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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宗醒来的时候天刚微微亮。他翻了个身,伸手去搂身边的人,却扑了个空。平宗睁开眼,枕畔果然没有人。他披衣下床,佛晓特有的淡青色的天光落在窗棱间,让他能够看清屋中情形。
叶初雪就拥着那条黑色的裘氅坐在窗边,望着紧闭的窗户出神。
“此处看不见日出。”他的声音从身后安静地响起,像是内心笃定她守在窗边就是为了看一眼外面日日皆会出现的景象一样。
“是啊,看不见。”她淡淡地回应,并不顺应他的语意,去解释自己坐在这里的原因,连头也不曾回。
平宗知道这女人不想说的话,旁人是一个字也听不去的,便也不强求,走到她身边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
她难得柔顺,乖乖朝他看过来,脸上还带着彻夜欢好的倦意,眼睛却依旧清冷明澈。他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手从裘氅的开口处伸进去,一边笑道:“在屋里穿这个,你也不嫌热。”他说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裘氅下无遮无拦的一具光裸身躯,竟是丝缕未着。他的呼吸登时沉重了些许,拥抱更紧了几分。
手掌在她的皮肤上游走,指尖所触仍是一片清凉。平宗一怔。北方的房子但凡讲究些的都有夹壁,冬天在柴房中烧火,热气顺着夹壁传送,屋中温暖如春,丝毫不觉寒意。所以比起江南每到冬日总要在屋里烟熏火燎的烧炭来,这里在屋中摆个熏笼也就是极致了。她却裹着厚厚的裘氅也还是一点不见暖和。平宗握住她的手,不出所料地冰凉。“夏天抱着你倒好,清凉解暑。”他把脸埋在她颈边,闷闷地说笑。
“倒也不很怕冷。”她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说些毫不相关的话。不知是什么引发了她的谈性,一边配合着平宗在颊边的狎昵,一边娓娓地闲聊:“以前在家倒是一点寒气都受不得,当初过江前的时候人家都怕我受不了北方的严寒,我自己却觉得还好。只有在宗正寺那几日,真是寒气侵到了骨头缝里,冷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她说到这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在他掌下延展开一片栗皮,也不知是因为忆起了当日彻骨的寒冷,还是因为他指尖的挑逗。
他在她耳畔低低笑了笑:“这是我的罪过,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昨日让人送来的鹿茸人参怎么没看见?”
“交给你那几个侍女收拾去了,怎么,她们没向你汇报?”平宗将晗辛驱逐出府,连让她们主仆俩话别的时间也不给。随后立即选了四个侍女来伺候叶初雪,却被她拒之门外,不得近身。这几人自然身上有平宗的严命,半分不敢大意,生生在叶初雪的门外等了一宿,到天亮时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叶初雪并不吃这一套,叫出焉赉让他转告平宗,内院之事还得王妃主持,殿下不宜干涉过多。
平宗被她拆穿用心也不尴尬,转日又送来四名侍女。这回同时送来的还有四人的身契,意思相当明白,知道叶初雪信不过他从府中选出来的人,这四人是当日买来的,请她消除顾虑。他做到这个份儿上,叶初雪也就不好再在这样的事情上矫情,勉强收下,只是自然不能如晗辛那般心腹,不过是平常指使些杂物去做而已。
平宗听她这话中语带幽怨,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亲,说:“当日情势如此,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在这件事上却是分毫不肯让步:“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无非是所有选择里最便利付出代价最小的那个而已”
平宗认真看了看她的神色,想要确定她这话是认真反驳辩论,还是有别的意思。叶初雪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凑过去吻住他。
她的嘴唇也带着凉意,清清甜甜,纠缠挑逗,气息撩人,很快将两人都逗惹得气喘吁吁。她却突然后撤,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笑道:“你该走了。”
他这些日都在这边过夜,几天下来,叶初雪已经完全了解了他每日的行程。估算着时间也知道他不可能再多做盘桓。她的手放抵着他胸口心脏的位置,那里跳动的节奏让她露出幸灾乐祸的狡黠笑意来。
他几乎要咒骂出来,对她这微小而幼稚的恶作剧又气又好笑,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她腰上重重掐了一把,咬着牙低声说:“看来晚上要让你知道些厉害了。”
她微笑着抽身,后退几步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看着他自己整理衣裳。突然问:“你跟罗邂到底有什么交易?为什么肯帮他?”
她总是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给出一击。
平宗低头仔细整理蹀躞带,将上面的事物一件件都摆正放好,笑道:“怎么这事儿还没过去啊?”
她一击急退,若无其事:“就是突然想起来,随便问一句。”
平宗过来将她身上的黑色裘氅捏住,细细摸了一下,笑道:“这是我那件吧?还是物归原主的好。”说着一拽,从她身上整件扯了过来。
裘氅下她什么也没穿,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将她骨肉匀称的身体完完全全地裸露在了外面。平宗目光从上到下地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她吃惊愤怒的脸上,终于觉得报了她点火不管灭的仇,不禁心情舒畅,哈哈大笑地开门离开。
从叶初雪的住处出来走了一会儿,察觉到身边有人跟上,平宗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问道:“你不去守着她,倒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果然是焉赉。他有些吱吱呜呜,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平宗站定转头看他,问:“是觉得让你这员大将去给一个侍妾当贴身侍卫委屈你了?”
