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愿意在一些偶然的间隙,比如,卓情出门的时候、在厨房打电话的时候,以及,现在他抱着花在玄关给别人发消息的时候,去想接下来的计划。
但是每每奇怪的是,他发现他想不到什么。大脑神经像是被隔断,身体的异样反应变得突出,——胸口很堵,像是有人往里面塞了一捧土。一呼吸,鼻腔里都是又腥又脏的臭味。
——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卓情给周青重新下了单,随手把怀里的一大捧花扔在餐桌上。他走回沙发的时候,带过来一股清雅的玫瑰香,不浓重,但是一直萦绕在鼻尖,存在感强烈。
封重洺问卓情:“还打吗?”
“打啊,”卓情说:“为什么不打?”
“你一直输。”
“一直输怎么了?”卓情不爽,“你前几天一直输我都没嘲讽你。”
“你没有?”
“……”
卓情撇撇嘴,“那你来嘲讽我。”
“不了,”封重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你玩。”说着就自己扶着沙发站起来。
他刚迈出一步,不知道为什么没站稳,忽然晃了下,受伤的腿直直就要撞上坚硬的茶几。
这要是碰了可不得了,卓情心下一紧,慌忙拉住了封重洺的胳膊。他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成功把人拉了回来,两人又因为惯性,一齐摔在沙发上。
封重洺一百五六十斤的大个子,没有任何缓冲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卓情身上。
“唔。”卓情的面目扭曲一瞬,来不及缓,一心想着身上的人,“你撞到了没?”
“没有。”封重洺的声音倒冷静。
卓情放心了,这会才觉出难受,小幅度地推他的肩提醒,“我喘不上气。”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卓情狐疑地抬眼瞧他,刚好撞上上方一双暗灰色的眸。
卓情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因为姿势的原因,封重洺多日未剪的头发垂落下来,在脸颊两侧落下一道又深又沉的阴影,莫名显得很凶。
卓情被他盯得后背出汗,一些稍硬的发梢戳到他的嘴唇,带来不可控制的痒,他很轻地抿了下唇,移开了视线。
一秒,两秒,卓情又望了回去。
他的眼睛聚了些许水汽,看上去湿漉漉的,眼尾透着薄红,细腻的粉色一直蔓延到整张脸,和他平日里的阴沉分毫沾不上,显得格外吸引人。
封重洺凝了他许久,眼神最后落在了卓情轻抿的淡唇上。因为动作的原因,最内侧晕开了一团鲜艳的红,像是初春将开未开的花骨朵。
封重洺淡淡地移开视线,心里头那阵不舒服的感觉已经下去了很多。他从卓情身上起来,半分钟后,卓情才慢吞吞地爬起开。
卓情别了下鬓边的头发,看向身侧的人。
“要说什么?”可能是他看了太久,封重洺主动开口了。
“没有,”卓情眨了眨眼,奇怪封重洺这会看起来又正常了,还是想问,“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封重洺没什么语气地反问他,“还是你觉得我需要为什么事情生气?”
这话说的弯弯绕绕的,卓情听不明白,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你哪里生气你就告诉我,你说我就听,我就改。”
封重洺静静地注视着他,把他眼底的渴望和探求看得一清二楚。
卓情这副样子就是还喜欢他,至少是放不下他,却又要和别人不清不楚。
封重洺将他的三心二意判定为虚伪:“别装。”
“装?”
卓情眼睛瞪大了,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点粉色的舌尖,看起来惊讶又不安。
封重洺近乎漠然地和他对视。
他讨厌卓情这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明明他是最会勾引人的。每天用发亮的眼睛盯你,细心为你安排所有事情,为你做饭把自己手上弄得全是伤口,天天都说很多以你为中心的话,表现出一副非你不可的样子——
但其实都是假的。
卓情只是装成一幅情深不寿的样子,不然怎么会和别人一起对付他?
封重洺的额角剧烈鼓动着,他在心里默默倒数,想让自己渡过理智空白期,但是收效甚微,尤其是卓情还在锲而不舍地问他:“你说话。”
“说什么,”封重洺语气冷硬,眼里是明晃晃的嘲讽,“说你对我做的这些破事?还是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卓情脸色一白,被他的冰冷的眼神刺穿,半天动不了,直到封重洺回屋了,他才慢慢缓过来。
他承认刚开始那两天对封重洺很不好,封重洺这样的人,肯定接受不了自己这么侮辱他,卓情可以为这些事情道歉。
但是让封重洺走……卓情认真、仔细思考了很久,他做不到。
他的喜欢就是这样子的,既不高尚又充满暴力,并不会让对方感到幸福和开心。但好在卓情不会让封重洺一个人,他会陪着他一起痛苦。
到了晚上和周青的约定时间,卓情自知理亏,没敢去触封重洺霉头,头一次没和他说明去向,轻手轻脚地走了。
卓情定的是靠窗的桌子,坐在窗边从外面拍不会显得假,也很清晰。
外头的侦探拍了大半程,快吃完的时候才走,卓情终于不用假笑了,放下筷子就想走。
周青叫住了他,“你今天不高兴吗?”
