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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章、其号昌文

栾偃说,对于娄林、蒲隧,两邑过于狭小,户口不繁,难以护守边境,这点楚王章也考虑到了,自然会给白公你以帮助和补偿的。

随即竖起手指来,逐一分说道:

“白公不愿受封娄林、蒲隧,一为户口稀少,不能整兵也,大王许诺,允白公迁白县三百户于封地……”

楚王章曾经和重臣们反复商讨过,淮上土地,究竟要是不要,获取之后,对楚国是有利还是有弊——要知道土地、户口,也并非越多越好,倘若无法有效治理,反倒容易变成个沉重的大包袱。

诸臣的意见,得此田土,有三个好处:其一,可以弱越之势,保境东陲。

因为一旦割走了这片土地,那么越国在淮水以北,也就滨海的两百里地啦,荒僻而狭长,不能如同当年吴国那样,从东线对我楚国淮水防线发起猛攻。即便楚、越间已有盟约,终究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其二,可以完全闭锁宋国的南境,从而凌逼于宋,起码使宋国不敢再轻易投入晋人怀抱。

其三,接近齐、鲁,方便盟好齐、鲁,对晋国形成两面包夹之势。倘若能够促成齐国始终觊觎和威胁晋之东境,则楚国在北线发兵,杀向伊、洛,所受阻力必可减轻。

由此商讨所得结果是:这地方咱们肯定要啊,不但要,还必须有效治理,加以巩固,不能再跟当初吴国灭徐后那样,放任不管——终究吴国只是把那块土地当作西侵和北伐的跳板而已。

由此封归生于娄林和蒲隧两座小邑,楚王章也不希望归生因为地贫人寡,怂得一逼,不但不敢给宋国施压,反倒分分钟可能被宋师所灭。为此必须给归生一些资助,使他能够尽快在淮上站稳脚跟,为楚国东北部的强力屏藩。

首要资助,是人口。

想要尽快控制住新占领土,最佳的办法,就是迁民——或者将徐人迁出其故地,或者将楚人迁入,去掺沙子。

而且吴国既灭,楚国的疆域又向东方延展了二三百里地,那么原本淮水中游诸邑,其军事负担也可逐渐减轻,白县等处人口大可迁些出去,无伤。

归生听闻此言,忍不住问道:“白县本小,复迁出三百户,仍可为县否?大王打算如何处置?”

“多半是要废县,将白邑归于息,而壶丘归于沈。”

归生想了想,说:“只多三百户,犹不足也。”

栾偃忙道:“大王允白公增筑娄林,同徐邑之制,一应物资,徐邑供给……”

“徐亦将为县乎?”

“自然,徐与钟离为县,做白公的后盾。”

眼瞧着归生神色稍霁,垂首沉吟,栾偃便继续一口气说道:“许以五岁,不必进贡,白公自可积聚。其五岁中,楚必无迫于宋,使白公无外忧也。大王复云,闻白公在白县,常与陈县贸易,互通有无,既封娄林,其商队张白公之旗,及于全楚,不征。”

最后一句话,倒是引发了归生的浓厚兴趣。要知道这年月各处要隘、关津,全都密布哨卡,但凡商贾通行,必须征税,哪怕是他白公与陈公之间贸易,亦不能免。归生需要耕牛,为什么不自己派人去郑国购买呢?一则没有组建商队的实力,二就是过境税缴不起啊,还不如让王子庆分担一半儿哪。

则若能够在楚国境内,商业活动全都免税,产品自然更有竞争力,里外里的,利润率能高一大截啊!归生始终相信,“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

于是问栾偃道:“其封君之权强弱,宫厩尹可知否?”

栾偃答道:“可以传诸子孙……”

“这我自然知晓,其于政事、军事而言呢?”

栾偃笑笑,说:“白公明知故问了,其诸侯之权柄如何,则封君之权柄如何,不过诸侯贡之于周,奉天子之诏发兵革,而我楚封君贡之于郢,奉大王之命发兵革,如此而已。”

“还要请宫厩尹细说,方便我斟酌。”1

楚之封君,略等同于周之诸侯,在民政方面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军事方面,具体征召、编练多少兵马,楚王也不会过问,不会核查;至于法律规条,只要不违背天理、人伦,封君亦可自行其是。

于此相对,封君必须奉职贡,也就是说,虽然不必再向郢都按规定缴纳土地产出,但须进贡特产和方物;虽然可以自主编练军队,但楚王召集作战之时,也有义务应命出征。

栾偃一条条,一款款,向归生解说分明,归生沉吟良久,反复斟酌,最后问道:“则若我不愿受娄林等二邑,而固请徐,大王又会如何?”

