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庄弦琰和袁意平并肩走在路上，没有小厮丫鬟跟着，落叶被他们踩得沙沙响。
公子揣摩着那公主的心思沈默。
而少年走着走着，却红了脸。
心底的种子苏醒，根系胡乱穿破心房，幼苗接着血液茁壮生长。
属于少年青涩的依恋，也终于在今天开了花。
庄弦琰偷瞧袁意平的侧脸。
让他的脾气安静的苏合香，让他哭得稀里糊涂的书签，让他顶着吃不下东西的肚子跑过去的靶场，原来都是喜欢。
“袁意平。”
少年突然停下脚步，低头踢起一圈落叶，
“你是个好人。”
“我之前错怪你了，给你赔不是。”
袁意平有点楞，落在少年脸上的目光轻挑一下，最后自然地移开。
他清清嗓子，故作声势把手背到身后，
“五皇子一路没说话，我还以为你会想别的事。”
庄弦琰歪头，咧嘴笑一下，
“你觉得我该想什么？”
袁意平看着他，心想这孩子当真幼稚得很，
“当务之急，自然是摸清那公主的来意…”
“呸呸呸，”庄弦琰摆摆手，“我才不在乎。”
“她为什么来大夏，是她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
袁意平正想反驳，视线擡起来却落在不远处一个地方定住了。
“她来大夏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庄弦琰察觉到他的异样，飞快跟着他的视线转过身，捕捉到两个人影。
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白衣翩翩。
一个看上去乖巧和善，沈鱼落雁。
但也只是看上去。
其实他们一个赛一个狡猾，狗都嫌。
“啊…”庄弦琰装模作样叹一声。
袁意平又想开口，那少年却转过身。
脸上停着一个出乎意料的笑容，把袁意平都看楞了。
“她刚才还在祁承殿面圣呢，这么快就捉到鱼了。”
少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愤，停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了然。
可方才他分明像一头护崽的野狼，死死隔开自己和那刻意示好的公主。
袁意平不解，“她是冲着契国太子去的。”
“你…不着急？”
“噗。”少年脸上又绽开一个笑。
“我急啊，我还生气！”
他突然贴过来，两只手环住自己的胳膊，大眼睛里闪着俏皮的光，
“所以袁公儿带我出宫玩一圈吧？嗯？”
“我真的闷死了———”
叮叮咚咚，心里警铃声声作响。
少年手掌的温热顺着胳膊往上爬，脖颈都跟着烫了起来。
袁意平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有推开他。
喉咙反而干燥发痒。
“五皇子！”
甘如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搅破浑身无法控制的热流漩涡。
袁意平从少年制造的危险中猛然苏醒，手却下意识隔着衣衫护住了少年的腰。
—————
甘如乐直直盯着袁意平扶在少年腰上的手，整张脸黑下来。
“五皇子，”他猛地扯过庄弦琰的手腕，强行将他带离袁意平的领地，目光也锁在少年脸上发烫，
“我特意在太医院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影。”
“原来在这里。”
“今日来，是同五皇子商议婚事。”
庄弦琰想扯回自己的胳膊，手腕却紧紧被他箍着，只能攥紧拳，
“要商量，你同大夏皇帝商量就好了！”
甘如乐故意攥得更紧，眉头也微微皱起，
“那怎么行。”
“成婚的可是我与五皇子啊。”
他将这句话咬得特别重，脸颊也微微侧向袁意平那边。
庄弦琰一时想不出来怎么反驳，只能瞪着那双眼睛被他箍在原地。
袁意平看到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朝那边迈一步，故作恭谦朝甘如乐行个礼，
“契国太子，手。”
“抓太紧了。”
甘如乐一听这话，顿时像个被点燃的鞭炮，怒吼一句，
“我抓我的人你也管得着吗！！”
“他跟我回宫以后我爱怎么抓怎么抓！！”
话音炸响，空气一下子只剩沈默的馀震。
庄弦琰楞在原地。
袁意平朝他瞥一眼，看到他颤抖的瞳孔散发着难以抑制的恐惧。
一股难以平息的情绪上涨，是挣脱枷锁的欲望，是将这少年护在怀里的急切，是不甘，是…
呼吸明显粗重了许多。
可总归，这太子说的话他都无法反驳。
局面僵持不下，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
