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上前领旨谢恩,皇帝有军务要处理,便先行离开了。
顾成言起身之际,却陡然发现右边大皇子的身后坐着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那张让他魂牵梦萦、时刻思念着的脸,他绝不会认错!
大皇子见他一直看着这边,主动走过来开口问道:“顾卿,你在看什么呢?”
顾成言将双手自然垂下,在袖中攥握成拳,面上却十分自然,不露丝毫破绽。
“不知殿下您身后坐着的是?他与我前几年偶然相识的一位故人颇为相似。”
大皇子不疑有他,替他解疑,“这是吾的二皇弟。”
“哦,原来是二殿下,成言拜见二殿下。”顾成言朝着那面色苍白的二皇子行了一礼。
只见那二皇子撑着桌子,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他似乎有些慌张,怯生生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对顾成言说:“舒玄身体虚弱,便以茶代酒恭贺状元郎。”
随后不等顾成言说话,便急切地仰起脖子喝尽,却不小心呛着自己了,咳个不停。
旁边的人都面露不屑。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又丢人了,二皇子轻咬唇瓣,有些不知所措。
顾成言却注意到他的唇红的妖异,有一瞬嘴角上翘,似乎在告诉他,就是我,我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二殿□□虚,还是少饮些凉了的茶水为好。”
心里却在想着:林舒璇、林舒玄,连名字都不改的小骗子!
大皇子似乎很关心兄弟的样子,担忧地对二皇子说:“舒玄,不是跟你说了这种场合你不必来了吗?你身子不好,万一在这凉风下受了寒可怎么好。”
又吩咐他身边的内侍:“还不快扶二皇子回宫!”
那内侍身子一颤,上前抓着二皇子纤瘦的胳膊将人半脱半扯的带走了。
顾成言收回视线,笑着对大皇子称赞道:“殿下果然仁善,身为兄长如此关心二殿下的身体,臣家中也有一个弟弟,但殿下爱护幼弟之心让臣自愧不如。”
大皇子本就想与他交好,好不容易跟顾成言有了个共同话题,自然是不会错失,一不小心就说了不少关于林舒玄的事情。
“二皇弟胆子小,自幼体弱,再加上母后去得早,父皇又忙于朝政不得闲,所以免不得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多操心了一些。”
这番话既夸了他自己贤德,又从侧面告诉顾成言,他这个体弱胆小又不得陛下喜爱的弟弟是绝没有跟他争夺皇位的资本的,难怪如今朝中大多数都是大皇子的支持者。
不过奇怪,三年前,林舒玄乔装成林舒璇在景州城待了大半年时间,竟然无人发现么?是不是说明他在宫中根本无人在意呢?
本该被骗而气极的顾成言却忍不住替他多想。
这里面太多疑惑了,顾成言心绪烦乱,应付了大皇子几句后,假装不胜酒力,让宫中内侍带他去厕轩更衣。
若不是今日盯着他的人太多,他定会到林舒玄的面前好生质问,顾成言嘲笑自己,人家不仅隐瞒身份跟姓名,甚至连性别都是假的,他还捧着自己的一片痴心硬要塞给人家。
洗了一把脸,闭上眼尽力平息心中被欺骗的怒。
再度露面,又是那个众人眼中清风朗月、温润淡雅的状元郎。
那领着顾成言来的小太监被人突然叫走了,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新面孔。
“我记得方才领我过来的人好像不是你。”在宫中一切都需加倍谨慎,顾成言不动声色笑问道。
“回大人,方才领您过来的是小余子,他让贵妃娘娘喊去了,我正好顺路过来,是他拜托我领您回御花园的。”
“那便有劳你带路了。”
这人话虽然说的没破绽,但走的路却不是来时的那条。
顾成言停下了脚步,那小太监朝着面前的人一躬身,退下去了。
“时隔三年,顾公子如今都成顾大人了。”那人转过身,笑容清浅,与在宴上怯弱的他完全不一样,反而更像顾成言印象中的林舒璇,清冷聪慧。
“微臣见过二殿下,殿下说笑了,臣是景州人士,从未来过京城,与殿下何谈三年未见,该是从未见过才对。”
林舒玄挑了挑眉,“看来你还是生我的气了。”
“微臣岂敢,殿下天横贵胄,皇室血脉,微臣心中只有敬重。”
林舒玄顿了顿,似乎有些受伤,“你若是心中有埋怨,有疑惑,都可以问,我今日都可以告诉你。”
顾成言心中自然是有很多问题想问的,譬如:你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出现在我身边?那段时间你所表现的感情是不是在做戏?为何当初突然不告而别连夜消失?你知道我为你牵肠挂肚了整整三年之久吗?究竟哪一个你才是真实的你?你究竟有几副面孔?
但顾成言忍住了,这些问题如今追究起来都没有意义。
他们都是男儿身,本就不可能在一起,身份上更是天壤之别,顾成言自认聪明却还是看不透面前的这个人,他也不希望跟一个习惯伪装性格的人在一起,那样也太累了。
所以索性就将一切埋在心底,不再提及,不再深究,不问不管,就当一切都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吧。
“殿下说的微臣不明白,微臣今日与殿下是初次会面,谈何埋怨疑惑呢。”
林舒玄定定的看着他,“你当真没有什么要问的?”
“微臣斗胆问一句,殿下想让我问什么呢?”用什么身份去问你?有什么立场去问你?后边这两句顾成言咽在肚子里没说出口。
这是林舒玄第二次感受到顾成言的冷漠,第一次还是他们初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脸上温柔的笑着,眼里却尽是漠然,林舒玄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不舒服,自他长大后,还没有谁让他这样不舒服过。
脸上的笑意消失,林舒玄走到顾成言的面前,俩人的鼻息交融。
“孤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不想问我什么吗?”
