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鬼俯首,洛恩称雄,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 1
这三十年间,前二十年纷纷扰扰,各地动乱不断,到了第三个十年,我的洛恩王国横跨狭海两岸,统辖骸骨山脉以西的所有土地,乃是已知文明世界的主人,就连东方黄金天朝的来使都口气卑微(当然我估计八成是商人冒充),整个世界已经迎来了真正的和平,人称“瓦雷利亚再世”或者,“莱雅拉时代”。
这是比较美妙的说法。
在很多人口中,则有另外一个称呼:
“恐怖的年代”。
然而,不论人们是心怀畏惧,还是与有荣焉,和平的时间只有十年,一瞬而过,与人类冗长的历史相比,就像是一声浅淡的叹息。
当下,在我时隔三十年后再度巡视北境之际,内战又发。
在缅怀兄长的时刻听到这黑色的消息,让我不由得有些疲惫,我有一刹那想要丢下王冠逍遥自在,我做得到这一点,故而,我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正
想当初,在定鼎大局之后,我决定成为人类之神?我以为自己该作为一个普通人过完一生,然后再去追寻高远的道路。
现在,我如愿以偿,垂垂老矣,我感受到了时光赋予我的雍容,却也感受到岁月榨干了我的精力,我现在很怀疑自己当年决定的必要性,当初之所以会想要过凡人的日子,是我觉得这是“升格”的必经之路?还是说,我恐惧于参与诸神的游戏,拒绝进入祂们的竞技场?
我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这三十年里我生儿育女,治理国家,多次面对刺杀和危局,就像是任何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君主一般,可是,这难道,真的就是人类之神必经的道路?
思及如此,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瞥见我的侄子卢斯亲王神情变得小心翼翼,也难怪,心有困顿,我现在的面色自然不悦,好吧!我于是决定放弃自己过度的思考,先行带领因红王情绪不佳而战战兢兢的队伍,前去最近的定居点安顿休憩。
当天夜里,我,“剥皮女王,凝霜成剑的战士,死亡与寒冰的私生女,洛恩王国的女主人”,在霍伍德家族的城堡里就寝,这座堡垒在过去曾经标记着波顿家族的边界,可是如今,其主人面庞年轻而陌生,纵然对我恭敬有加,我依旧懒得记其姓名。
饮酒之后,我放任自己进入梦乡,尽管依照我的实力连睡眠都不是必需。
我以为自己会梦到多米尼克,却不料——
我梦到的是我走在荒寂的大地上,周遭的景色如隔绝在了薄纱之后,朦胧不清,又似水中的倒影,来回飘荡,清风拂起我斑白的发丝,也送来了阵阵歌唱,那是迷宫营造者和洛恩河之魂,在我耳边低语着王国治下的纷扰。
我对此感到厌烦,我问他们我的兄长在哪,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梦里,这是不是又一个骗局或者陷阱?
他们,却报以下面的话:
“你无法得到你想要的自由,莱雅拉。”他们说,“你以为权力是你的枷锁,你想要摆脱枷锁,可是超越权力的你,却用君王和母亲的职责来束缚自己,你,需要枷锁。”
是吗?我想,难道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彼等话音刚落,我立刻感觉到自己腰部一弯,我的背几乎被沉重的负担给压扁。
虽然无从观察,我却明白,压着我的,是比我身子还大的冠冕。
与此同时,凭空出现了恶龙、白狮子,毒蛇和乌鸦,他们的利牙尖喙在我胸前贪婪地张开吮吸撕咬,开始时我看到一张张嘴边满是乳液,可是之后,白色的生命之汁变成了红色,他们开始享受起了我的鲜血。
虽然无人解说,我却在瞬时间便明白了这一幕景象的意味。
我的四个孩子,龙,狮,蛇和鸦。 2
这就是我的孩子?我感觉自己本该痛彻心扉,却全无知觉,紧接着空气里波纹荡漾,一个没有皮肤的血人出现在了我面前,他咧嘴朝我大笑,我从其五官上看到了卢斯大人的影子,不是我的卢斯侄子,而是我的父亲。
死在了颈泽的父亲。
“这就是你杀死亲人的理由?这是你杀死生父的代价!”他用卢斯的声音嘲笑着我,语气和表情里带着卢斯·波顿,我的父亲,生前从未有过的激动,“你永远也逃不过,你永远也躲不掉,再华丽的甲胄衣装也藏不了你的懦弱,再多的脂粉颜料都遮不住你心里的虱子。”
我想说话,我把他当成了卢斯·波顿,我想告诉他,因为他的缘故——
我的孩儿,从未有过父亲。
我想告诉他,回忆起和儿女相处的时光,我有时确实过于优柔,对我的骨血,甚至个别时分,我显得太过纵容。
可是,这并非我不知道过分慈悲只会制造隐患,而是因为我不想自己的后代和自己有同样的阴影。
“你在自食苦果,而我欣然观之。”他的笑声暂歇,“人们总是会踏入同样的错误里,你同样如此,严苛催生软弱,而软弱,将再次促成刻薄,循环不止。”
是吗?
