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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章、徐不可封

在经过了整整半年的踏勘之后,华生等人返回白邑,向归生禀报徐邑附近的状况。

这一片勾践许诺割让给楚国的“淮上之地”,其实是位处淮水上游的北岸,南界为淮水,东界为泗水,西到沙汭而北邻宋境,方圆二百里有几。其徐邑在偏东的位置,此外西北方还有娄林和蒲隧两座小邑,西南方的钟离虽处淮水南岸,却也在越王允割的范围之内。1

归生估摸着,这么大一片地方,不可能全都封给自己,能有徐邑足矣,其它三邑,估计会并入周边几个楚县。也就是说,自己不用紧挨着宋国,挺好的。

这一片地区,基本上全是平原,偶有低矮丘陵,土地颇为肥沃,但自从吴国灭徐之后,就一直未能有效地治理。徐邑国人将近三千户,其它三邑都在百户到五百户之间,除了极少数北迁的吴人外,多为徐国遗民。

据华生所说,这些徐人习惯了自治,对吴国没啥感情,因而此前越师北上,毫不抵抗地就投降了——少数几户吴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他曾试探性地询问徐人,说越国有意将此地割让给楚国,你们是否乐意啊?徐人都回答说,只要楚王索取的贡赋不高,无所谓啊,跟谁混不是混哪……

因为归生特意叮嘱过,故而华生等人也遍访了这一区域内的野人村落。据他回报,说其实徐地的野人跟国人差别不大,一方面也是自治状态,另方面因为徐亡后不少贵族、国人流散郊野,所以普遍素质比起白邑的野人来还更高一些呢。

生产力水平差点儿,缺乏足够的农用器械,更没有曲辕犁,不懂得牛耕,不懂得沤肥,即便国人,耕地也还多用木器、骨器或者蚌器。但因为土地颇为肥沃,且不缺灌溉用水,收成尚可勉强维持。

至于特产,除了些随处可见的林木、花草、野兽外,最重要的是“水精”。

归生问:“何谓水精?”

华生特意带了指甲盖大小一块回来,摆在案上,展示给归生看。归生定睛一瞧,复又食中二指拈起来,朝着阳光反复观察,这才能够确定——啥“水精”啊,原来是“水晶”!

也就是石英结晶体,基本成分是二氧化硅。

水晶作为一种宝石,在贵族间应该是颇有市场的,但前提是得能够琢磨成一定形状。据华生回报,这“水精”主要产于徐邑之北,临近娄林,但很少发现大块的,只能做些小饰品发卖。娄林有专门琢磨水晶的匠人,产量不高,过去直献姑苏,如今么,都得往会稽送,不准有一块私藏。3

归生心说多少是个财源啊,而且貌似水晶还可以有别的用处……不知道我能不能抢先一步,从娄林把那些工匠给拐带出来?2

——————————

楚国派去接收淮上土地的,乃是司马、鲁阳君景宽。景宽自江邑入淮,顺水而下,本当途经白邑,但他却只是在黄邑歇息了一日,对于和阳氏分爨的黄覆颇为嘉勉,然后放舟直过白县,并不停留。

归生还是从黄覆口中听闻的此事,不禁心里“咯噔”一下。他心说楚王派谁去接收淮上土地不好,偏偏命以景宽,那家伙可跟自己有仇啊!倘若景宽自作主张,将徐邑国人迁往别处,留一座空城给自己,那可该怎么办哪?

作为一国之司马,军事统帅,景宽确实有此专断之权,且他还能找出种种理由来,说明徐人聚居于徐,对楚国不利,而必须分拆之……

赶紧派向来机警的朱飞踵迹其后,暗中探查——此前朱飞前往三户探问,丝毫也没有范蠡的踪迹——还好朱飞回来禀报,说景宽仅命徐等诸邑易帜,以待郢都正式派驻官员,此外并无丝毫的迁民迹象。

归生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景宽之弟,也就是那个曾在郢都城门外等待归生,送过他一程的景平,多次规劝其兄,应该跟归生消弭前愆,且尽量拉近些关系。因为所谓仇怨,终究是上一代人的事儿啊,子西、子期虽然遇害,可是白公胜也死了啊,咱们有必要再嫉恨归生么?

