头，微微一笑，对自己说，“最后一天，师尊再陪陪我，好不好？”
慕锦宣看着他的双眼，里面萃了星光。他心里一软，答应说，“好。”
蓟时灯笑起来，与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样甜蜜。他忆起什么，拿起一旁的碗递给慕锦宣说，“这是顾涣和夜初雪送过来，都是些补身体的药材。”
慕锦宣接过碗，看着碗里的汤药，轻声说，“他们有心了，对了，晴凤和愈光怎么样了？”说着，便把药喝了下去。
“师姑，师叔没事。”
蓟时灯看他喝完药，拿过碗，站起来，弯眼笑着说，“师尊在云雾遥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你要去干什么？”慕锦宣疑问的问道。
蓟时灯回过头，用手在嘴上一划，意思是不告诉他，便出了房间。
慕锦宣看着门口，脑海中浮现出蓟时灯方才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人还如小时候一样喜欢和自己打哑迷。
慕锦宣没想继续躺着，他整理好衣服就去了书房。
书房的桌子上摆满了常清山的折子，想来是这几天晴凤和愈光受了伤，折子就送到蓟时灯这里来了。
慕锦宣坐下来，看大部分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还剩下一点，他就拿起看了起来。
常清山的事大一件，小一件，慕锦宣越看越头疼。什么养的猪意外跑了撞到了人，什么今年的花晚开了，各种奇葩的事情都有。
慕锦宣记得自己还在常清山的时候基本上没有这类事，他拿起笔慢慢写上去。
过了一个时辰，他才把剩下的折子写完。他把折子整理好，叫来仙侍让他把这些折子带下去。
仙侍接过折子，出门之后，慕锦宣听见他叫了一声明华上仙，他就知道蓟时灯回来了。
慕锦宣把笔放下来，走了出去。他看见蓟时灯手里拿着一个坛子，坛子里传来桂花的清香。
“你去摘桂花了？”慕锦宣走到他面前，看了眼坛子里的桂花，还有他头上流出的汗。
“嗯，这些桂花都是我到山下摘的，准备做桂花酥。”蓟时灯说道。
“你还会做桂花酥？”慕锦宣来了兴致，挑逗地问他。
蓟时灯双手环抱着坛子，歪了歪头，“师尊不信吗？”
“我自然是信的，只不过怎么突然想做桂花酥？”慕锦宣不想跟他绕下去，他觉得现在蓟时灯会什么都很正常不过了。
蓟时灯目光深沈，灼灼地看着他，语气温柔说，“师尊不是爱吃吗，上次还让我去买了。”蓟时灯记得在齐川的时候，慕锦宣吃了很多。
慕锦宣微微一楞，心中柔软下来，开口说，“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蓟时灯和慕锦宣到了厨房，以前慕锦宣为了图方便，干脆在云雾遥造了个厨房，自己不愿意下去的时候就随便搞点吃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的厨艺不怎么样，做出来的东西也就只剩能吃了。
慕锦宣看着一成不变的厨房，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时候蓟时灯同师兄弟去练功，自己就摸索着把面粉加水，弄成一个个小块，扔进锅里煮着吃了。等煮好了，加点盐就完事了。可以说是非常的简单。
慕锦宣靠在门上，他本来想过去帮忙的。可蓟时灯说如果他帮忙了就不算是自己做的了。这活得他自己来。慕锦宣看他那么坚定，就依着他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慕锦宣看着蓟时灯这里弄一下，那里弄一下，锅里冒出白烟，蓟时灯透过白烟看向他，开心地笑了。
慕锦宣心中动容，将一切尽收眼底。此刻若不是最后一天，他多希望以后一直能这样。他平生所愿不过是天下安平，世人得以归家，身边的亲人可以相伴左右，和自己心爱的人共度馀生。可如今看来，他所愿也只是所愿，愿望于他而言是那么虚无缥缈。
他回想起自己九百年前，那时候什么也没有，他好好的教导蓟时灯长大，学习法术，练习武功。那段日子虽然平淡，但也有着乐趣。是他这一生都寻不回的安宁。忽然觉得那段时光还真是他两辈子里最舒适的时光。
在他回想之时，蓟时灯手中的动作变得缓慢，他看向慕锦宣的目光里藏着不舍，却还是低下了头。他理解慕锦宣的选择，如果换作从前他指不定会阻止他，让他不要这么做。可是现在他记起了以前的事，想法也和之前不一样了。像他们这种人，身不由己最多，身上的责任让他们做的每一样事都要深思熟虑，割舍不下的东西往往要衡量对错，轻重。倘若某一方轻了，就要放下来了。可这一放下，只能是错过。
蓟时灯把做好的桂花酥拿出来，带上微笑说，“师尊，桂花酥做好了。”
慕锦宣回过神，嗯了一声，他走过去，看到蓟时灯做的桂花酥。
“还做的有模有样的。”慕锦宣夸他。
“那是自然的，我要做凡事都要做的不好。若是做不成的事，索性放弃了。”蓟时灯笑着调侃道。
慕锦宣心里一咯噔，面不改色说，“好像确实是这样。”说着，他拿起一块吃了进去。不硬不软，不淡不甜，刚刚好，桂花的香味也在。
