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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袁意平倚着窗,听那些人声过去了,便回过头来看着床上的人。

他走过去,捏着他的掌心坐下,刚想开口说什么脖子就一热,是那少年凑过来抱住他,鼻息全数喷薄在他肩上,暖意隔着衣服钻进神经。

他把头低到少年的颈窝,深吸一口气,手也用力环抱住少年的胸腔。

他们这两叶浮萍,到底还是在对方身上生了根。

“琰儿。”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庄弦琰侧过脸,枕在袁意平肩上,完全卸下防备连性子都撒起娇来,

“你定要说我唐突了。”

“可我不这么觉得。”

庄弦琰松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用亮晶晶的眼睛瞧着,

“瞒又能瞒到什么时候去呢?”

“甘如乐对我的耐心又有多久?”

“不如现下就说清楚,大不了就是死在这。”

他咧开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可袁意平知道这份轻松底下踩着无数痛苦的血肉,

“若他肯放人,我们就远走高飞,你砍柴我烧火,做一对村野农夫也行。”

袁意平听了这话笑一下,心里积累的担忧竟然烟消云散。

方才那皇帝和那娘娘看他的眼神,他也一下子忘记了。

“砍柴烧火不好,不如我写字画画,我们一头吆喝卖画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灿烂的笑。

笑完他们又同时楞住,因为他们都太久没有这样笑过,都忘了自己还能发出这样清澈的声音。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唇已经贴上了。

唇齿相接发出轻微碰撞声,少年的手不知何时又环上了公子的脖颈,公子的手也在少年的肩膀上握紧。

他们的头微微倾斜,交错,彼此的呼吸印在对方鼻腔里游走,神经也跟着颤抖。

直到呼吸都失常,快要喘不过气,唇瓣才松开。

少年鼻尖贴着公子的鼻尖,眼睫毛颤着眼睛往上擡,视线对上公子的瞳孔,

“你欠我的红盖头,这辈子会还吗。”

袁意平一楞,心脏被记忆锤裂又在少年的目光下愈合,反反覆覆。

“还。”

袁意平眼眶突然红了,好像庆幸自己还活着,又像在怪自己现在什么都给不了这少年。

“我想风风光光迎你入门,想给你比甘如乐给你的多。”

“我真恨自己那时顾虑太多,没能给你你想要的。”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少年的眼睛,

“如今我什么都没了,想给也不能。”

“袁意平。”

庄弦琰轻轻擡起他的下巴,逼他和自己对视,

“你活着,我也活着。”

“你现在没有,我们一起就去挣。”

“等你觉得自己能风风光光接我入门,我再穿一次婚服就是。”

袁意平滑下一行眼泪,被那少年眼疾手快抹掉了。

于是脸上只剩了个笑容。

“好。”

他吸吸鼻子,珍重地抓着少年的手。

“从今往后我不是大夏人,不是相府少爷,不是六品官员。”

“我可以堂堂正正告诉世人,你庄弦琰是我夫,是我心属之人。”

——————

熏香缭绕,白烟从炉子里冒出来,飘飘悠悠去抚那皇帝的脸。

甘如乐闭眼躺在软榻上,看起来睡熟了。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没法睡。

只有挨着熏香,他的心神才能定一会儿。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接近,阿平弯腰的声音又在耳边。

“陛下,”阿平的声音很轻,“五皇子来了。”

甘如乐一动没动,好一会儿嘴唇才微微张一下,

“他一个人?”

“回陛下,五皇子确是只身前来。”

甘如乐倏地一下坐起身,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视线疯狂颤抖,手指也在软榻上六神无主地摸索,

“他这时候来要做甚…他要说什么…”

“他就不怕朕把他锁在宫里!”

这皇帝擡起手想扶着软榻起身,却反手打翻了一个花瓶。

阿平斜一眼不远处守着的宫女,那宫女就跑过来跪着收拾地上的碎片。

“陛下,五皇子定有来意。可陛下若是不想见,奴才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你以为的管什么用!”

甘如乐嫌弃地站起身,越过那宫女就往殿外走,脚刚擡起来想跨过门槛又放下。

“宣他来这里见朕!”

这皇帝气呼呼转身,明知那少年到了宫门却第一次不去接,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刻意摆出皇帝的威严。

越威严,越在这少年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他早知打不过那少年,怕自己这颗心被捧起来又狠狠往下摔,只能用威严当挡箭牌。

这皇帝坐回软榻上,睁眼就看到那少年的影子嵌在殿门之间。

一如这少年那么多次进到他梦里。

他用威压逼迫过,哭着留过,甚至抱着他的腰把他揉进怀里也不让他走。

可无论如何,这少年都没有留过。

这次是真的。

这少年真的来了,也真的要走了。

心痛欲裂,失而覆得的东西握在手里再失去,竟生生绞掉一块肉。

“小民参见皇上。”

少年乖巧在他面前跪下,低着头。

甘如乐看着他漆黑的发顶,其实早就明白他从未在自己面前低过头。

甚至正眼,都没有瞧过他。

他没握住他们的婚约,他是有错,可他曾经那么多次举起契纸,那少年从未接过另一边。

他这么心痛,但他罪不至此。

“起来。”

“你还没养好身子就入宫,所为何事?”