我知道,这个梦境展现的是我自己忧虑,是我一直难以放下的,耿耿于怀的心结,虽然多年来我都将卢斯·波顿的死抛在脑后,可是自从那一夜我看着自己的舅舅将他杀害之后,我就从未忘怀。
如今,我的年龄已经比当年卢斯死去时更老,回忆过去,很多我当初无法了解的,他的逻辑,他的思想,在现在的我面前,都一望即明。
因为某种程度上,我在重复他的道路。
梦境淡去,我苏醒在深夜的堡垒中,在松软的床榻上支起胳膊,浑身冒汗。
窗外是咕咕鸟啼,隐约可见哨兵手里的火焰,而我犹然还在梦中无法脱身。
恶龙,白狮子,毒蛇和乌鸦,我脑海闪过这些贪婪的脸蛋,他们在我脑海里的景象,自然还是他们还是幼童时的模样。
然而,那是过去。
我的孩子们,我的亲族,我冒着生命危险分娩出的骨肉。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我会知道的,恶龙,白狮,毒蛇,还有那只小乌鸦。
我会知道的
一个半月后,维斯特洛中部,夏日的君临,红堡。
我端坐在铁王座之上,铸成这宝座的,乃是昔日“征服者”伊耿熔铸的那一万把利刃,据说不合格的人会被王座本身给伤害,而这王座没有半点割伤我的胆量,我不由讽刺地想,至少剥皮女王要比一坐王座就遍体鳞伤的“残酷的”梅耿,要强上一些。
我看着陆续走来的七国重臣和诸侯,看着他们恭谨的仪态,恍惚间想起当年的艾德·史塔克曾经坐在这里,代劳勃国王行用权柄。
如今,权柄在于我手,红堡早已不属于国王,只有一名不敢僭越自身地位的总督,铁王座尘封多年,所以这还是这几十年来的头一次,王者端坐其上,群臣位列堂中。
我扫视诸人,只见塞外与北方人的代表,是年轻的琼恩·史塔克,这只年轻的奔狼不大适应南方,正在紧张地原地挪移双足,他一看就是黑发血统和红发血统的后裔,我有些搞不清到底是罗柏公爵和“小熊”莱拉的种,还是琼恩·雪诺和耶格蕊特的崽,从姓氏上看多半是前者。
谷地的代表是珊莎夫人,她青春犹在,诱人而神秘,河间人的头目艾德慕·徒利公爵垂垂老矣,正在和她窃窃私语。
河间地包括赫伦堡在内的东南方已经划归王领,如今其疆域大大缩水,徒利的本代家主性格懦弱,并没有反对,实际上在长夜之后的第五年,徒利家族遭遇到了凡斯家族的反叛逼宫,多亏银鹰家族梅利斯特忠心耿耿,才没有威严扫地。
说起来,梅利斯特家族由于红王的恩宠而权力日盛,他们尚武,这一点正是艾德慕公爵最缺乏的品质。
在北方三地代表的身边,站着皱纹满布的老人詹姆·兰尼斯特公爵和正值盛年的边疆地守护,塔利家族的狄肯公爵,狮子和健步猎人在三十年前的河湾一役以后再没有首鼠两端,多次带领七国军队前往厄斯索斯平叛作战。
他们对面,则是戴恩家族的少年与”血之贵胄”伊伦伍德家族的祖母,马泰尔家族被我连根拔起栽去了多斯拉克草海,现在是被我怜恤的戴恩家族和原先势力就不弱的伊伦伍德家族在执掌多恩。
谷地,河间和北境,正是过去拜拉席恩王朝的余烬,如今也是声气连枝。
西境高傲孤立,蓝道·塔利伯爵逝前与他们暗自缔盟,如今盟约巩固。
多恩的戴恩家族和伊伦伍德家族就和过去的马泰尔一样,身居世外,等候机会。
至于河湾地和风暴地,其邻近王领的部分就如河间一般被收归王室,其他的部分被诸侯瓜分。
在这几位公爵的身侧,靠近大门的地方,除了王领诸贵之外,还有青亭岛的雷德温、黑港的唐德里恩等家族,他们不算是王领的一员,却直属于我,因为在河湾地和风暴地距离王领较远的地方,我直接推行了七国人从未见过的第三种区划:
郡。
青亭郡、黑港郡、再度复苏的旧镇郡。 1
在经过长夜前后的战争之后,河湾、风暴地的主人已失去权位,河间也被大大削弱,而王权,红王宫廷的王权,却大大加强了,现有的行政官僚体系不足以照拂每一个地方,于是在距离君临较远,但是又人口密集的地方,我设立了郡来管理。
从这个角度来看,异鬼之灾过后,得到了最大好处的——
当然是我。
“说吧,诸位,”我声音铿锵老练,一响起,就驱散了王座厅里的嗡嗡蚊吟,“你们对于海那边,有什么看法?”