都是自家亲戚,不必要真斗个你死我活吧。关键是楚王章既已赦免了归生,且近年来颇为看重,那除非我景氏真能一指头把归生给碾死,否则同殿为臣,来日方长,又何必相互算计呢?

对于这下一代人来说,景朝曾经派遣刺客,图谋刺杀归生,其后在伐陈之战时又多次为难,那事关切身利益,这死结是解不开的——即便景宁兄弟伸出橄榄枝来,也得归生肯信才成吧。

相比之下,我兄弟二人可并未刻意针对过归生,还是有机会相逢一笑,尽泯恩仇的。

关键是景平暗示其兄,难道你就一辈子蜷缩在景宁的羽翼之下不成么?就父辈而论,子西是兄,子期是弟,就我辈而论,你是兄长,景宁为弟,并没有绝对的高下之分啊。虽说景宁是板上定钉的景氏族长,咱们翻不了天,那么下一代呢?难道这宗主之位,就永远落不到子期的后裔手中不成?

这时候结好归生,对于我兄弟巩固权力,以及提升在族内的发言权,都是有好处的。

只可惜对于兄弟的规劝,景宽并没怎么往心里去,他觉得我跟归生井水不犯河水就成了,不必要特意消除嫌隙——否则怕在景宁面前不好交代啊。由此特意避过白邑不入,但他倒也不想利用手中的权力,去给归生下绊子。

再者说了,楚王章也并未明示,将把徐邑封给归生吧。

至于归生,曙光在前,几乎是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苦苦等待,好不容易郢都来使,召其觐见,明确表示:“大王欲封拜白公也。”归生乐得几乎蹦高,急忙收拾行装,又再带上大批礼物,急匆匆赶往郢都。

距离他上回赴郢,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可是入郢之后,急往王宫求见,得到的回答却依旧是:“大王政事倥偬,不克抽身,期以明日召见白公。”

归生听了,心下不由得一凛,心说糟糕,事情有变!这回他不再急着去拜访屈庐了,返回白公府邸等待,果然隔不多久,栾偃请见。

行过礼数,分宾主落座之后,归生便直截了当地询问栾偃:“去岁我不得封,来郢,大王不见,而先命宫厩尹致意;今岁言欲封我,来郢,大王却又不见,仍先命宫厩尹致意——宫厩尹得无劳乏乎?”

栾偃正色道:“白公聪敏,闻弦歌而识雅意,乃无须偃再多言。但请稍安勿躁,先听栾偃数语。”

“请说。”

“白公,徐实不可封也!”

不等归生挑眉光火——当初说大王有意封我于徐的,可也是你啊——栾偃便一口气说道:

“从前以为,徐,东夷也,其偃王曾欲侵周,而为周师所败,被迫南迁,营于淮上,五百年间诸侯不侵。为何诸侯不侵?自因其地贫而户寡,得之无益也。其后吴师灭徐,其意本不在徐,乃欲经淮上侵扰我楚,是以阖闾既归之后,亦不着力经营徐地,其野蛮荒僻可知也。则欲守此远邑瘠地,必非白公不可……”

归生紧盯着栾偃的双眼,暗自疑惑。他心说我认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啦,你口才尚可,至于对故典的认知,对时局的分析,其实并不咋样啊,怎么今天一番话说得这般条分缕析,头头是道呢?

估计是楚王章教你的吧。

其实他猜错了,楚王章曾受栾偃的蒙蔽,以为此人见识卓绝,几不在归生之下,因而此番不能封归生于徐,又再派栾偃先去打招呼,他很放心,根本就无片言只字传授——相信以栾卿之能,必能圆满完成使命。

栾偃无奈,只得再去找到好友居安子,埋怨他道:“你从前说徐必残破,可封白公,使得我在白公面前夸下海口。如今其事不成,大王却又命我去说白公,这可该如何措辞才好啊?”

