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得很近,胳膊时不时蹭到一起,薄薄的衣料摩擦着,发出一些细微的令人耳热的声响。
卓情低头挤着牙膏,封重洺没走,视线仍旧落在他的身上,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抬起头。
他只比对方矮了半个头,在这样的距离下,他可以看到封重洺肌肤的纹理,唇线的走向,以及被他过长的头发遮掩住的,一小截细长的眼尾。
鬼使神差的,卓情说:“我帮你剪头发吧。”封重洺的眼神顿了下,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卓情便渐渐激动起来,开始游说他,“我之前都是自己剪的,手法还行,你头发长了也不舒服吧。”
卓情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封重洺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卓情搬了个小凳子,让封重洺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阳光一览无余地照射进来,卓情站在他旁边,手上拿着一把小剪刀,阳光跃动在封重洺的发尾,他们的衣服上,勾出一片淡金的轮廓。
人的头发是人体上特别“敏感”的部分,当自己的发丝被另一人抓在手里的时候,哪怕只是一根,都会带来强烈的感受。不痛,是一种被他人掌控的不爽。
心口有异样的情绪扩散开来,封重洺很少后悔,这一刻,他确实产生了退缩的情绪。
卓情握住他头发的力度不重,他左扒拉右扒拉,稍硬的发梢戳在他的掌心,突然想到那天去理发Tony和他讲的论调。
他说:“小帅哥你头发这么软,人肯定很好!”
那封重洺头发硬说明什么,他人不好吗?
卓情当时就觉得那个Tony满嘴甜言蜜语,可信度一般,现在一想还真是。
从来没有人比封重洺对他还好了,如果封重洺都不好,那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他对封重洺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卓情自己想想都心惊,但是封重洺都没有和他计较,还能理他,和他说话。
封重洺真的太好了,卓情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咔擦——”
一分神,卓情手上的剪刀没拿稳,鬓角的头发被他一剪到底,青色的头皮隐隐露了出来。
全世界最好的封重洺似乎感觉到不对劲,拿过一旁卓情给他准备的小镜子,一看,脸色黑了下来,咬牙,“卓情。”
卓情一把把他手里的镜子抽走了,“别慌,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他其实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之前只剪发尾,哪里处理过这么复杂的情况。
他握着剪刀的手摁着封重洺的肩,安抚他也安抚自己,“小意思,能剪好。”
封重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觑了他一眼,不太相信的样子,卓情眨着眼,用力地笑。
这边鬓角剪秃了那边也只能如法炮制,卓情顶着封重洺怀疑的视线,心一横,把另一边也剪了。这下两边就一样了,只是看上去有些奇怪,他尝试着把封重洺的额发剪短,已经快剪没了,还是不对劲。
眼神乱飞,不敢看封重洺,封重洺勾腰拿过一旁被他放远的小镜子,卓情动作没他快,只能收回手心虚地站在一旁,封重洺的眉头越锁越紧。
在封重洺开口要讨伐他前,卓情自认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等我一下。”他跑去卧室又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一个剃须刀,很大胆地说:“我给你推推试试,现在就是不太……均匀,所以不好看。”
他还说得煞有其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封重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他。
“不行,”封重洺糟心透了,他从来没有这么“邋遢”过,这一头跟狗啃似的发型,将他从前对自己的那些要求和封家对他的规训踩在了脚下,封重洺放下镜子,没办法地说:“你剪到底。”
卓情“哦”了一声,知道自己又没做好事,不敢多说话了。
还好最后剪出来的效果还行,主要是封重洺的骨相优越,靠脸撑住了。完整的五官原原本本的露出来,阔额高鼻,线条冷冽,加上一双浅色的眼,像一把开刃的剑,张扬又高级,同时令人望而生畏。
卓情低下头,不去看他,拿过一旁的扫帚沉默地扫地上的碎发。
不知道封重洺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突然问他:“你为什么剪头发。”
卓情记得之前和他说过这个问题,不明白封重洺为什么还要问他,他本来想说因为想给你做饭,要说出口的瞬间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问:“你喜欢我长发?”
谈不上喜恶。
只是高中毕业刚去欧洲的那一年,封重洺少少地梦见过卓情几次。
梦里的卓情有时开心有时不开心,但无一例外的,所有梦境都是以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作为结尾——
堵在他教室门口的卓情,被过长的头发遮住的死气沉沉的脸,浓郁刺鼻的桂花香,和破碎受伤的眼。
眼前的这个卓情好了很多,是舒展的,漂亮的,比前几天的卓情也好了很多。
见他不说话,卓情似乎自己有了决断,轻快又顺从地说:“我再留长好了。”
封重洺垂落的指尖颤了一下,眉头深深地蹙起,他没回应,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热闹的街区。
第33章 桃花源
下午,卓情没要人提醒,自觉去收拾了封重洺的房间。
经过两天的散味,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乱七八糟的味道。收拾的时候,卓情看到床单上的血迹还是不免脸热以及屁/股疼。
卓情抱着一大床被单出来,扔到洗衣机又掏了出来,太脏了,还是扔掉。
封重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卓情忙进忙出的,抱着“罪证”从他旁边走过,虽然封重洺目不斜视,但是卓情的后背还是一阵发麻。
房间收拾出来了,封重洺晚上自然就睡在那里,卓情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目送封重洺扶着墙走过去,感到了一点点后悔。
他如果明天再收拾,今晚是不是又可以和封重洺睡一起了。
封重洺站在门口,房门已经被他全部推开了,屋内黑压压的,他一半身子站在走廊,一半身子被身后的黑暗吞噬,就那样站了好几秒。
“怎么了?”卓情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
封重洺微微偏过脑袋,左半边脸完全隐藏在阴影中,朝向卓情的右半边脸,被头顶冷白的灯光勾出极为生硬的轮廓。
“一起吗?”他问。
卓情怔住了,随后,他被巨大的心跳声吞没,完全没发现封重洺的不自然。
一起?一起什么?一起睡吗?
