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靳橙林连夜赶回了昌州，一路上心慌难受，离医院越近她的心跳就越来越响，咚…咚…咚…咚，跟随着心跳她的步伐就像是灌了铅一样，直到艰难地走到病房外，心跳快到仿佛要跳出胸腔，眼前全是重影，耳朵听不到一丁点声音，手握着门把不敢用力。
“你是病人家属吧？”病房门从里面打开了，护士楞了一下，惊讶地看着站在眼前眼熟的年轻女孩。
靳橙林嗯了一声有些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孙素华的家人嘛？进来做最后的告别吧。”
杨果拍了拍她的肩，这才让靳橙林清醒过来，此刻她像是被捞上岸的鱼，呼吸不上来却又无能为力，缓缓擡起头看着病床上戴着呼吸机的人，远远的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脸，她心里想着也许是同名同姓的人呢，直到馀光瞥到房间一角的刘婶。
靳橙林闭上了眼睛，汗毛战栗，腿脚发软，一步一步地走到病床前，这次她看清了床上的人，心倏地静了下来，喉咙抖动着，半蹲半跪在病床前。
“外婆，小橙回来了，不是说好等我一起回来看阳台的花嘛？”
听到呼唤声，病床上的外婆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肿胀的手缓缓地握住靳橙林冰凉的手，手指一点一点地整理起她挽起的袖子，嘴型抖动着说了声凉。
靳橙林拼命朝手上哈了一口热气，让自己暖和一点，然后轻轻抚上外婆的手，哽咽道：“这下不凉了，有外婆捂着我，就不凉了。”
“不…疼，橙…不…哭…”外婆一个字一个字艰难的组成让孙女能听得懂的话。
靳橙林咬着牙，仰了仰头：“我不哭，我还要等外婆和我一起看花儿呢。”
“嫣语，啊，睡……”外婆的声音越来越虚，到最后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渐渐的靳橙林手中好像有什么正在消失，电流声丶说话声丶脚步声在此刻显得异常清晰。
“孙素华，女 70岁于四月二十日凌晨两点三十二确认临床死亡……”
呼吸机被取了下来，靳橙林端详着外婆的脸庞，除了背呼吸机压出印痕，一切都像睡着了一样，直到白布盖上，她还楞在原地不动，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眼泪在眼眶打转，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空留一腔酸涩。
“家属来签一下死亡确认书。”
“好。”靳橙林眼神涣散不知道该盯着何处，握着笔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最后另一只手握住拿笔的手腕，一笔一划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笔尖顿了顿，看着纸上靳橙林这个名字，这是幼时外婆教她写过最多的三个字，她还记得外婆说“橙林”是生生不息丶果敢坚韧的意思。
“医院外有殡葬店铺，那里能帮到你。”护士看了一眼手足无措靳橙林提醒道。
靳橙林连连点头，一边的杨果和沈熙出声感谢着。
“老太太生前全都安排好了，您母亲那边我也早已经联系过了，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刘婶双眼红通通地走了过来。
靳橙林点点头，擡头看了刘婶一眼，又赶紧撇开目光看向地上。
沈熙拍了一下杨果郑重道：“我跟刘婶去办事儿，你带橙橙去宾馆休息一会儿，李姐和老板他们明天就到。”说完她又看了一眼靳橙林叹了口气，靳橙林现在处在一个朦胧状态，根本就无暇顾及其他，但这种大事儿必须要和丁雨橪说了，沈熙跟着刘婶离开，又拿出手机打给到了刘蓓。
“靳橙林！靳橙林！”电话那头喊了好几声，靳橙林才应声回答。
“你等我来！等我，知道吗。”
靳橙林恢覆了一丝神智：“丁雨橪，外婆走了，她离开我了……”靳橙林倒抽了一口气，哽咽着，“丁雨橪，我需要你。”
这一晚上靳橙林根本就没怎么睡，第二天作为亲属的她必须亲自去办理一系列的丧葬事宜，戴上黑纱丶穿上孝服守在灵堂，即使再不愿意接受，此刻刺骨的凉气也让她彻底清醒了。
