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本福进到监室,看见通铺上先前空着的第一个铺位上多了个人,但第二个铺位己经空着了,先前在第二个铺位那个光头移到了第三个铺位上。第一个铺位上这人指着第二个铺位笑咪咪的对侯本福说:“兄弟你睡这个位置,等我过天把取保了你来睡我这个位置,当龙头大哥。”
侯本福哪有心思听这些,也不懂什么“龙头大哥”,只默默地坐在通铺第二个位置的床沿上,一只眼睛被凡纱盖着,另一只眼睛也不知往哪里看,心里茫然还带些恐惧。若不是今天一早醒来光头们恭恭敬敬叫他“二哥”,若不是杨干事给何指导员说己经给这十来个光头打过招呼,这一溜的光头在这光线暗淡森严重重的狭窄水泥房子里 ,而且有两个长相连笑起也是充满杀气的人,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人,哪个不恐惧?
在第一个铺位上的光头继续找他搭讪:“今天一大早我在县医院就听说你们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说是死了个人,你可能不晓得,你弄死那个人在我们钢城算是一霸,这回死在你手里,还是你厉害,为钢城除了一霸。”
“大哥昨天去医院今天才回来,昨晚上回家跟大嫂来一火没有?”第三个铺位上的光头嬉皮笑脸的插话。
“开你妈啥子玩笑,在医院一首有检察院和看守所的轮流值班守起的,还想回家来一火。再说老子昨天一到医院就进抢救室,就是喊个明星来脱光了摆起老子都没得办法。”说完一号铺位上的光头“嘿嘿”笑了几声。
这时侯本福认真看了这光头一眼,个子矮小瘦得皮包骨,脸色黑黄气短声微,完全是一副病态。侯本福正要给他说话,听见放风室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光头像猫一样一滑溜凑到监室铁门上的小方孔朝外面张望:“是肖医生和何指导员,可能是给二哥送东西来。”这光头说完立马一滑溜爬上通铺自己的铺位上坐着。
监室门“嚯——咚”一声打开,何指导员站在门口说:“侯本福的东西,你爱人送来的,还给你送了药放在肖医生那里,肖医生晓得按时给你用药的。”
这时医务犯肖医生把一堆东西一样一样递进监室里然后“嚯——咚”关上铁门。
两个光头很麻利地将垫絮折成一长方块铺在铺板上,又将床单铺平在垫絮上再将多余部分卷进垫絮压着,最后将被子对折铺在床单上。另外还有牙刷牙膏香皂毛巾卫生纸等洗漱用品,也是这两个光头挨着大家放洗漱用品的墙根一字摆好。在这两个给侯本福整理床铺和洗漱用品时,另一个光头帮侯本福打开一袋衣服,侯本福挑了一件衣服一条短裤换上,光头说一会放风把满身是血的这件短袖洗了还是扔了,侯本福说不洗也不扔,我自己收好它。侯本福老婆送来的东西里有两个小塑料桶好像特别让大家感兴趣,一个光头说:
“何指导员们还没有进监室我就闻到香味,好香,好久没有闻到过这种香味了。”
一整个监室里的光头都猛吸鼻息闻香味。一号铺位上的光头“嘿嘿”笑道:“看你妈的些,啥子鸡巴德行。”
侯本福回过神来意识到什么,连忙说:“桶里肯定是吃的,打开打开。”
还是那两个动作麻利的光头一人提一桶放在第一个铺位和第二个铺位之间的床沿上,揭开盖子,一桶是满满的蒸饺,一桶是满满的卤鸡,剁成一小块小块的。两个光头看着一号铺位上的光头,等龙头大哥发话。一号铺位上的光头说:“看老子做啥?”朝侯本福歪了歪嘴,侯本福立马明白,连忙说:“先给大哥吃够,其余的所有兄弟平分,我不饿不想吃。”
另外那几个在铺位上坐着眼睛珠子都要飞进桶里来的一听侯本福说完,几乎在同时三秒钟内“嚯”地梭下通铺拿起自己的饭钵和勺子又“嚯”一声回到自己的铺位盘腿坐着面朝过道,将饭钵摆在面前的床沿上等待美味的来临。
侯本福侧脸一看,那一溜的光头一溜的饭钵和一溜的盘腿坐姿,就连那勺子柄的方向也是一致的,突然间,他的内心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悸动。
因为侯本福说了他不吃,这两个分食的光头就没给侯本福摆饭钵,而事实上侯本福此时也还没有饭钵。龙头大哥鼓足气呵斥道:“人家侯主任屋头送来的东西,人家说不吃你两个狗杂种就真的不安排孝敬?”