他们当然明白此行的目的,毕竟就连几日之前的比武大会,名字都是“战前比武大会”。
“咳。”老年的骑士詹姆·兰尼斯特迈步而出,一派当仁不让的派头,领军出征,舍他其谁。
“很好,战争。”我点了点头,“其他意见呢?”
“下一位国王,荣光。”珊莎露出笑容,“人们在等待立储的消息,可是您的长女”
不出我所料。
我的四个孩子同室操戈,撒拉带头,诸位臣下除了继承权一事之外自然别无他顾。
“再议。”我看了一眼身边的侄子卢斯亲王,如此应付心怀叵测的珊莎。
“那么,丹妮莉丝·坦格利安呢?王上。”狄肯·塔利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这问题问的,也不出我所料
这场叛乱很有意思,我想道,确实如之前我的大臣所联想到的一般,不但和我的身后事有关,也和“龙之母”丹妮莉丝有莫大关系。
究其根源,得从当年讲起。
自长夜结束后,洛恩王国虽然依旧战乱频仍,可是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发展期。
我的宫廷里,出现了四个派系。
紫衣党,又被称为北方党,布拉佛斯人、罗拉斯与潘托斯因为利益关系而保持了一致。
纹身党,又被称为南方党,以瓦兰提斯人为主体,加上雌伏在我麾下后依附他们的三女儿城邦等等,与紫衣党针锋相对,在我的轮宫外,时不时会有两派的年轻人喋血街头的传闻。
两派之外,还有拥王党,或称为中央党,主干是当初的剥皮团元勋、科霍尔人与诺佛斯人,虽然被称为拥王党,可是我很清楚,这个集团已经自成一体,其壮大于王国和王族来说,未必是好事一桩。
最后的,则是君临党,或者说西方党,维斯特洛的领主们,通常而言他们不会参与宫廷争端,可是,贸易、亲缘和政治,全都无法让他们置身事外。
宫内有四派,同时宫外战争犹在。
多恩人、河湾人、三女儿城邦人、瓦兰提斯人里的顽固派,还有拉赫洛的信徒们,他们时而联合,时而分化,和我明争暗斗,有时是阴谋诡计,有时又会掀起声势浩大的反叛。
到了十年前,当河湾的“园丁之子”叛乱被我镇压之后,国家才真正迎来了和平。
可是和平不是一切,我当时没有意识到,由于国家内的派系斗争,外患虽平,内乱的种子已经种下。
当然,派系斗争只是个表象,其实质,是洛恩王国立国以来的隐忧,一直无法解决
这个国家,没有主体,没有主体民族,也没有团结人心的理念,时至今日,我已经接受了现实,洛恩王国的分崩离析,只会是时间问题。
就在十年前的庆功宴上,当时吟游诗人歌颂我的伟业,途中出现的使者带来了远方的消息,最后的红袍僧们不再反抗,远遁奴隶湾苟延残喘,这一喜讯让宴会进入高潮,人人都在为和平盛世举杯欢呼。
与此同时,我的眼线在我耳边低语了故人的下落,已经失踪很久的丹妮莉丝突然出现。
要知道,丹妮莉丝在长夜结束后自因我的压力而逊位,再之后有二十年未现于人前,有人说她死了,被我毒死或者刺死,有人说她被我流放或者软禁,真相却是她以周游世界为由离开,驭龙飞天,一去不返。
十年前的我当然不会疏忽于“龙之母”的突然归来,我派出了当初咕噜给我留下的探子们,当初的盲眼伶人会,在后来红王的宫廷里被称为“红王之影”,他们中的一个,给了我一个奇妙的消息:
丹妮莉丝拜访了我留在科霍尔的女儿撒拉。
她送了她一颗龙蛋。
我当时并没有太在意,魔龙蛋而已。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疏忽了什么。