那少年站起身,笑一笑,

“小民向陛下辞行。”

“谢陛下对小民母亲,对袁意平弟弟的照拂。”

甘如乐擡眼,心脏为这少年过分平静的脸再一次天翻地覆。

他知道他错了,可他也弥补了那么多。

“你们要走...”

他顿一下,眉头皱着弹一下,掩饰呼之欲出的哽咽,回以这少年带着狠戾的目光,

“那便把孩子留下。”

“朕能将他培养成可用之人。”

少年不笑了,视线里的平静终于动摇,破碎。

只有和袁意平有关的人,有关的事,才能叫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甘如乐痴痴看着,大笑两声,挤出两滴悬在眼眶的眼泪,听着少年说,

“袁意明和我们是一家人。绝无可能分离。”

“一家人...”

眼泪崩塌,再也止不住,这皇帝于是也不藏了,猛地站起身抓住少年的衣领,

“你的婚约是和朕的!你那身婚服也是和朕一起的时候才能穿的,他怎么就是你的家人!”

庄弦琰任由他抓着衣领,手擡起来握回这皇帝的手腕,眼眶终于因为越发困难的呼吸发红,

“郦国五皇子早就死了。”

“你把他留在大夏任人宰割...陛下要不要去地府问问他,还认不认与你的婚...”

“放肆!”

甘如乐甩手,少年就一个趔趄往后坐在地上。

“无论是你还是他...都没认过这婚。”

“朕受够了当被你们捏在手里玩弄的笑话。”

甘如乐闭上眼睛。

庄弦琰猛烈咳嗽几声,顶着一下子苍白的脸擡起头,

“我在陛下面前又何尝不是一个笑话,想弃就弃...”

“若不是袁意平,我早死了一万回,哪能苟活至今。”

尊严被抄底,究竟是谁得老天爷留几分薄面。

——————

“想弃就弃?”

甘如乐睁开眼睛,那么多个夜不能寐点点累积,充斥通红的眼白。

他怔怔看着地上的少年,少年也看着他,视线化作两条线对上,摩擦着空气。

阿平默不作声叫走殿内的所有人,自己也出去关上门。

“韩望之是朕送到你身边...”

“朕知道你先是进了袁府,又进了鸿蒙阁,知道你从一个皇子变成一个书童,知道你无家可归,只能跟着袁意平。”

“朕从未让袁意平把你从他身边带回来,朕只是一遍遍读和你有关的信...”

“而契国,从来只是朕给你的退路。”

甘如乐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少年。

等一个人不在乎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他一个人看过日落,一个人听过宫里撞的钟,他想他明白的。

他的声音沙哑几分,却不像方才那样不甘了,

“你说这是想弃就弃。”

“无家可归...”庄弦琰干笑一声,坐在地上,好像一下子回到玉龙关前面那个小镇,他背靠在康有宁怀里,腿软了,一点也站不起来。

“是谁让我无家可归,是谁灭我母国...”

“陛下,不清楚吗。”

甘如乐倏地瞪大眼睛。

这才发现他们之间那道鸿沟,还盛着灭国之仇。

“陛下亲手斩了一纸婚约离开大夏,之后又亲手斩了我的根。”

“如今却和我说什么婚约,什么嫁衣。”

“陛下救了我又如何,救了我母妃又如何,是你们断了我的退路,还理直气壮说我的退路是这里!!”

“甘如乐,”庄弦琰手撑在地上再站起身,“你的情在你眼里高尚无比,在我眼里不值一提。”

“因为我见过真正的不离不弃,知道什么叫舍命相依。”

他的视线砸在甘如乐身上,这皇帝的胸腔起伏的幅度放大,他知道自己的话就像一根钢针戳穿了这皇帝用血肉长出来的幕帘。

幕帘后面一片狼藉。

“所以你和他不离不弃...舍命相依。”

甘如乐勾起嘴角,苦涩中毒一样扩散开,他坐回软榻上。

视线移过来,重重落在少年脸上,身上,露出的手上。

过了好久他才问出一句,

“我送你的玉佩,你还带着吗。”

少年根本没看自己的腰间,声音比这皇帝坚强好多,

“鸿蒙阁两次大火,许是埋在火里了。”

他遭遇过的杀机在他身后一一陈列,所以他的身影愈发坚强,乍一看甘如乐简直不堪一击。

“可他给你的扳指,你还戴着。”

甘如乐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这段缘拖了那么久,这皇帝从大夏追到契国,绳子的另一端少年却从来没有牵过。

“小民向陛下辞行。”

庄弦琰觉得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于是行个礼,转身向外走。

那根绳子又在后面追,他还是没回头。

那根绳子每一次碰到衣褶痛苦都敲过来,他却狠下心隔绝。

直到那皇帝突然说,

“你走不得。”

他才猛地停下脚步,转身不可置信看着软榻上的人。

“走了能去哪里?”