他带着他的骄傲给了顾成言最后一次机会,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他下意识地用上了自己的身份去压制顾成言。
顾成言同样有他的坚持,既然当初有意欺瞒不说,如今又何须他去问。
顾成言退后一步,拱手行了一礼,低着头说:“微臣不敢。”
林舒玄眼中的暴虐之色越发浓烈,他轻笑,“顾成言,你记住了,我给了你三次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说完转身就消失了。
顾成言缓缓起身,望着方才他站着的位置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方才那个小太监又出现了。
“顾大人,奴才领您会御花园吧。”
顾成言笑着点头,“有劳。”他没有问小太监为什么带他来这里,更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出现。
俩人走后,林舒玄从墙后出现,他喃喃自语:“好你个顾成言,对一个小太监都能笑得这么温柔,对我却爱答不理的,很好!”
除了墙上多了一个掌印形状的深坑,这里什么也没留下。
琼林宴结束后,顾成言正式进入了翰林院,平日里的工作也就是每日跟在陛下身边记录他的起居注,拟写典礼的文稿,必要时书写圣旨。
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但这个位置深受陛下的信任,顾成言自己知晓,陛下是因为他医者的身份再加上微服相处了近半年所以才如此信重自己。
果不其然,跟在有资历的翰林院同事跟前学习了两日,到了该诊脉的日子,陛下就将他叫到跟前去了。
“臣翰林院编撰顾成言叩见陛下。”实打实的大礼。
皇帝观他行礼的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连连点头,“起吧,看来你这两日该学的东西都会了。”
顾成言起身谢恩。
“回陛下,微臣不敢辜负陛下的期望。”
俩人本就熟悉,皇帝也不太习惯看他如此待自己,“这又没有旁人,坐下说话,如何,前几日在殿上见到朕的时候是何感受?”
“启禀陛下,微臣当时震惊极了,原以为林老爷是哪位皇亲国戚,不曾想竟然会是当今圣上,也怪臣自己没有深思,如此威严,又神通广大的人,除了陛下,整个京城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神通广大指的是曾经顾成言在程季良的邀请之下参加过一个诗会,周文远出了一个极难的上联,一直没有人能够破解,顾成言不知道是他出的,顺手就给解了,还留了一道更难的。
周文远却没能解出来,声名受挫,有一位痴迷周文远诗词的世家子弟找上门,给顾成言造成了一些困扰。
是林老爷出手帮的忙,京城府尹并不敢管这些世家,当时是刑部的人直接将他带走的。
内务总管吩咐小太监给顾成言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又亲自给他奉上了一杯茶。
顾成言微微颔首一笑,“多谢公公。”
皇帝也回想起那件小事来了,不过记不起来那是谁家的孩子了。
“朕看你那天倒是淡定的很,回答朕的提问滴水不漏,比其他人更不惧怕朕。”
“陛下是臣敬重之人,又如何会产生畏惧呢?何况臣如今可是天子门生,说起来跟陛下还有师生之谊呢。”
皇帝被逗乐了,笑得十分开怀。
“起初朕还跟他们说呢,担心你知道朕的真实身份之后,会跟其他的朝臣一样惧怕朕,比起那样,朕还是更喜欢私下里像之前一样跟你相处,顾卿可明白?”
皇帝跟前的大内总管对顾成言笑得更灿烂了两分,看来这位新任状元郎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能得陛下如此赏识,时也命也,人家不仅救过陛下,学识还是一等一的好,换做他,他也打心眼里喜欢。
顾成言像从前一样行了一个晚辈礼,“成言明白。”
当然这话听听就行了,谁敢真的把皇帝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富商老爷呢?况且,顾成言以前也没把他只是当做一个普通人,只不过以为他是哪位王爷罢了。
皇帝十分满意,“刚好,朕以后也不用特意微服出宫找你诊治了,你是不知道,朕出一趟宫得费多大的功夫,偶尔出去一次还行,这出去的勤了,总有人多想,尤其是后宫的那群女人。”
他十分厌烦地跟顾成言吐槽这事。
顾成言顺着他的话开了个玩笑:“莫不是宫中的娘娘们以为臣是陛下藏在宫外的美娇娥?”
皇帝十分畅快地大笑出声。
外头的御前侍卫都有些惊讶了,这今年的新科状元着实是盛宠优渥!
“若是下次贵妃再拿朕出宫之事使小性子,朕就将你供出来。”
顾成言假装害怕,“那臣可就真的要惶恐了,少不得为陛下多说出几位真正的红颜知己。”
“你这小子,坏得很!”皇帝还真有红颜知己养在外头,顾成言也见过。
顾成言捧起茶盏喝了一口,别看他对着皇帝谈笑风生,这脑子里时时刻刻飞快地转着呢,不能过于谨小慎微,也不能失了分寸,这其中的度把握起来跟会试的那份答卷相比难得多,因为他必须及时作出反应,着实伤脑子。
中午的时候,陛下要去贵妃娘娘宫里用午膳,顾成言便可以自行回翰林院了。
走之前,皇帝瞧他喜欢桌上的点心,还特意赏赐让他带回去吃。
跟顾成言坐在一处的是一位翰林院侍读和一位翰林院侍讲,官位比他高上一级。
俩人都知道他是去陛下跟前侍奉了,回来还有个小太监提了个食盒跟在后头,都是老人了,立马就知道这是御赐之物。
对这位顾编撰的态度顿时有了成算。
“顾大人回来了。”俩人都起身跟他打招呼。
顾成言笑着回道:“齐大人,何大人,可用过午膳了?”
“还未曾,顾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食堂那边开饭一项晚,而且这会儿人多,我们俩打算晚些过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