“你这个手法都可以到人间开店了，一定很受欢迎。”慕锦宣说道。
“那和那家苏记比，我和他哪个更好？”
“我觉得都很好。苏记经验丰富，做出的桂花酥自然是很好的，只不过有时候甜度不适中。而你做的虽然味道可以，但外形不太行。”慕锦宣说的条条有道。
蓟时灯轻笑一下，“师尊这碗水端的可真平。”
慕锦宣不说话，又拿起一块，一点也不客气。
下午的时候，慕锦宣坐在大石头上看蓟时灯练剑。
“你已经是上仙级别了，功法高深，干嘛还要我来指点你？”慕锦宣问道。
蓟时灯停下来，漆黑的眸子看着慕锦宣，“我虽然是上仙的等级了，但所谓学海无涯，我已经很久没练，怕是生疏了很多。现在趁着师尊还在，不应该多多珍惜吗？这样师尊也可以再督促督促我。”说完，他继续挥舞起浮华剑。
慕锦宣看着他的身影，肩膀松了下来，眼神中既有欣慰，也有落寞。
晚上，蓟时灯说想去山脚下的集市。
“我回来的时候听山中精怪说今晚山下小镇有街市，想去看看，我与师尊已经很久没去过了。以前的时候还是我还很小，都快记不清了。”蓟时灯看着慕锦宣说道。
慕锦宣想了一会儿，看了看时辰，的确还早。
“好，陪你去。”
两人换了模样从山上下到小镇，因为每次去小镇上的百姓都能认出他们来，然后拉着他们好生长谈。而这次两人都只想只有他们两个人。
今夜的小镇比以前热闹多了，也比以前繁华了，人也多了很多。
慕锦宣跟着蓟时灯走，左右看了看街铺和高挂的灯笼。
他们穿行在人群中，共赏夜间美景。
“真没想到变化这么多。”慕锦宣惊叹。
“那必须的，晴凤师姑和愈光师叔无事的时候便会要门中弟子下山帮忙，我们与小镇居民都熟络了很多。”蓟时灯说道。
慕锦宣想起今天在折子上的事，笑问说，“常清山的猪是不是时常跑出来？”
蓟时灯先是一楞，随即笑起来，“师尊看到了？”
“那倒不是，今天看折子的时候看到的。”慕锦宣说道。
“常清山的猪啊，可都是吸收了仙气的，跑出来是常事。”蓟时灯笑着说，他走快一步，到了慕锦宣的侧前面，转过身，倒着走，“我记得有一次一只猪跑到师姑的朝意轩去了，把那里闹翻了，翩意师妹带着师弟师妹抓猪，楞的抓了好久才抓住。然后师姑一股脑跑去师叔那里把师叔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为什么要骂愈光？”
蓟时灯微微甩头转回来说，“因为猪是属于师叔管的啊。当时一家养猪的受了师叔的恩惠，硬是要送几只猪过来，师叔原本不肯收，可那人一定要送。两人僵持不下后，师叔只好收下了。之后那人告诉师叔说，猪啊，一生多，常清山就不愁了。”
慕锦宣听着嘴角有了笑意，“所以他就养起来了？”
“对啊，师叔不亦乐乎呢。”蓟时灯见慕锦宣露出笑颜，也跟着笑了。
“难怪呢，不过我现在真想知道晴凤是怎么说愈光的。”慕锦宣抿着笑，慢悠悠地走着。
蓟时灯想了一会儿，“那个时候我不在山里，不过后面回来的时候听仙侍说师姑差点把师叔那里给掀了，搞的就再不敢让猪往朝意轩跑了。”
慕锦宣嗯了一声，“那确实不敢了。”说完，他看见一个街铺上摆了一个球形的灯笼。他走过去，拿起灯笼问老板，“老板，这个灯笼怎么卖？”
老板擡眼看见两位俊俏的男子，面露喜色，“这个半两银子。”
“这个我要了，多谢。”慕锦宣把银子付给他，拿起灯笼就往前走。
蓟时灯追上来，“师尊买这个灯笼做什么？”
慕锦宣提着灯笼，灯笼泛着淡黄色的光，银白色的面纸上涂了坑坑洼洼的图案，好像一个令人迷失的梦。
“我觉得好看就买了，等会去挂在屋外，想来会很好看。”慕锦宣说道。
蓟时灯点点头。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才回了云雾遥。经过顾涣和夜初雪房间的时候，他们已经灭了烛光，想必已经睡了。
蓟时灯陪慕锦宣到房前，慕锦宣停下来，蓟时灯也停下来。
慕锦宣把手中的灯笼施法挂在屋前，灯笼亮起灯，照亮他们这一小方天地。
半晌，慕锦宣小声说，“早点回去睡吧。”
而蓟时灯却没有动，他站在离慕锦宣半个肩膀的距离迟迟没有动作，也迟迟不开口。
慕锦宣压住心中的酸涩，看向他，“很晚了，你也别想了，快回去吧。”
蓟时灯盯着他，才移开目光，缓缓回答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师尊也早点睡。”其实他希望慕锦宣可以留下自己，可慕锦宣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他转身走开几步，慕锦宣望着他的身影，本来想挪步进去，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没有动，甚至一时脑热喊了蓟时灯的名字。
蓟时灯脚步一顿，转过身。
慕锦宣走过来，“我刚刚想了，既然答应了陪你一天，那晚上也算，今夜你就和我一起吧，反正够位置。”
蓟时灯一听，内心欣喜。
慕锦宣怕挂不住面子，干脆转身走，留下一句，“要来就来，不来就不来，我随便你。”
蓟时灯反应过来，没有多想一秒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