“留在契国,朕能护你一世周全。”

“封你一个闲官,让你在契国有安身之地。”

“唯有一个要求 ....”

这皇帝睁开眼睛看他,那根不断触碰衣褶的绳子也骤然断了,一地残骸。

“你这闲官也要每日上朝,哪怕无话可说,无政可议。”

让朕看看你。

庄弦琰眼睫毛微微震颤。

他看出来了,这皇帝不再求他的心。

—————

“这个搬过去,那个...”

庄弦琰还没下马车就听到袁意平的声音。

他掀帘下车,看见那公子拄一根拐杖背对着他,那边也停着一辆马车。

小厮们搬着箱子放上马车,那公子的声音也很认真。

公子旁边的小孩儿看到他,喊着他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神仙哥哥!”

庄弦琰接住他,捧着他的脸会心笑一下,马车那边的公子就转过身来。

他们接上眼神,庄弦琰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另一种意味。

温柔的,平稳的,细水长流。

那公子也扬起一个笑容回应他,不拄拐的那只手朝他伸过来。

他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牵着袁意明,走过去的时候说,

“叫他们不用收了,也不用搬了。”

袁意平的手指颤一下,脸上的笑容却坚强保持着,生怕叫他看出心里的异样。

“啊?!不走了?皇上...不允吗?”

韩望之不知道从哪里抱着一个箱子冒出来,急得汗都出来了。

袁意平的视线偏过去瞧他一眼,又挪回来,眉头微微皱起。

“嗯。”庄弦琰摸摸袁意明的脑袋,推他的背,

“明儿先回府,我们今儿不走了。”

袁意明很懂事,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多问,点点头就跑进去了。

韩望之放下箱子,看着那孩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走到庄弦琰面前,

“陛下不放人,那是...要接五皇子回宫吗...”

话音刚落,就有一辆宫里的马车过来。

小厮们回府的回府,剩下的都停下脚步往这边看。

下来的是阿平,小厮们于是纷纷跪下。

庄弦琰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就猛地扯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后拖。

袁意平挡在他身前,再把拐杖一放,抓着他安静跪下。

一直以来,无论是他在这人面前还是这人在他面前,他都安心。

白雪红梅,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分不开。

缘分斩都斩不尽。

阿平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卷圣旨。

韩望之跪在旁边,侧过头焦急地看着他,和袁意平暗暗抓着他的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阿平打开圣旨,一脸严肃,

“自古英才出少年,兹因少年庄氏弦琰,德才兼备,与朕颇有渊源,其才华气性俱佳,得朕赏识...”

抓着手腕的手抖了一下。

庄弦琰垂下视线,看着袁意平那只手,而后挣开,再与他十指相扣。

“是以,朕特封庄氏为翰林院侍诏,以将掖忠良,愿其尽忠竭力,以安社稷。钦此。”

袁意平的肩膀松了下去,庄弦琰收两下手指,嘴角也微微勾起来。

而后他松开袁意平,起身走上前,再跪下,伸出两只手,

“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重的圣旨放在手上,阿平的声音一如既往,

“庄大人平身。”

阿平走了之后,众人才站起身,小厮们继续忙活,拿着圣旨的少年转身,那公子又住上拐看着他,一边嘴角扬起来,一边撇下去。

他刚想开口,一个身影却插在他们中间,笑得喜洋洋,

“恭喜啊五..庄大人!这下也不用愁落脚的地方了,皇上一定给大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韩望之一下子忘形,抓着他的肩,突然感受到身后一道视线,脑袋一缩移开了身子,

“掌..掌事,我先回府了。”

袁意平笑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韩大人怎么还叫我掌事。”

他说着,那根拐杖却不偏不倚绊在韩望之脚下,叫韩望之险些跌个大跟头。

庄弦琰看着韩望之灰溜溜的背影,笑一声,朝这小心眼公子走近一步。

“我刚刚没说...”

“你刚刚怎么不说...”

两个人异口同声,又同时低头笑一下再擡起来。

“这不是怕说了你会生那皇帝的气。”

庄弦琰胆大包天,拿圣旨轻轻捶袁意平的肩。

袁意平斜了圣旨一眼,

“我为何要气?”

“他不放我们走,你真不生气?”

庄弦琰干脆两只手都搭在他肩上,路过的小厮都不敢看,抱了箱子就跑。

袁意平却猛地一只手托住他的腰,两个人的鼻尖险些撞在一起。

“他明知你是我的人还要封你官,给你安身之地,保你一世无虞,他都不气,我气什么。”

庄弦琰装模作样擡起视线不看他,声音也扬起来,

“也不知道先前谁说,怕自己想给我也不能。”

“那皇帝给我那么多,不知道吃多大的醋呢。”

袁意平轻笑一声,那只手挪上去摸少年的头发,

“我心里已有打算。”

“庄大人,你就好好做你的官。”

庄弦琰对上他的眼睛,撅起嘴:

“那你呢?”

袁意平笑:

“我做你的官夫人。”

两张唇在笑声中相印,那圣旨还好没跌在地上。

天上还是鱼肚白,地上的画卷展开,终是画了一对壁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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