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看书】提醒书友谨记:本站网址: www.43kanshu.com 一秒记住、永不丢失!
顾家正堂灯烛华彩,点香烘炉,各色酒菜佳肴端上圆桌,江弦歌在桌旁亲自摆盘布碗,添置美酒佳酿。
顾家姐弟跟她一起来来回回地忙着,只有两位长辈闲适地在前苑廊下谈话说笑。
顾清宁端菜进来,江弦歌在茶座旁,一面小心地煎煮香茶,一面道:“清宁,菜都差不多了,你去叫我父亲和顾伯父入席吧,该敬茶了……”
顾清宁道:“诶,我去叫江伯父和清桓清风,父亲他出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不用等他了,我们先开席……”
江弦歌手一抖,壶中的开水洒到她的手背上,细嫩的肌肤立即烫红了一片,泡了好几遍才好的明前香茶也泼了一半。
顾清宁被她吓到了,连忙过去查看她手上的烫伤,托着她的手,给她吹了吹,心疼道:“弦歌你怎么了?看把你烫得,都不小心一点?”
江弦歌只摇摇头,问道:“顾伯父此时怎么出门了?还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顾清宁若有所思,抬头凑近她,低声道:“方才有殷家人来,请父亲去见一面,我想大概是今晚的事成了,殷大夫还要跟父亲商量之后的安排……”
“什么?今晚的事……”江弦歌有些茫然,沉吟道:“我还以为,今晚只是过节……”
顾清宁一笑,抚了下她的耳垂,道:“今晚我们过节,卢家也要过节啊,皇宫里的人也要有热闹啊……”
说着她就将顾青玄的筹划简单地告诉了江弦歌。
……
家家阖家节庆之时,长安街上有一辆漫无目的地游走着的马车,马车中点了小而明亮的灯烛,两人相对而坐,皆露笑颜。
殷济恒道:“果然如贤弟所料,这一局真让陛下对卢家忌惮起来,老夫当时瞧着都心惊,要不是皇后出手护驾有救驾之功,恐怕卢元植此时就不只是被疑待罪而已了……陛下龙颜大怒,卢元植百口莫辩,不说是否真的有行刺之心,这带刺客进宫就是一条天大的罪状了,不由得他不请罪进言自贬……这大齐朝堂上,是再无于金殿上座听政的相国了……”
顾青玄高兴是高兴,但他并不像殷济恒这样得意,思量道:“还是差了点……诶,罢了,这样的局面已经够好了,也算不枉费这半月来的各种安排。对了,那个死士的家人呢?殷大夫你还打算留着吗?”
殷济恒想了下道:“贤弟你不用担心,当时不就是以卢家的名义买的凶去挟持他的妻子吗?那小子的妻子到如今都还只以为是相国害他家呢,不会牵扯到我们。只是老夫想,还是再藏一段时日再说,往后没准能够用来作为人证。”
“这样的话……”顾青玄点点头:“暂时这样吧。藏好就是。陛下是把这桩行刺案交给刑部详查了吧?”
“嗯是,就在我儿齐修手下,所以老夫才有把握,哪怕不能陷害到卢元植,也不会让别人查出什么与我们有关的来。”
他自然不会说,不久之前,宫中风波停歇,他们在陈景行的震怒下惶惶退散,他还殷殷切切地到卢元植面前去讨好,用这相反的言辞安抚卢元植——殷齐修定能查出真相,还卢家清白。
殷济恒拍拍顾青玄的肩,赞道:“顾贤弟你可知道你半月前跟老夫提这主意的时候真让老夫吓了一跳,连陛下的命你也敢赌?你也真是太大胆了!”
他安然道:“那是因为我早知陛下会无恙,陛下从小习武强身,顾某挑的刺客恐怕根本不是陛下的对手,你看这不?他都能被皇后一招制服……”
“那人是叫罗……东是吧?是跟卢元植很多年了,可是贤弟你又怎么知道卢元植一定会选他做礼侍?”
顾青玄眸色黑白分明,却又朦胧莫测:“因为顾某设在相国府的耳朵眼睛不止这一双……”
“大夫可知弈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布局。”
“所有的正面较量都各有亏损,只有事先预见局面所趋,才能主导全局,所有开局时看似随意落下的棋子,终会在一局中逐渐显现它的作用。”
商谈完后事,马车又绕到了离顾府不远处。
顾青玄下车告辞,走之前想起某事,对殷济恒拱手一礼,道:“都差点忘了,恭喜大夫,李昭仪以身护驾有功,受旨册封为妃,有宠妃在宫中,殷家幸甚!往后更添富贵!”
殷济恒还礼道:“这还是拜顾贤弟所赐啊!殷家大势全仰贤弟筹谋!”