两个分食的光头又尴尬又害怕,躬着准备开始分配美食的身子不知所措地看看龙头大哥又看看侯本福。
侯本福笑着对龙头大哥说:“大哥,我真的不想吃,一点都没有胃口,你和兄弟们吃,东西不多,一个尝点。”
龙头大哥才说“那好嘛。还不谢谢侯主任的些?”
“谢谢侯主任!”十来个人同时发出的声音在狭小的监室里着实响亮。
在光头们狼吞虎咽美食的时候,侯本福认真看了这群被关在同一个监室的人,加上他,十二个人,年龄最大的看上去大约六十来岁,最小的那个也就十七、八岁吧,二十岁到三十岁的有七、八个,除了六十来岁那个,年龄稍大点的就是龙头大哥和另一个,他们俩大约都是西十岁左右。
侯本福正认真观察这群人时,听见放风室的门又响了,一个光头说:“可能是来放风了,闷死了,早就想出去透会气。”
何指导员领着肖医生把监室门打开,正看见还有两个在吃饺子和卤鸡。何指导员故意虎着脸说:“你们是不是把侯本福家送来的东西抢了吃啦?胆子大啊,老子们打招呼都不听。”
年长的个光头赶忙说:“报告指导员,是侯主任自己主动分给我们吃的,我们没有抢,不敢抢!”
肖医生“嘿嘿”笑着:“指导员逗你们的。”然后肖医生又压低声音说:“你们不要让隔壁监室那些晓得你们这间可以送吃的进来哦,规定是不允许的,你们运气比别个好点,沾侯主任的光。”
光头们连连说“懂的懂的。”
何指导员说:“放风,都出来洗洗。”
侯本福来到放风室,双眉紧锁神情木然站在一个角落。年纪最小的那个光头拿着侯本福的洗漱用品凑过来,有些腼腆也有些好奇和讨好:“侯主任你是这阵洗还是等一会再洗?”
侯本福说等一会再洗。
这个光头又说:“侯主任你家今天送来的东西好好吃哦,不要说在这里头,就是在外面我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侯本福被他逗笑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吃,只是可能多久没吃过外面的东西了所以觉得特别好吃。”侯本福看看这小光头,皮肤白里透红,眼睫毛长长的,整体像个女孩子,“只是可惜太少了,那么多人吃那么一点,你分了几个饺子几块卤鸡呢?”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都分了九个饺子,卤鸡是大块一点的西块,小块一点的五块,我比他们多吃两个饺子和一块卤鸡肉,是龙头大哥吃不完给我的。”小光头说着,还舔舔嘴唇摆摆头,似乎还陶醉在美味里。
“你叫什么名字?哪样案子进来的?”侯本福问小光头。
“于真华,伤害罪进来的。”
“怎么个伤害法,对方被伤成咋样了?”
“死了一个,伤了一个。为争田坎起的矛盾,我们两家各有一丘田挨起的,中间一根田坎,他说是他家的我家说是我家的,就这样扯起皮了。”
“就这样简单的一个小事?”侯本福觉得好不可思议,为一根田坎一死一伤。
“是啊,就这个事,先是他家男的个和我爸起冲突,他家男的个拿扁担给我爸背上打了一下,把我爸打翻在地上,然后我妈拿钉耙朝他家男的挖过去,我又冲上去几锄头,他男的个就死了,他家女的个拿柴刀砍我,还没有近到我的身就被我妈一钉耙打过去把她手打吊起了。所以一死一伤,起诉书都下了,定性为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等法院开庭了。我爸我妈都在这里关起的。”于真华说起他这一死一伤的案子居然是少有的淡定,并且还隐隐透着胜利者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