乍一听闻这消息时,大概是出于对女儿的溺爱,对丹妮的愧疚,或者只是我的傲慢,所以我没有对两人之间的沟通报以反应。我那时候想,魔龙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它们或许是个麻烦,却并非难以匹敌,我那时忽略了魔龙对瓦兰提斯人的意义。
魔龙,意味着瓦雷利亚,对叛徒和敌人而言意味着虚无缥缈的希望,对国家而言,正是动荡的种子。
我思考至此,一个忍耐不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您不能再纵容留情了,莱雅拉,王上。”当年被我俘虏过而百折不挠的詹姆,扬声道,“园丁之子,娜梅莉亚之誓,心树游民,还有赤红山脉里的秃鹫兄弟会,这些七国的乱党对我们来说是困扰,可对你来说或许只是地上的尘土,然而,照我所知,在海的对面,有比这帮残渣土匪更加顽劣的敌人,我们会响应你的号召,哪怕是魔龙也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他们有龙,我们也有,影翼将会助您一臂之力。”
园丁之子,娜梅莉亚之誓还有秃鹫兄弟会,分别是河湾、多恩和风暴地与边疆地反对王权的组织,或许是过于顽强,或许是我的臣下养寇自重,他们屡剿不灭,总会东山再起。
至于影翼,乃是当年吉利安带回来的长翼龙,其体型确与魔龙差相仿佛。
“你已经打听过那边的形势了?”我饶有兴致地支起下巴,“说说看,詹姆大人,你觉得我们在东方大陆上都面对着什么难题。”
“他们趁你西巡的时机四处散播你的死讯,”白发苍苍的詹姆在众目睽睽之下昂然道,“他们相信你确实已经没了性命——”
“说吧,是谁散播我的死讯。”我撤下撑着腮帮的手,面色不禁阴沉些许,因为詹姆所言的是我早已预料到的答案,也是我不想面对的答案。
“您的长女,撒拉公主。”詹姆并未因我的愤怒而踟蹰,语气依旧傲然,“你的长子,”他看了一眼史塔克的方向,“还有您的次子与次女,未必能逃脱干系。”
史塔克家族果然起了反应,“王上!”年轻气盛的,我记不清出自哪一家的琼恩·史塔克大吼一声,只是被詹姆一激,就已然火气勃发。
他的性格照我看来更像是历史里那些粗狂的史塔克,而不像是我熟识的那几位。
我举起手掌,止住这位琼恩的发言,“我很清楚,和你们的承诺没改变,琼恩。”
年轻的奔狼听我发话,怒瞪着詹姆止住了口。
这世上恐怕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史塔克家族为何如此愤懑。
他们有理由怨恨。
在三十年前,我离开维斯特洛前并非只是带着部属同行,还多带着一个人。
在埋葬了奥利昂之后的第三年(虽然这个世界没什么守三年寡的规矩,但是我心里有些过不去),我再度举行了婚礼。
对象是布兰·史塔克,比我年轻很多,婚时风华正茂。
此后,我和他有了两个孩子,两个男孩。北境素无女子继承为主的传统,应该说便是在七国范围内这都很鲜见,所以,维斯特洛人当时都认为,虽然我是女人,却拥有足以避开“血龙狂舞”旧魇的明智,我生下的男儿将为王储,我的长女撒拉如果够聪明,就该明了当年坦格利安王朝的蕾妮拉公主就是因为染指铁王座才会败亡,她会乖乖出嫁。
他们当然错了,错的离谱,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内战。