……
顾青玄回到府中,走入前苑,看着灯烛通明的正堂,寒风拂过身侧,而眼前是一室的温暖,朗朗笑声,恍若旧时。
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找来杆子,走到廊庑下,在第一盏灯下停驻,久久凝望灯笼下悬挂的铜球。
那是去年上元节时,他与沈岚熙一起挂上的,铜球中有沈岚熙写下的祷语。
佳节又至,年复一年,得把旧灯取下来挂上新灯了,可去年的岚熙祈愿的又是什么?
他沉思了很久,抬起竹竿,又放下,几次往复。
顾清宁从正堂走出来,看见了他,心中凄然。
“父亲……不取吧……去年的灯,还是由它挂着……”
他回头,放下竹竿,木然颔首:“也好……”
父女俩进正堂时,已换上了笑颜。
刚开宴不久,先前顾清风担心他们因为顾青玄缺席而兴致不高,就一个劲地逗乐他们,在席上惹得江弦歌都笑得花枝乱颤。
江河川受过他们的敬茶之后,便一直拉着顾清风的手问他这几个月在外如何如何。
顾青玄进堂时,他们的笑声间歇,因为顾清风正讲到他回来的路上耽误的原因。
“……我跟师父他们都觉着奇怪得很,那商洛离长安多近啊,想来应该是富足之乡,但那时所见却是满地饿殍,更糟糕的是那一带都瘟疫肆行……对了,听我去青州走镖的师兄说,那边也有许多饥荒之地,民不聊生啊……还有……”
顾青玄咳嗽了一下,“清风,大过节的,不要讲这些,多扫兴。”
“父亲……”
他们见顾青玄回来了,都十分欢喜,江弦歌起身迎他入座,准备敬茶,他与长子长女还有江家父女都有目光接触,暗示今晚之事事成,只给了顾清风一巴掌,因为顾清风不高兴他不让自己说路上所见。
敬茶之后,顾青玄让唐伯和扶苏也入了席,团聚欢庆,喜乐自然,一如往年。
只是这一个上元节,谁都没有提起挂灯祈愿,没有人忍心将去年挂上的灯拆下,仿佛去年落笔,今生已成定局,那一个个玲珑巧妙的锦绸花灯,已是人间绝笔。
天佑二年,上元节后开朝,朝堂上又是另一番景象,特设的相国座已被撤掉,开朝首日,卢元植没有上朝。百官中风头渐偏,一些墙头草正好可以趁卢元植看不见而去讨好巴结殷济恒。
散朝后,晋王与乔怀安单走一道,看着前方拥簇的人群,他笑道:“殷家出了宠妃,立下护驾之功,怎么?乔老弟你不去巴结巴结你御史台的第一红人?”
乔怀安揣手笑道:“权位更易,君恩转变,谁人能预料?今日之红人,明日何见乎?”
晋王抚须而笑,转而似有忧思,皱眉点点头,低声叹道:“是啊……明日之事谁能料定?我真是后悔啊,当初老弟你连写三封信来劝我不要与卢家结亲,我都没有听取……而今成这样的局面,真是可怜了我女儿……”
乔怀安神思也凝重起来,拍拍他手背,深沉道:“王爷还是早些把小郡主接回去吧……卢家,恐怕长久不了……”
……
顾清宁到工部署事,顾清桓去街上摆摊写字,家中又只剩顾青玄与顾清风父子俩人。
他们在院中对面而坐,顾青玄教顾清风按谱摆棋,他解说间,顾清风只双手撑着下巴,愣愣地看着棋盘上黑白纵横的棋子。
顾青玄瞅瞅他,道:“你自小好动,最在家待不住的一个,怎么这次回长安都不出去走动走动?别说你是想在家孝敬父亲,为父可不信。”
“父亲……”顾清风嘟起了嘴,拧着柳叶般的眉,似有心事,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其实,过节之前,并不是因事耽搁才回不来……而是,我不想回来……”
顾青玄手一顿:“什么?”
他继续嘟囔道:“父亲,我跟你说过,回来的路上我们经过商洛一带,那里涝灾严重,到处都是饥荒,还有瘟疫,师父就决定出钱出力救灾,然后我们就在商洛停留下来,事情严峻,人手完全不够,我是想留下给他们帮忙的,但又想你们,想回来过节……本来都说等救灾后再回来的,所以才写信说在上元节前回不来,可是师父不许,他把我轰回来了……”
顾青玄继续摆棋,听着他的话,头都不抬,故意道:“那你这闷闷不乐的,就因为师父强让你回家过节?不高兴在家呆着,那你再到商洛去便是,我又不留你……”
“不是。父亲,你怎么说气话嘛?”顾清风郁闷道。
顾青玄抬头,看看儿子,似有欣慰地笑起来:“清风我儿,父亲还能不懂你吗?你在商洛看尽贫苦,回到长安再见这满城繁华纸醉金迷,伤心了可是?所以都不想出去看一眼了?”