一大早李佳来了，谢道洋一家也来了，新剧组也派了人过来慰问，大家看到她那副憔悴的样子都纷纷劝她去休息，但靳橙林一一拒绝了，中午随意吃了点面包喝了两口水，又回到了灵堂，这里不能没有亲人守着。
礼貌地接待着每一位来吊唁的客人，故作坚强的和他们道谢，直到某个身影朝她飞奔而来。
下一瞬，所有的坚强和隐忍都消失殆尽，泪水夺眶而出，她窝进丁雨橪的怀里，双手抓住她的衣领，头埋在她的身前，从呜咽抽泣到嚎啕大哭，瘦弱的脊背也跟着猛烈的抽搐起来，那凄惨的样子就像哀鸣的幼兽。
泪水慢慢浸湿了丁雨橪的衣衫，良久靳橙林止住了哭声，却依旧抵在丁雨橪的肩膀，丁雨橪红着眼搂住靳橙林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后脑，任由她靠在自己怀里。
站在远处的李佳示意丁雨橪带靳橙林去车上休息一会儿，丁雨橪点点头拉起靳橙林回到了保姆车里，丁雨橪弯着腰给她擦拭泪渍，整理了耳边的碎发和刘海。
“明明上礼拜才见过面，明明说好一起等阳台的花开。”靳橙林擡起头看着丁雨橪，“我想着至少不会这么快，想着要多陪陪她的。”
丁雨橪哽咽着喉咙紧紧握住靳橙林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眼，默默听她的诉说。
“我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们有爸爸妈妈，我只有外婆，外婆把我接回国，教我说话认字，接我是上学放学，在我受伤萎靡时，为我打点好一切，最后带着我搬回老家，鼓励我重新站上舞台，外婆让我体会到了被爱是什么样的感受，而我呢，在她病重的时候，我却无法陪在她身边。”
丁雨橪侧头靠着靳橙林的头轻轻摇了摇：“等着想和你一起看花是真的，想看你展翅高飞也是她的愿望，最后一刻有你陪在外婆身边，外婆应该也很幸福吧。”
靳橙林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
手机铃声响起，丁雨橪看了一眼来电，小声接了起来，她秀眉轻皱看了一眼靳橙林随后挂了电话，沈吟道：“你妈妈来了。”
靳橙林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伸手准备开门，却被丁雨橪一把拉了回来，丁雨橪拧开水递给靳橙林，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巧克力，靳橙林先是一楞，擡眼就看到丁雨橪把糖纸塞回自己衣服口袋里，接着又伸手为她整理起皱巴的衣领边：“没怎么吃东西吧。”
靳橙林舔了舔嘴角，窘迫地点点头。
随后两人又一同下了车，刚走回灵堂门口就听见一阵凄惨的哭声，靳橙林脚步一顿，擡头看了一眼正中央外婆那张依旧慈眉善目的黑白照片，照片之下，花丛之前跪着母亲靳嫣语一家三人，母亲此刻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了旁边丈夫怀里抽泣着。
“姐姐！”kathy馀光看见了靳橙林，起身就向她走来，“姐姐，对不起，我们晚来了。”kathy低着头满是哭腔地拉着靳橙林的手。
靳橙林勉强扯起嘴角，她摸了摸kathy的头，又看了一眼kathy身后颤颤巍巍起身的母亲，低头道：“外婆在最后一刻还在念着你的名字，她很想你。”
靳嫣语一听这话，刚止住的泪水又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捂住自己的抽泣的嘴靠在丈夫mike的肩头，靳橙林和mike点头打了声招呼，便回到了丁雨橪身边。
靳嫣语平覆情绪后独自走到靳橙林身边，她打量着这个从刚进门就跟在自己女儿身边漂亮的年轻女人，又转而看向女儿靳橙林，鼻音浓浓道：“我们俩谈谈吧。”说完又瞥了一眼靳橙林身边的人。
丁雨橪显然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准备给两人留出空间，谁知靳橙林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神坚定地看向母亲说道：“她是我爱的人，是不顾一切奔向我的人，是我此生最需要的人，没什么是她需要离开的。”