“啊?”他不敢相信地从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来。
封重洺姿势没变,很淡地“嗯”了一声。
卓情生怕他反悔,一个箭步就冲到人眼前了。
他的眼睛格外的亮,仰视看人的时候会无意识地瞪大眼睛,懵懂又单纯,毫不掩饰的欣喜化成眼底的星子,似乎整个世界只能看见你。
封重洺移开眼,望向黑暗的房间深处,身型顿了一秒,还是跨了进去。
一夜好梦。
卓情第二天从床上醒来都觉得不真实。
他不敢去想封重洺到底是什么意思,生怕自己又想多,但仍旧不可自持地,会生出许多不应该的期待来。
这晚,封重洺没有叫他,他们各自回了房间。卓情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很久都没有睡着,后半夜,他抱了一个枕头蹑手蹑脚地打开了封重洺的房门。
屁股刚一沾上床,床上的人就醒了,封重洺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冷寂,“你来干什么?”
卓情被他吓了一跳,听出他语气里的漠然,迟疑了几秒才回答,“我睡不着。”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卓情也无声地抿着唇,他不想走。
他是光着脚过来的,刚才跑的时候没觉得冷,现在反而感到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板一路往上蔓延,让他心口冰凉。
昨天还给睡,今天就不给了?
“你心情不好吗?”卓情很小声地问他。
封重洺过了一会才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没。”
“那你……”
话还没说完,封重洺突然出声,“你睡不睡。”
卓情一愣,心跳再次快起来,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他傻傻地看着封重洺的方向,不确定回答什么。
封重洺似乎被他看烦了,语气隐隐不耐,“上来。”
卓情一秒都不带停顿的,连高兴都没时间高兴,几乎对方的话刚落就滚上了床,掀开被子把自己放进去,双手工工整整地叠在肚子上。
很满足地对封重洺说:“晚安。”
经过这次事件,顺理成章地,他们每晚都在一起睡。有时候在封重洺的房间,有时候在卓情的房间。
当然是睡素的,封重洺对他全无想法,一沾上枕头就不理人了,卓情有时候想和他盖着被子纯聊天都不行。而卓情有贼心没贼胆,规规矩矩地和人保持一条五十厘米左右的看不见的楚河汉界,一动都不敢动。
房间空调打得不低,所以每天晚上被子漏风两人也幸运的没感冒。
偶尔有时候,那条楚河汉界会消失,有几次早上醒来,卓情发现自己和封重洺靠在一起,肩膀贴着肩膀,腿贴着腿,非常亲密的模样。
每当这个时候卓情就会假装自己还没醒,等着封重洺醒后挪开,然后,卓情会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很夸张地揉着眼睛,和他说“早安。”
就这么过了一周,卓情都感觉自己忘了外面的世界,每天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天黑。
直到某一个周天的下午,宋子昱打电话喊他出门,表示有话和他当面说。
当天有雨,天边积云层叠,狂风大作,好似下一秒就会下下来了。
卓情不想出门,不仅是因为天气,还有一股浓重的被人打扰的不悦——
一个只有他和封重洺的桃花源,被人闯入了。
但是宋子昱的语气相当严肃,卓情拒绝的话只好咽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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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一周,薛珩忙碌得很,早出晚归的,宋子昱轻松很多,心理也难免狐疑。
薛珩有一个亲哥哥,薛氏的管理根本用不着他,他不用管理公司,不需要熟悉市场行情,宋子昱却偶尔瞥见他在刷封氏的股票消息。
宋子昱暗自记下,出门买菜的路上,随意搜索了封氏的最新消息。
封氏最近不太安生,一搜关键词各种五花八门的消息全涌了出来。其中最显目的一条是可靠证人举报封重靳用非法手段盗标的事件。
封重靳是封长林的儿子,目前担任封氏项目部的副经理。此消息一出,封重靳当即被相关部门带走调查,标项暂时中止,封氏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舆论风波之中。
刚上任不到两月的封长林受到了来自董事会的强烈质疑。
封氏发展百年,刚肃清正,从来没有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董事会从早开到晚,封氏的股票在如此紧绷的氛围下也不安地浮动起来。
宋子昱握着手机站在马路中央,想到了突然正经的薛珩,还有那天“威胁”他的封重洺,后背凭空冒了一层冷汗。
“轰隆——”
一声暴雷在天边响起,宋子昱被吓一跳,身上的汗毛直树。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