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重
那天庄弦琰回去就发现杨翟不见了。
他知道杨翟走了一定和袁意平有关。
少年光脚踩在檐廊,天黑着,那轮月亮挂在同一个地方。
他走了两步就跌在地上,手无助地张开,又捏紧。
康有宁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可怎么都没法将这少年扯起来。
他身上的痛苦太重了,他半个身子已经陷进去,任谁都拖不出来了。
所以康有宁放手,静静站在少年身后。
那晚的月亮很圆,后半夜的风也很大。
少年一直坐到天蒙蒙亮,才有一点哭声。
没过几天,袁意明的死讯在华景就人尽皆知了。
“什么?”
韩望之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晾衣服,湿漉漉的衣服拿在手里,又掉在地上。
他把盆一踢,飞快跑到掌事的书房。
不知道杨翟走了,他急切又控制着力度敲门,敲了好久都没人开门。
韩望之四周望两下,而后用力推开门,硬着头皮在房间里找,叫着那书童的名字。
可一个人都没有,这书房,这书院,清净得让人害怕。
韩望之急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心脏也要跳出来似的撞击胸腔,他扶住门框跑出去,沿着檐廊。
脚底被好多双手抓着,他越跑越快,一回头,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再眨眼却风平浪静。
而他在找的少年出现在檐廊尽头的尽头,一身白衣站着。
风猛地越过他奔向那少年,他伸手,抓不住风的一点尾巴。
少年的衣摆扬起来,踩在脚底的痛苦又升温,隔着鞋底冲上脑门。
“亦厘!”
韩望之喊出他的名字,带了些哭腔。
他伸手去抓他的胳膊,视线一低却看见那底下的火盆。
少年两根手指夹着的纸钱在衣袖底下露出一截,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韩望之突然就收了手,因为他看见少年面前地府的门。
“亦厘...我....”
他低声念着,生怕一碰那少年,他就碎了。
“我看着他走的。”
那少年突然开口,声音明明很洪亮,听起来却很脆弱。
“你说我以后,会不会也要这样看着他走呢。”
“他回来发现袁意明死了,他会不会跟我说....”
那少年的声音开始颤抖,纸钱的灰烬在眼前飘散,混着烧焦的气味,
“亦厘,老天要取谁的命,谁都拦不住的。”
“亦厘,你什么都没做错,你....”
少年抖着肩膀,一遍一遍叫着自己的名字,
“亦厘,你不该陪我的。”
“亦厘,我守不住他,可我一定要守住你的!!你的!”
少年声音里的洪亮一击即碎,那些嘶哑痛苦揭了外壳就喷涌,他脆弱地喊着,腰终于疼得直不起来。
韩望之瞪大眼睛,猛地伸手抱住那少年的腰往后拖,少年的手才没伸到火盆里。
他哭得太难过了,竟忘了哪只手捏着纸钱。
“袁意明...袁意明!”
庄弦琰闭着眼睛,身子正对那烧得很旺的火盆,
“你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要死啊...!”
“你没错,你没错啊....”
那少年挣扎得厉害,韩望之一个没站稳跌到地上。
少年跌在他怀里,总是桀骜的那张脸这次哭得歇斯底里。
可能他看了太多死亡,已经受够了。
——————
今晚的月亮很圆,袁意平在马背上,感受旁边马车的窗子微微摇晃。
里面坐着他此行一定要守住的人。
而月亮的另一边,是他这一生一定要守住的人。
可月亮那么远,那个人也那么远,他守不守得住,他能不能和他一起走那么远。
风从身后过来,环住腰的两侧又往前溜走。
袁意平低头,仿佛看见那少年在他腰迹交握的手。
再擡头的时候,一支箭“嗖”地从眼前飞过,稳稳插在车窗的横梁上,那窗帘即刻就着了火,开始剧烈发烫。
袁意平的瞳孔猛地放大,拔剑的手迅速,喊得一声也洪亮,
“保护娘娘和太子!!”
他脚一蹬跃上马背,打掉另一支着了火的箭,跳到车上就掀开帘。
帘里伸出一只手,他一把抓住往外扯,带着那太子就上了马背。
“驾!”
袁意平一踢马肚,马就在乱成一堆的人群中没命地往前跑。
“护住太子!”
源源不断的黑衣人涌过来,被源源不断的士兵拦住。
火好像点燃了整片山,地狱的业火在脚底冒头,坠下去就万劫不覆。
嘶嚎声击打声在耳边反覆,兵器碰撞的声音带着黄泉的清脆,袁意平一手抓缰绳,另一只手挡开不断飞来的箭。
马往前越跑越远,黑压压的追兵越来越多,身后也跟着越来越多箭。
可这大人脸上却扬起一个笑容,好像血腥味闻起来也香甜。
——————
池熙元穿着笨重的盔甲,抓着那娘娘的没命地往前跑。
前面是黑到深不见底的山林,他能看到的,只有那轮明月。
微弱的月光和身后的火场对比起来,好像在嘲笑他的命运。
前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只能听到自己和那娘娘奔跑的呼吸声。
偏偏眼睛这个时候不争气,他每一次回头看那火红的颜色,就想起袁意平的脸。
他听到袁意平那一句铿锵有力的“保护娘娘和太子”,亲眼看着他打飞一支着了火的箭,而后带着那个假太子往前闯。
袁意平没回头看他,可他看到了袁意平。
那个背影和从前一样挺俊。
他好害怕再看不到袁意平,无论是他死,还是袁意平。
无法抑制的心痛每往前一步都作祟,这太子一只手生生扯着胸口的衣服,眼泪还是不分场合往下落。
直到一个黑衣人窜出来,明晃晃的剑挡在他面前,剑上面是一轮圆月。
这太子身体自己行动,拦在那娘娘跟前。
他回头,身后早已被黑衣人围住。
恐惧瞬间压制住痛苦,眼泪也卡在眼眶不流了。
“太子殿下。”
一个黑影从黑衣人中间走出来,池熙元猛地擡起视线,那一行眼泪最后还是掉下来。
被人一次次抛弃的记忆哽上喉间,他张着嘴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