两个“最”字听得靳嫣语微微张开了嘴，震惊之馀，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定睛在那十指紧扣的双手上，靳嫣语低头抿嘴轻出了一口气，扯起僵硬的笑容道：“joie，外婆走了，这里以后就剩你一个人了，我想…我想你能不能回来，回来和我们一起，kathy很想你，当然在这边你也可以继续你的事业，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我们…我们是家人，不是吗。”
靳橙林感觉手中丁雨橪的手抖了一下，她更加用力的握紧丁雨橪，眉头微皱，平淡的语气透露着一丝不喜：“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嘛。”说完她鼻腔微酸，咬着牙，低头隐去眼角的泪光，“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吧，也不知道我身边的人是谁吧。”
靳嫣语咽了咽喉咙，支支吾吾开不了口。
靳橙林嗤笑了一声：“我和她演了一部电视剧叫《遇见南湾》，最近刚刚播完，而你，我的母亲，你根本就没看过吧。”
靳嫣语眼神愧疚却不敢直视靳橙林。
“你这句话如果早几年说，我也许会动心，现在……”靳橙林泪眼婆娑，肩膀微微颤抖，“我的每一次开学仪式，每一次毕业典礼，我都期盼着你的身影，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你很忙，我幻想你也许会看我演的电视剧，现在看来也只是幻想。”靳橙林吸了吸鼻子，手背擦去脸颊的泪，凝视着眼前这个被她称为母亲的人，“以前我跌倒了会自己爬起来，后来有人会扶我起来，但无论怎样，那个奔向我的人从来都不是你啊。”
“对不起…我…对不起…”靳嫣语双手捂着脸不断重覆着抱歉的话。
靳橙林看了一眼埋头捂脸的母亲，又看了一眼灵堂中间的照片，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快到时间。”
到了正式告别的时间，靳橙林看着外婆那张仿佛陷入熟睡的容颜，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看到被推走的那瞬，她终究还是绷不住了，靠着墙缓缓地蹲了下来。
丁雨橪抹去眼角的泪，也跟着蹲下抱住了她瘦弱的女孩：“哭吧，哭吧，好好哭一场吧。”
……
晚上丁雨橪跟着靳橙林回到了她昌州的家，这是她第一来到靳橙林长大的地方，屋内很简洁没有过多的装饰，但却摆了很多靳橙林的相框，甚至还有最近的播出的《遇见南湾》的剧照，里面靳橙林穿着警服，看起来神采奕奕，十分帅气飒爽。
“我每一部戏的角色外婆都会把它裱起来。”
丁雨橪点点头顺着靳橙林指的方向一一望了过去。
靳橙林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那个保险箱子，刘婶说那里面有外婆留给她的东西，那是一个陌生的大信封，信封里面的红色本子里写着靳橙林的名字，还有一份白色的公证书，原来外婆在离开前早就把一切都为她准备好了，靳橙林把它们放回原处封好。
这是丁雨橪有些好奇地盯着箱子里的一角：“我能看看那个嘛。”
靳橙林点点头，丁雨橪拿起那份签名dvd，她有些惊奇地瞪着眼睛：“这是我的签名？”
靳橙林站在她身边道：“是你十二岁那年的签名，你往下再翻一页。”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影视签售会！这是我。”丁雨橪有些诧异，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她指着照片上的自己，手指顺着下滑，难以置信道，“这…这是你？你小时候来过我的签售会！”在她手指的下方有个稚嫩脸蛋，那模样和现在的靳橙林几乎不差分毫，仅仅就是等比例缩小而已。
“是外婆带我去的，她对我总是有求必应，这份dvd也是她送给我的，也是我最重要的宝物，因为它连接着我们三个人。”
“谢谢。”丁雨橪鼻腔酸涩，她擡头望了望上方，“谢谢外婆，谢谢你，谢谢你一步一步来到我的身边。”
靳橙林摇摇头疲惫的身子靠在丁雨橪的身上，嗅着她身上安心的味道，慢慢地蜷缩着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