被父亲说中心思,顾清风立即明朗起来,不住点头:“是啊,是啊,父亲你说,这都是大齐国界,为何差距如此之大?长安洛阳权贵云集夜夜笙歌,好一个太平盛世,可我在外所见却都不是这样?各处天灾人祸,民不聊生,而朝廷……”
他越说越气,激动地快拍桌了,顾青玄赶忙护好棋枰,一边把棋子往棋盒中收,一边道:“收拾收拾,我们去商洛见你师父去。”
“我们?父亲你也要去?”顾清风愣了下。
他点头道:“是啊,我倒是要去问问他,我把这小儿子托付给他来教导了,他把我儿赶回来又算个什么事?”
顾清风知道顾青玄身体还没大好,这又要远路颠簸恐怕是扛不住,连忙劝慰,可他又怎么能劝得住?
顾青玄当天就让唐伯打点了行装,带了一盘棋几服药些许笔墨几箱银钱药材,就准备次日赶赴商洛。
晚上顾清宁与顾清桓才得知他的这个决定,都惊讶得不行,而他的解释是——
这一段时日,他不能留在长安。
因为卢家刺客之事还在审查,卢元植绝不会束手任人陷害,很有可能就会与殷家展开角力。他需要避开一段时间,以免被殷家牵连。
顾青玄走之前去了一趟江月楼,江河川也担心他身体有恙,况且是奔赴那苦寒之地,就也劝阻他。
然而并没有成功,反而被他劝动,投了一大笔银子以作赈灾之资。
他拿着从江河川那里“诓”来的厚厚一沓银票,出了江月楼的顶楼私家会客室,听到对面的琴阁有乐声悠扬,便驻足直听到曲罢,然后缓步向那边走去。
楼下之人听此曲如闻天籁,曲终之时尽皆叫好,几层楼内的客人都从雅间中出来站在走廊上仰望琴阁,莫不赞叹江家小姐将一曲欢愉明动的《春日宴》演奏得多么美妙。
江弦歌走出琴阁,转身进入一旁的茶室,却见顾青玄独坐在内,洗叶煎茶,神情专注。
“见过伯父。”她上前见礼,坐到他对面。
顾青玄低叹了一声:“弦歌这一曲《春日宴》,竟比再多哀曲都伤人心啊……”
她一滞,低垂螓首:“伯父……弦歌明明弹奏的是再欢愉不过的曲子,伯父怎听出伤感?”
顾青玄放下茶壶,故意问道:“哦?不是吗?那是伯父多心了?”
江弦歌失语,只能坦白,看了他一眼:“我……不……伯父是真知音人……”
他关切道:“诶,你和清宁姐妹俩都是心事特别重的孩子,尤其是你啊,一颗玲珑心,最是多愁善感,也最让伯父挂心……儿女大了,都有心事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好多问,弦歌啊,伯父只愿你凡事都能看开些,放宽心……生死有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伯父……”
原来他都懂。
江弦歌心中宽慰,想了想道:“是啊,可能是在长安待得太闷了,无处排遣忧思,听说伯父要去商洛,可愿让弦歌同去?也好给伯父帮忙啊……”
顾青玄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也好,弦歌只当去散心吧。不过,你若去,还得换上男装才行。”
扮男装,对她来说已成阴霾,她以为自己再不会那样了,什么姜贤姜谷,不是伤自己的心就是伤别人的心,可是……
她点头,微笑道:“好,小生明日就随伯父远行。”
……
节后开朝,整个工部都一心扑在天一神坛的修建上,从上到下焦头烂额,如临大战,工址上日夜两班开工,昼夜不息,顾清宁时常亲赴工址,哪怕是夜间,也要亲自督促。
一忙起来哪还顾得上其他,她常常在散值之后与卢远泽长时间探讨工事,两人仿佛真只是上下级,那晚的疯狂之事被他们用忙碌掩盖得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无论表面伪装得多完美,她都始终逃不过自己的本心,每每在侍郎廷待到晚间,卢远泽不小心碰一下她,都能让她的心脏剧烈撕扯。
不行,实在是太疼了,怎能让她一人这样疼?
两人静默时,她也会不由得看着卢远泽玉雕石刻般立体明晰的俊美侧颜兀自出神,不同于幼时的迷恋,她只想将这美好的皮囊撕碎,将手中裁纸作图的刀子,插进他那深檀色的侍郎官服,一下一下绞着他的心脏,就像他对自己那样……
此时天将昏暗,初春梅雨时节,雨落檐下空寥满庭,卢远泽去尚书苑取文献,不知因何耽误迟迟未归。
她独坐在侍郎廷内,裁纸的手停滞了好久,失神地望着前方堆满图样的侍郎公案……
空旷无人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是轻盈灵动又急促的步伐,伴随着暖心悦耳的声音:“夫君!夫君!我给你送伞来了!你何时归家?”
支持:43看书,请把本站分享给你们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