徐邑繁盛之状,其实不久前景宽回来就当面提过了,颇有揶揄居安子之意——先生,您也有算错的时候啊。居安子当时思索片刻,便苦笑道:“是臣之失也。白公之妻,乃越执政文种之女,此必预知或将受封于徐,乃请其妻父讽越王,不破徐邑之故也。”

由此今日栾偃责问,居安子也不拿乔,直接指点他道:“无妨,你去见白公,如此这般说道便可。白公若释然,君命可成;若不释然,此人贪得无厌,自当奏上大王,不可遽然封拜!”

栾偃将居安子所教,牢牢记在心中,这才跑来跟归生长篇大论了。只听他继续说道:

“然前司马往受淮上田土,巡行诸邑,见徐邑城高而堞密,四野寥廓,阡陌纵横,户口繁多,其国人不下于三千之数,期思之东,城父之南,无可比拟也。大王乃欲封白公于徐,而诸臣皆曰不可……”

归生插嘴问道:“谁云不可?”

栾偃愣了一下,硬着头皮回答道:“大师以下,皆曰不可。”

归生心说你又把责任全都往大师头上栽啊,难道你竟然是景氏的走狗不成么?!1

旋听栾偃继续说道:“因徐邑高大,辐辏四邻,得徐邑便得淮上,势侵于楚,白公实不宜取也——即便大王欲封,白公也当坚辞才是。”

归生一皱眉头:“为何我要坚辞?”

“白公勿恼,请听栾偃说一故事——昔大王欲封司马,意本在梁,而司马固辞,云:‘梁邑势险,且在境上,臣惧子孙之有贰心也。夫事君自当无怨,有怨则忧而有凌上之意,凌上则忧而生叛逆之心。其得志而不凌上,有怨而无贰心者,臣能自守,却不知子孙如何。纵使臣能得保全首领而殁,唯恐子孙恃梁地之险,终断臣之祭祀也。’

“大王闻而喜,云:‘司马之仁,不忘子孙,惠施于楚,不穀焉敢不从?’于是封以鲁阳……”

归生心说啥,还有这事儿?从前没听说过啊,不会是你现编的吧……不过这故事的主角是景宽,就归生对其人一向的观感来看,倒未必说不出这种话,倘若易以景宁,那就根本无可采信了。

栾偃以此事举例,自然是要规劝归生了,他说:“梁之险,固然过于徐,然徐之远,亦过于梁,白公得徐,便可势凌淮上,且恃妻家在越,一旦起贰心,楚乃不可制矣。即便白公能忠谨自守,然可为子孙永保乎?独不畏祭祀之断绝否?且有司马之事在前,若白公坚求徐邑,必致大王之疑也。即便大王不疑,悠悠众口,必有嫉者……”

归生冷笑一声:“我怕什么千夫所指……”随即注目栾偃,一字一顿地问道:“不必诸多砌词,你但说,大王究竟封我不封,既不封徐,则封在何处?”

“徐邑之北,娄林、蒲隧。”1

归生心说我最终还是要去跟宋人做邻居啊……根据此前华生的探查得知,娄林是个小邑,户口不足两百,蒲隧更是个小镇子而已,常住居民大概还没有一百户呢吧。

“二邑狭小,不足三百户,且邻于宋。宋人终岁摇摆于楚、晋之间,一旦附晋,出一旅之卒,旦过蒲隧,而夕入娄林,我如何守之啊?恐怕不等有后世子孙,祭祀便先断绝矣!”

即便不给我千户之邑,怎么着也凑个五六百户吧,这区区三百,即便都是大家庭,也到不了两千人,还没后世一间普通小学里学生多,附近又没什么重兵可以增援——最近的就是徐了,但初得起地,顶多自保,未必有余力救我——这不是故意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归生险些脱口而出:既然楚王不肯给我徐邑,那我就问勾践要去——趁着文种还在,一篇言辞煽动起勾践的熊熊野心,发兵取地侵楚,不为难也!到时候我也不要徐了,让勾践封我在长江、淮水之间,甚至于封我在故吴腹心之地……15

老子干脆做第二个伍子胥算了!

正待发怒,只听栾偃急切地说道:“大王自然别有以资白公者,且白公有所需索,也尽管提将出来,以候大王裁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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