“委屈不敢说,可到底属下也是有正经职衔的,在这儿守着有点儿出师无名。”
贺布部一万部曲被平宗编成了左右两军,只接受平宗一人的命令。平宗又从这一万人中挑选出最精锐的二百人,组成了贺布铁卫,作为他的贴身卫队。这二百人又分为左右两队,分别由楚勒焉赉两人统领。如此算来,焉赉也算是北朝所有精锐军队中最顶尖的好手,如今不得不困守王府后院,给叶初雪做侍卫,说来确实心意难平。
平宗问:“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焉赉犹豫了一下,虽然他自幼与平宗一起玩大的,这种时候也不敢嬉皮笑脸,点了点头。
“知道你还觉得师出无名?”
“我想……打仗!”焉赉在平宗面前从来不会绕弯子,这话已经是他能说到的最委婉的程度。
“前两天杀刺客你还觉得不够刺激?”
“那些人来了就全军覆没,太弱。”
平宗笑起来:“你跟在我身边可远没有守着她有趣。”
焉赉没有说话,表情却明晃晃满都是不信。
“守着她吧。”平宗也不生气,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守着她,一步也别离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报告给我听。”
“是。”焉赉听他说得郑重,自然也不敢怠慢,肃容应承。
“还有……”平宗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那四个侍女可靠吗?”
焉赉笑了:“放心吧,都是贺布铁卫家里出来的,绝对靠得住。“
平宗却一点儿也没有松动,叹了口气:“只怕都不是她的对手。也没办法了,只好先这样吧。”
平宗一走,叶初雪就将门窗紧闭,不让任何人有从外面窥测的机会。晗辛不在,她不但少了手和眼睛,而且也少了一道屏障。她知道平宗安排的眼睛就在外面窥视,耳朵就在一旁测听,这样的情形下她什么都做不了。
叶初雪又回到床上睁大眼躺下,直到窗外天光大盛,雀鸟在屋顶叽叽喳喳地叫了好几轮,才披衣起身,叫人进来服侍她梳洗更衣。
刚刚收拾停当便听说王妃来了,连忙出去迎接。
这是叶初雪住下后王妃第一次亲自踏足这里,身后莺歌燕舞等人大包小包捧了不少东西来,一进门不等叶初雪行礼,便拉着她的手笑道:“几日不曾来看妹妹,这几天可好?妹妹也不要太拘谨了,都是一家人,有空还是要出来与姐妹们坐坐,聊聊天才是。”
叶初雪也笑:“这可真是我的罪过了,不过是身子犯懒,却劳动姐姐大老远亲自上门。”
“我一来是看看你,劝你出门走走,别老闷在屋里,二来呢,也是殿下交代的,说你身子弱,让多给你补补。我找大夫问过,说妹妹自有在南方长大,饮食起居都跟我们这儿不一样,所以身体不耐寒。这就像是只在你们南方才能生长的花儿,到了北方即算是被小心照料着,还是扛不住寒风摧折一样。你一介弱质女子,从来没有经历过北方的严寒,定然是受不了的。我想着,这是根本问题,得从根上解决。”
叶初雪听得入神,半信半疑地笑:“如何从根上解决?难不成还把我变成个北方人么?”
“妹妹真是冰雪聪明。”贺兰王妃笑着招招手,身后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将手中的物品摆下,随即行礼出去。王妃指着那些食盒瓶瓶罐罐给叶初雪说明:“这些是风干的羊肉马肉,其实要说健体强身,最好不过牛肉。只是太武皇帝的时候就有禁令,因为耕牛珍贵,严禁宰杀食肉,所以我们北方不吃牛肉也已经快有百年了。”说到这儿凑到叶初雪耳边低声笑道:“若是妹妹以后有机会去塞上,草原的牛倒是可以随便吃。我们贺兰部的金都草原上最好吃的就是风干牛肉。”
叶初雪骇笑,连连摆手:“我是真吃不惯这些东西,太荤了,也不好消化。”
“就是怕你消受不了,所以还有这些。”贺兰王妃一指旁边的一堆漆盒:“这些是酥酪乳渣奶茶奶砖。确实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草原儿女从小吃这些长大,各个身高体壮,冬不畏寒,夏不惧暑。要依我说,殿下给你张罗那些什么人参鹿茸的,好是好,只是太过刚猛霸道,你这身体还真未必承受得住。就譬如一个浅口的盘子,哪里盛的下一大罐子酒?所以还是从日常饮食入手,方是最见效最妥帖的办法。”
两人拉着手坐在屋中絮絮叨叨地说了这许久,莺歌燕舞等人都屏息垂目,不敢出声。窗外松涛阵阵,宛若龙吟,王妃起身到门边看了一眼,冲莺歌燕舞使了个眼色,她俩便带着同来的侍女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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