“皇兄，我面完圣就想来找你。”
“奈何这皇宫太大，路上又碰巧遇到契国太子…”
庄如婕瞧着甘如乐的手，眼睛擡起来落在庄弦琰脸上，声音惊讶起来，
“哎呀皇兄，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庄弦琰看她一眼，心里顿时升起一个念头。
“我…”他故意加重呼吸，两道目光便同时锁在他脸上。
“我不太舒服。”
他另一只手扶住额头，顺势抓住袁意平的一只胳膊，腿松了力气就要往下倒。
“五皇子！”
甘如乐大喊一声，庄弦琰干脆闭上眼睛。
他故意往袁意平那边倾斜，一只手扶住他的腰。
“放手！”
甘如乐又是一声。
双腿一轻，身体不由分说被人抱了起来。
那只抓着袁意平衣袖的手，也不得不松开往下滑，依依不舍。
袁意平看着那只手垂下，看着那太子横抱少年往太医院的方向跑，那公主一脸沈静地跟上。
而他站在原地，像一个被圈在兽笼里的野物，明知有些事情自己想做，也明知自己做不得。
他和那少年，不过是这世间种种桎梏的囚犯罢了。
突然，那少年的脑袋就着甘如乐的步伐一转，对着他。
眼睛睁开，视线变成丝线滚烫着和他连结。
少年眨巴一下眼睛，动作很小，那俏皮却点亮整一片秋日天空。
“所以袁公儿带我出宫玩一圈吧？嗯？”
他想起少年的请求。
嘴唇于是自觉行动，对那小皇子无声说出一句，
等我。
小皇子会意，飞快闭回眼睛，脑袋摇摇晃晃。
袁意平怎么看到，他嘴角好像不经意间扬了起来。
———————
“回契国太子，五皇子身体无大碍，许是身子太疲累或受惊吓着了，才会一时晕倒…”
太医在床边回话，庄弦琰听得清清楚楚。
他哪里晕了，明明清醒得很。
“谢太医。”
他听见甘如乐说一句，忍不住在心里催他走。
吱呀。
甘如乐却在床边坐了下来。
“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
然后是丫鬟太监们出去的关门声。
怎么回事啊，你也出去啊！
庄弦琰有点急了，额头都渗出汗珠，好在甘如乐没看见。
掌心突然一热，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就这么被甘如乐捏了起来，与他十指相扣。
好一会儿甘如乐都没发出声音，庄弦琰额头上的汗直接沿着太阳穴滑到枕头上。
难道这人在趁机吃豆腐么！
庄弦琰想着，这时有一股温热轻轻落在他手腕上。
是刚才被甘如乐死死攥住的地方，不用想都知道红了一圈，现在还隐隐发疼。
“对不起。”
甘如乐突然说一声，指尖轻轻抚摸他的手腕，奇异的瘙痒感代替疼痛。
“刚才吓着你了吧。”
庄弦琰拼命忍着不让眼睛睁开。
你突然道歉才吓到我了好吧！
那契国太子却不住嘴，语气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温和，
“我是因为…”
“因为太喜欢你了。”
庄弦琰一口气没吸上来，差点暴露。
那契国太子死死盯着他红了一圈的手腕，没发现异样，
“我见不得你对别人笑。”
“你是我东宫的人，你不能那样对袁意平，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好，只能尊我，爱我。”
“你都没那样环过我胳膊，却环了他的。”
手背触到一点冰凉，而后又温热。
庄弦琰突然意识到，是甘如乐把自己的脸贴了上来。
“我从一见你，就喜欢你了。”
“知道你会是我的人，我开心，可我们一直没成婚，我也着急。”
“刚才是我做错了。”
“哪怕你听不到，我也要和你赔不是。”
甘如乐说得很慢，却不像假的。
“你跟我回东宫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道歉的话，等你醒了，我再同你说一次。”
他说完，手背的温热骤然消失，而后手就这么被塞回了被子里。
庄弦琰眼皮轻跳两下，听着那人起身离开的声音，每一次呼吸都格外小心，生怕被他察觉到异样。
那门关上的一瞬间，庄弦琰大喘一口气，好像没呼吸过似的。
而后他猛地睁开眼睛，几乎同时坐起身，疯了一样掀开枕头拿出他的宝书。
男人说喜欢我该怎么办？？？
拼命翻了好多页，整本书都快要给他丢出去了，最后只找到一句。
男人可以爱你，你不可以爱男人。
爱…
少年嘴里喃喃，兀自把书放下。
就在这时，窗边传来“咚咚”两声。
少年吓了一跳，猛地把书塞回枕头底下压好。
袁意平那张脸闯入心扉，他想起刚才袁意平说过的话来。
等我。
庄弦琰扬起一个笑容，无法控制。
袁意平来了。
而后他毫不犹豫掀开被单，穿好鞋往窗边跑去，踢踢踏踏。
书和那句话，也被彻底丢在了枕头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