而大概在二十五年前,史塔克家族一度因而成为洛恩王国最受宠的家族,王族之下最尊贵的领主,全维斯特洛的半个主人,就连兰尼斯特都比不得其地位。
不过奔狼们向来低调,或者说,几乎从不出北境,所以其实际影响力有限,只有珊莎夫人作为史塔克家族对外的纽带,长袖善舞。
这样的史塔克家族,自然不愧是我深思熟虑之下选定的亲家和盟友。
他们安分,忠厚,同时背靠狼、鱼和鹰的旧谊,也不乏力量。能助我稳定西方,让维斯特洛局势即便再糟,也不至于完全失控,同时,又和东方无隙,不会被瓦兰提斯人或者布拉佛斯人针对。
然而,饶是如此地人畜无害,可当布兰·史塔克继而成为红王之手之后,灾祸依旧降临在他的头上。
我记得当时是长夜结束后的第十七年,距今十三个年岁之前,王国虽有战争,却已经逐渐站稳脚跟,不再惧怕任何挑战,我的夫婿布兰,布兰登·史塔克亲王,在我的首肯之下,意图秘密与红袍僧达成约定,以呼唤和平,此事除了布兰之外,只有我和他的亲随知晓。
结果,就被有心人利用了。
布兰和拉赫洛叛军地头领,当时的拉赫洛教派至高牧师相约在“怪物之城”玛塔里斯外会晤。
玛塔里斯的南方是苦涩的叹息之海和冒烟的瓦雷利亚故地,北方乃是一望无际的多斯拉克草海更早一些的岁月里,在我还年轻时,我曾经与丹妮莉丝联袂骑龙路经此地休憩,而在十三年前,这座满是畸形怪胎的残破废城算是不多的中立地带,就在当时,远望着起火的山峰,布兰和红袍僧们在土丘上见面,并缔结了一个不失体面与威严的停火协定。
然而他踩进了陷阱里。
当密谈双方满意于会晤,打算倒酒碰杯时,怪胎城中冲出了衣着褴褛的佣兵,其中有次子团残部和丹妮莉丝的黄金团余党,也不乏浪迹东方的雇佣骑士和落魄贵族,他们中有些人认识布兰,口呼其名,率领暴徒一拥而上,将我的丈夫及其北境随扈,和不明就以的主和派僧侣统统杀死。
“血狼会”,这是民众们讥嘲此事时取得名字。
事后,当我抓住这些贼人时,他们还假托替我剔除奸细叛徒的名义,我明白佣兵暴徒里定有无辜,此事背后定然有人操弄,甚至是我身边的人,可是所谓“红狼会”造成的影响不止于此,在红王的命令出宫之前,西边的兰尼斯特竟出兵金牙城,口称平叛,实则侵略河间,不止是兰尼斯特,史塔克家族一系当时竟被各地的野心家当成了工具,用来党同伐异。
这种种事端让国家一时混乱不堪,加上和我喜结连理的夫婿草草早亡,这一切燃起了我三十年未有的滔天怒焰,带来了波及各派的血腥清洗,时至今日,当我此刻看到发火的琼恩时,鼻尖依旧隐约能嗅到从东方到西方堆起的,各地贵胄的累累头颅,所散发出的腐烂味道。
我后面查清此事与群星就位教有关,除了他们,无人能够策动各方搅乱局势,我也明白无面者与此事有莫大关联,不然布兰不会如此轻易地殒命。
史塔克家族也并非全然无辜,我的盲眼伶人们告诉我,在调查布兰死因地过程中,他们发现史塔克和北方的逆贼“心树游民”藕断丝连,甚至琼恩·雪诺,我的旧识,也牵扯其中。
我知道,布兰的死早有征兆,他直率温柔,富有智慧,早已成为不少人的眼中钉,权力的游戏从未停过,在他死后,依旧在进行,后患无穷。
我被怀疑成杀夫的凶手,甚至有时在深夜,当我回忆起布兰时,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我是不是有意看着他走上绝路?
不信任?缺乏安全感?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一个单纯的男人也被我看成了包袱?
