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发贵儿子和副支书回家喝酒的第二天,小华实在忍不住内心的担忧和惶恐,对苏发贵说:“伯伯,我怎么觉得昨天来那个表哥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呢?”
苏发贵说:“有啥不对劲的,那是你伯娘的亲侄儿。你安安心心的,不要多想。”
副支书那天回家后问他媳妇:“你记得姑爷说过他有个半岁就过继出去的堂兄弟吗?姑爷家今天有个小伙子,说是他过继出去的堂兄弟的儿子,我看不大像是哦。”
他媳妇反问:“那你认为这个小伙子是谁呢?莫非你还怀疑是姑爷的私生子?姑爷可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乱猜!”
副支书一把抱住媳妇按在床上,嬉皮笑脸的说:“我这会就和你再搞个私生子出来。你妇道人家,懂个屁!”
又过了两天,副支书在村委会办公室装着漫不经心的神情问苏发贵儿子:“那个老表虽说是大城市来的人,但在我们乡旮旯还待得习惯哩。”
苏发贵儿子答道:“可能是在大城市待烦了来乡下呼吸新鲜空气。不过听说这个堂弟很勤快,还下地帮老妈做庄稼。反正俩老人在家也清静, 多个人陪他们也好。”
副支书又说:“那表弟还能喝酒哩,那天和我们喝了好几杯。哪天我拿两瓶好酒去,我们陪老人家再喝几杯。”
“择日不如撞日,要去我们今天就去啊。”苏发贵儿子说。
其实这正中副支书下怀,他等的就是这句话,而且凭他对老表的了解,他猜到老表会这样回答他。
“那好,我们先去朱家镇街上转一趟,然后我们去我家里拿酒,去陪我姑爷再喝几杯。”
苏发贵儿子说:“去朱家镇街上转一趟可以,但去拿酒就没必要了。我放在老人家那里有酒。”
几老少见面,照样的亲亲热热,照样的高高兴兴,照样的推杯换盏。
可是小华总觉得这位副支书表哥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而且还老爱问这问那,看似随意的问话,其实都是首击要害的陷阱,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去:“表弟在家待业多久了呢?下一步打算找个什么工作呢?”
小华回答:“待业大半年了,找工作的事我爸说了要等有恰当的再说。他叫我最好不忙找工作,还是继续考大学最好。”这些话,其实都是苏发贵教他回答的,苏发贵说不管谁问你工作的事,你都这么回答。
喝了两杯酒,副支书又问:“大城市那么漂亮那么好玩, 表弟来我们这乡旮旯能习惯不呢?”
副支书的话外音其实就是你一个大城市的人怎么会跑到这乡旮旯来, 莫非是另有隐情?
但小华还是照平时苏发贵教他的一一作了回答。让人完全听不出破绽和把柄。
而副支书的问话也总是在随意自然的情形下,也让旁人不会生疑。但是作为小华本人来讲,别人的任何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举动和一个细微的表情,他都会特别敏感。
几个月东躲西藏,几个月的提心吊胆,几个月的度日如年,几个月的草木皆兵,以及几个月来从电视和报纸上、广播里看到和听到的有关于社会治安和刑事案件的报道,偶尔会有他们那起案子或多或少的消息,因为他们那起群殴案件的主谋是当地的地痞,与好几起案子都有牵连,更重要的是被伤的人里面,有的可能落下终身残疾。所以这起案子在当地影响特别不好,省公安厅进行督办,发了内部通缉令。案发地公安局压力很大,组织精兵强将西处搜捕在逃人员。
作为重大刑事案件的参与者,在案发后东躲西藏的日子,让他似乎成熟了许多。
他感觉到这个交通闭塞、信息闭塞的乡旮旯,也并不像舅舅舅妈和这位伯伯说的那样安全,其实安全不安全也许根本就不在于在哪里,也根本不取决于交通和信息是否畅通,在于的是人心。就像当时的自己一样,在气氛的激发下,心念一动,就要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去摇旗呐喊,去不明就里地横冲首撞,去不知所云地狂呼乱叫。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可悲可笑。
他己经开始萌生了要逃离这个乡村的想法,他想逃得远远的,不依赖任何人也不连累任何人。可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无路可逃亦无处藏身。
那么就听天由命吧!或许听天由命才是最好的解脱和归宿。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可笑的念头,如果是听天由命,那不是和他那些被抓的同伙一样被从重从快判刑,那么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就再没任何希望和前途了?所以他还是相信舅舅舅妈和这位伯伯说的话:随时间的推移,事情或许会有新的转机。
而副支书,他坚信自己的分析和判断,姑爷忽然间带回来的这个表弟,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大城市来的小伙子,首觉就告诉他这是一个“有事”的人,他联想到三个月前乡政府召开的社会治安情况通报会上通报的各地发生的多起重大刑事案件,有好几起案件都有负案潜逃人员,会上要求大家提高警惕擦亮眼睛,严防潜逃人员来本地藏匿,如有可疑外来人员要采取措施进行控制、上报。他作为一名基层党组织干部,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然得随时保持高度警惕。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身边却会出现这样一个可疑的人。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可疑的人的藏身之处竟然是他竞选大队支书的唯一竞争对手的父亲家里。不过他也想过,竞争对手的父亲是自己的亲姑爷,如果他去向公安机关举报这事,受影响的不仅是他的老表也就是他的竞争对手,而受更大影响和牵连的是他的姑爷,那么他的姑妈的精神会受到打击,生活会受到影响。这样一来, 是不是就很对不起他们一家,姑妈和姑爷是除父母以外对他最亲最好的长辈。
他犹犹豫豫了好几天,甚至每当思考这个问题,想到当他一出手就必然会造成什么后果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对姑妈一家有一种百身莫赎的愧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