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遗憾?”
见他有所动容,白流萤便继续步步试探。
“废话。”
宋临回过神,对自己面前之人很是不耐。
先前来了那么多医者,修士,道士,也没见问东问西,问这问那的。
她们来这里,不就是为钱嘛,又能有什么真本事?
还在这里故弄玄虚,真是令人生厌,八卦相。
“看你这态度,是不信我们啰?”
她右腿搁在膝盖上,手撑着脸,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她想,这小子的腿迟迟医不好,怕是有他自己的原因吧。
就他如今这脾气,都鲜少有人受得了,更别说他刚断腿那段日子了。
那些医者,莫不是都被他给气跑了?
“不够明显吗?反正也好不了。”
他语气轻飘飘的,好像真的早已不在乎。
却又像是在赌气。
会是同谁置气?
“那你就想这么一直瘫下去?”
她穷追不舍,势必要让他全盘托出。
虽然打听别人的过往算不上一件美事,但行医治病,定要知根知底,方能药到病除。
毕竟,若连面对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来日。
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他先前顶撞自己,总该付出点儿什么吧。
“这样又有什么不好的,不用去学堂,不用见夫子,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也不用做,轻轻松松的。”
说到这里,他又低下头,咬了咬唇,小声嘟囔了一句:
“就跟废物一样。”
这小娃娃。
白流萤无奈叹息一笑。
他说什么都不用做,可却什么都想做。
想像他哥哥一样,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
而这一切,皆因他的双腿,无法实现。
“我知道,你是内心很敏感的人。”
她笑笑,没了先前的逗弄,而是一本正经。
这小少年,看起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其实心里头,藏着许多事。
或许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潸然泪下,却从不愿同旁人说。
因为他觉得,没有人是能够理解他的。
也不善与人交流,不喜外人,不喜热闹。
总喜欢安安静静,一个人去陪着那些花花草草。
其实远离喧嚣尘世,亲近自然也是件好事。
可这腿是万万不能放弃的。
“哦,那你好聪明。”
他低声说着,有些羞赧,便转动轮椅朝着那戏服去。
待靠近,他将其取下,放在腿上,轻轻抚摸。
司徒里里和白流萤静静地看着,不说话。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的腿,是怎么折的吗?”
白流萤双眼一亮,终于肯说了。
他咬咬牙,薄唇轻启,却并未出声,只是看着她,片刻后才道:
“轻生,坠楼。”
“啊?”
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二人不知如何回应。
两年前,他不过十三岁,怎会如此想不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也不怕你们笑话,说了便是说了,的确是这样。”
他承认,他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或许别人不在意的一些小细节,都能成为刺痛他的一根针。
这点,他自己也很讨厌。
从小,他便喜欢戏曲,也幻想着将来有一天能自己编出一部人人熟知的戏剧来。
可爹娘似乎很讨厌他这般,总是反对去看戏,学戏和唱戏。
他们会觉得,自己绣花缝针不似男儿,有辱门楣。
甚至是说,唱戏与那些烟花柳巷中卖艺的娼妓没什么两样。
总是一次次,一回回地,碾碎他的自尊,斩断他的理想。
或许在他们眼中,只有读书考学,才值得称赞。
而自己便是那不入流的蚊虫,令人生厌。
老是拿他同哥哥相比,却是样样比不过。
他们常说:“若你有哥哥一半乖巧听话也好啊,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冥顽不灵的东西?!”
面对他们的指责,他也只是低下头,不安分地搓着手。
因为对父母的敬重,他从未有过一言一语的反驳。
本以为,只要自己态度软一点,待自己学成,他们定会接受。
可哪知在自己偷跑出去看了场戏后,他们便愤怒地将自己所有东西都毁了。
而如今房里挂着的那件戏服,恰巧当日被他送到裁缝铺里,让那些阿婆阿姐们帮衬着改改针脚,才幸免于难。
那日,他同他们大吵一架,情绪几近崩溃。
为赌气,便上了楼,父亲怒意不减,说他那个孬种,还真敢跳不成。
母亲还是担心,上楼来劝他。
他其实也真没打算跳,可她越是劝,自己就越是激动。
那个晚上,他哭了许久,崩溃到大喊大叫。
母亲来拉,他一把甩开她的手,然后翻身跨过廊腰……
依稀还记得,自己好像是扒在栏杆上吊着,然后松手直直掉下去的。
松手的那一瞬间,便没了意识,似乎是短暂地晕了过去。
是在听到“咚”地一声后,才逐渐有了意识,再慢慢清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睁眼的那一刻,只觉痛,好痛好痛。
感觉被千刀万剐,全身骨头都碎完了般,从未有任何时刻,比那时还要痛。
痛到呼吸停滞,痛到无法言语。
他就那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听到动静,将自己抬进了房。
父亲在一旁急地团团转,立即命人去请大夫。
母亲把他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他不记得他们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同母亲说:
“娘,我好疼。”
在他的记忆中,这是除他婴孩时以来,她第一次将自己像这么抱在怀里。
全身心撕裂般地疼痛,可他却面无表情,甚至连一滴泪也未掉。
只是微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只能一哽一哽的。
看见母亲哭了,十分心疼地要伸手,却发现尽管如何用力都动不了一分一毫。
周遭吵吵闹闹,有父亲的怒喝声,有下人的忙忙碌碌,有大夫的汗颜,还有自己的脑子 也在嗡嗡叫。
他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可好在家中最高也就三楼,他又是后背着地,捡回一条命。
但他不知这幸是不幸,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
大夫说他的腿断了,康复的机率很小,他们也只能尽力将两条腿保住,但要想重新站起来,还是得听天由命。
刚开始几天,他浑身都不能动弹,只能躺在榻上,留着口气儿。
母亲担心下人照顾不好他,决定亲力亲为。
即便是晚上,也要守在他旁边。
可他却是睡不着的,手臂的骨头碎了些,肋也断了几根骨。
腹中还胀着气。
这样的痛苦,他又如何能睡得着呢。
只能睁着眼,看向无尽的黑夜,听着耳边熟睡的鼾声。
次日晨,母亲又为她送来早膳。
他索然无味,她便说他是在闹脾气,又抱怨自己这几日忙前忙后有多累,整日整夜都没合眼。
他虽无味,也只能微微叹息,低声呢喃一句:“对不起。”
母亲这几日的殚精竭虑,他看在眼里。
自己的吃喝拉撒,皆由她负责。
如此一来,心中的愧疚便愈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