“没有。”卓情冷脸说违心的话。
“你如果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可以和我说,我帮你想办法,毕竟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也想帮你。”周青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非常会察言观色,见卓情没有那么抗拒了,又说:“我们圈子不同,你也完全不用担心会有暴露的风险。”
卓情缓缓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周青坐在他的对面,含笑的神情和她母亲格外相似,卓情的心理防线渐渐崩退。
他蹙眉,问了一个不是很明显的问题:“怎么让一个讨厌你的人喜欢……不那么讨厌你?”
周青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卓情看起来不像是会被人际关系困住的人。
“认同对方的价值观,培养相同的爱好,做对方喜欢的事情。”
卓情想了好久,表情逐渐狰狞,他发现,他说着喜欢封重洺,却一点不了解对方,周青说的这三个点他一个都不知道。
周青大概是看出他的窘迫,又换了一个说法,“或者,你可以放大自己的优点,让对方看到。”
——他,没有优点。
卓情的表情更狰狞了。
周青沉默了一下,“或许,你可以改变一下你让对方讨厌的行为?”
卓情神色一顿,“之前我给他做了饭,他好像不是很喜欢,因为他在里面吃出了我的头发。”
周青轻松了下来,“这是小事,你可以……”重新给对方做一顿,让他知道上次是意外。
卓情胸有成竹地抢答,“把头发剪掉。”
周青:“……?”
卓情对头发长短没有要求,留这半拉头发也是因为懒,短头发需要随时去修剪,长发只用自己卡擦一下发尾就行。
他让发型师给他剪成最短,或者直接剃了,那个发型师是个有自己追求的,说卓情头发太软,不适合太短的,又说,光头的尴尬期会很难看。
他捏着嗓子劝:“虽然小哥你长的很好看,但是你不要想不开呀!”
卓情一想也是,他本来就一张脸还能看,如果这点优势也没有了,封重洺估计更烦他了。
“你剪到脖子上面就行,”又补充了一句:“剪好看点。”
Tony笑,“交给我吧帅哥!”
Tony自称为全世界手艺最好的Tony,事实证明他没有说大话。
卓情齐肩的头发被剪短,露出了半截白玉的耳朵,额发也修短了,黑珍珠似的眼睛全部露出来,眉眼间的倔强一览无余,头顶灯光一照,阴沉的气质倏而一变,像清晨阳光下的初雪,疏朗又清冷。
“帅哥,”Tony擦了下嘴,“你是的吧?我也是,我们加个V?”
“什么?”
“那个呀!”
卓情听不懂,拽回自己的衣服,“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Tony见多了他们这种不敢承认的人,把手机举在他面前,退而求其次,“不加也行,和我拍个照我要发ins!”
卓情被他磨得不行,冷脸拍了好几张才脱身。
回家就耽搁了一会,到家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家里黑灯瞎火的,卓情摸着黑走到封重洺的房门口,趴门上听了一会,轻轻打开了门。
屋内,封重洺背对着他睡在床上,窗外月亮的清辉透进来,像是一个沙白小丘。
卓情看了一会就心痒,想离封重洺近一些,悄么声溜进去,不敢坐床上怕把封重洺吵醒,蹲在床边仰头看封重洺的后脑勺。
封重洺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卓情想到封重洺这个姿势可能会压到他受伤的腿,于是伸手拽了下封重洺的被子,没拽动,又加大了一些力气,还是纹丝不动。
卓情酝酿着,要憋个大的,正要使力,封重洺突然翻过来了。所有力气反弹回自己身上,“咚”地一声,卓情摔了个屁股蹲。
床上,封重洺缓缓坐了起来。
卓情知道自己又做了蠢事,不敢看封重洺的眼。
封重洺根本没睡着,卓情一进来他就发现了。
他身上裹着从别人那里沾来的香水,这是一款非常黏腻的糖果味女士香,强势地闯入他的房间,无孔不入地往他的鼻孔里钻,让封重洺想吐。
他冷眼打量坐在地板上的人,意识到什么,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卓情只感觉后颈一凉,随后发根一痛。
封重洺的五指插在他的发里,用力向后一拽,卓情的头被迫后仰,露出修长而脆弱的脖颈。
“你这头发——”
封重洺薄薄的两片嘴唇轻启,吐出分外刻薄的声音。
“她不喜欢长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