不论如何,史塔克从此和我生了嫌隙,我和布兰的孩子们也是一样。
布兰死时,我们俩的长子多米尼克年方十五。多米尼克·波顿在布兰死前性格更像是布兰,他天赋异禀,拥有附身鸟和猫的能力,更能和死人对话,让亡魂黏附在木偶身上。早早的就有弄臣在他耳边摇唇鼓舌,期待他夺取继承人的冠冕,可他从未听从,反而崇拜自己的姐姐,甚至问过我波顿家族贵为王者,是否要承袭坦格利安的风俗,让他就像是他父亲一样,成为姐姐的丈夫和国王之手。
可在布兰死后,他却整日不出,朝我大吼大叫,最后更潜逃出我的宫廷,当我的密探再次带来多米尼克的消息时,他已经成为了草海上多斯拉克人的头目,和被流放到那里的多恩人不清不楚,甚至公开和马泰尔家族的沙蛇荡妇们调情。
我和布兰生下的次子叫艾德·波顿,毫无疑问,我为长子命名,我的布兰为次子命名。
艾德·波顿自小博闻广识,瓦兰提斯的智者,布拉佛斯的作家还有旧镇的学士以及狡猾的“小恶魔”提利昂·兰尼斯特全都很喜欢他。艾德更展现出了巫师的天赋,他所掌握的巫术不限于种族,更取决于他的兴趣,我一度怀疑他会因为知识和智慧,而在历史上拥有比我更浓厚的声名。
艾德原本就性格内向,毫无野心,自“红狼会”后,他变得孤僻阴沉,而在其兄多米尼克离开后,史塔克家族“建议”我送他回北境,实则是担心我做出了杀害多米尼克之举,害怕自己的另外一个亲人也遭同样的命运。我自然拒绝了这样无理的请求,甚至因此差点与北境直接开战,然而艾德在十年前同样离开了我,多年后他出现在了布拉佛斯,显而易见,是无面者将他偷出了宫。
现如今这对兄弟已然成人,多米年逾二十八,艾德年有二十二,在我再度得到他们消息后,和他们倒是一直有书信往来,可是大的这个回应冷淡,小的礼貌却疏远,即便是册封他们为王子时,也不见有半点亲昵。
“王上,王上?”侄子的轻声呼唤将我从翩飞的思绪中拉回红堡,“大家伙还在等您的决断。”
“我走神了。”我捏了捏眉心,无视堂下剑拔弩张的老狮子詹姆和青年狼琼恩,展颜道,“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有我小女儿的消息吗?”
“那么,七国联军将在三个月内准备完毕,为您而战。”詹姆道,“莱拉公主尚在诺佛斯,我听说您在西方的旧部如今都团结在她的旗下。”
这倒是很明显,我猜得到,“自然如此,有人说我死了,我的长女说我死了,他们当然会投靠我的幼女。”我颔首道。
莱拉·波顿,我的小女儿,其生父不明,有人猜是琼恩·雪诺,有人猜测是提利尔家族的“百花骑士”洛拉斯,提利昂·兰尼斯特,某个男伎,甚至“银雀”多内尔都在长长的名单之中,可是只有我知道具体是谁。 2
莱拉比她的姐姐和兄长都要乖巧,从始至终都在我身边长大,既没有跑去瓦兰提斯当龙公主,也没有去多斯拉克当马王子,或者布拉佛斯的自由王子。
在我有时刚硬,有时怀柔,挣扎在母爱和权欲之间的这三十年里,她就是我最温暖的慰藉。
“那么,局势就很明显了,荣光,”狄肯·塔利总结道,这位健步猎人家族的中年人开始筹谋战略:“艾德王子从未表露反意,莱拉公主和诺佛斯人则一直很可靠,撒拉公主和多米尼克王子却一直想要王冠,长公主更是在厄斯索斯肆意宣扬您已经死去的谣言,我们要对付的,是瓦兰提斯人与魔龙,还有多恩流放者与多斯拉克人。”
狄肯公爵一直想要取代年迈的詹姆,统率西方的军队,他的踊跃不足为奇。
我点了点头,“去办吧,我将御驾亲征,扫平叛敌,不管是坦格利安余孽还是魔龙,马泰尔人还是多斯拉克人,你们去拿对策,我来对付我的子女们。”
平叛一点都不难,已经被人遗忘的石龙和异鬼完全可以重见天日。
难的是我太累了。
三十年前我娶了布兰·史塔克,十三年前他死在了‘红狼会’上,自此以后我就一直郁郁寡欢,否则也不会有莱拉的生父趁虚而入的机会。
现在,我意识到,这三十年的不少变故,不管是布兰的死,撒拉收到的龙蛋,还是多米尼克和艾德这两个儿子的离开,都是有人蓄意而为,这场内战早已被注定,瞄准的就是我,我的敌人们,要在我老死前,了结我们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