栾偃两手一摊说:“大王必不允,则白公只得期以日后。”

归生心说这日后,天晓得是猴年马月啊,特么的楚王章竟然食言而肥,这笔账老子记下了!但而今么,也只好乖乖领受那两座小邑,怕的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终究封君在封地上近乎于国王的权柄,实在是太吸引他了啊。

五六百户国人,再扫扫周边野人,也总能有个四五千吧,搁欧洲中世纪,我也是一名有地男爵咧……2

于是轻叹一声,说:“也罢,就请宫厩尹归禀大王,归生受命。”

栾偃劝说道:“白公有憾乎?明日在大王驾前,还望勿露出遗憾之色。”

归生心说我拿不到雄城大邑,难道连表示遗憾的权力都没有了吗?眼珠一转,说道:“则我复有请,宫厩尹可奏上大王。”

栾偃分明有些紧张地问道:“白公何所请啊?”

归生是感觉,栾偃所言有理,明日在楚王章面前,倘若还是副不情不愿,勉强接受的样子,未免太扫对方的面子了,但若就此咽下这口气,却又于心不甘。那不如自己先提几个条件吧,要让楚王章明白,其实我是不乐意的,我纯粹是秉持着赤心忠良的觉悟,才硬吃下这份嗟来之食啊。

当然,条件不能过份,只为表一个态度而已——“其一,娄林之名不佳,请大王别命。”

娄林君?太不好听了,总感觉有点儿扣扣索索的,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乡巴佬。

“其二,我请别宗命氏。”

因为未至郢都,归生就得到了消息,说王子庆已经别立宗氏了,且正如他之所料,基于其为楚昭王之子,故此定氏名为“卲”(昭)。

由此他觉得,自己也早就应该别立宗氏的,如此则景氏释然,或许不会在自己受封之事上诸多梗阻——若说全是大师子穀等人阻挠自己受封徐邑,景氏没发过话,杀了他头也不肯信——当初何必赌气,不肯响应景宁的试探,请求命氏呢?

栾偃听到归生只有这两个要求,不禁长出一口气,当即起身告辞,归报楚王章。他当然把学自居安子的言辞,又再复述一遍,楚王章大喜,重赏了栾偃不提。

——也就重赏而已,至于升官、重用,且等景氏归封后再说吧。

这一晚上,归生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反复思量,翌日往谒楚王章。楚王章正式表态,封归生于娄林和蒲隧,同时也重申了栾偃转达过的四点补偿:一,移民实邑,二,准许增筑,三,五年不贡,四,关税不征。

但也提出商业方面的两项额外规定:一,不准贩卖兵甲武器;二,贩卖马牛等牲畜,要在大府完税。

对于前一条,那是理所当然,武器交易在各国都是严格管控的;对于后一条,归生心说大府在郢都啊,难道我所贩牲畜,还要先跑郢都去给大府核验不成么?自然是我说多少就多少,意思意思罢了。

随即楚王章表示,说不穀想了很久,娄林的地名就不改了吧,不榖可以赐予子反你一个雅号,以煊赫于诸封臣之间——“乃望子反可以昌大家门,重于文事,为不穀厚殖于淮东,可命为‘昌文君’。”3

归生心说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啊……

只听楚王章问道:“闻子反欲别宗立氏,不知以何为氏啊?是白,还是……可以氏昌乎?”

归生昨晚上思来想去,越发恼恨于景氏——反倒对大师子穀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心说我即便别宗立氏吧,也得再恶心恶心你景氏不可!老子就是这么轴,有种来咬我啊。

当即禀报楚王章:“臣反复思忖,为是景平王曾孙也,令尹等既氏景,臣乃氏平可也。”4

景平王是全称,但一般情况下只称呼为平王,所以归生的意思,是要明告天下,我才是楚平王的嫡派子孙呢,景氏得靠边儿站!

平归生……管他好听不好听,从此老子就是平氏了!源氏不出,谁耐我何?10

楚王章对此倒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于是商量既定,命卜氏择了良辰吉日,在六日之后,楚王章亲率归生前往宗庙礼拜,献上三牲贡品,祭告列祖列宗,确定熊氏新的支脉的产生。然后复命沈尹氏卜,定于元旦之后十三日,于郢都东郊,汉水岸边高台之上,举行册封典礼。

这座高台,本是当年封拜析君景宁时搭建的,就此成为策命封君的习惯性典礼场所。

话说当日初封析君,楚国上下好一通忙乱,因为从无先例啊,不知道依从何等仪程为好。

在彼等君臣心中,认定楚王之命封君,和周天子之命诸侯相同,那么相关仪程照抄就行了。问题是周封诸侯,都有哪些礼仪,哪些步骤,谁知道?楚王章遍访国中饱学之士,甚至于派人去陈县拜访子张,却谁都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因为世传各种相关周礼的典籍当中,就压根儿没有这一项——想也知道,此事周天子明了便可,何必教之他人?学会了你们也用不上啊。楚王章不禁懊恼,心说当年周王子朝逃楚之时,先王怎么不派人去向他打问一二呢?哦,楚昭王终究不会掐算,不知道自家儿孙将来会用得上……

自然不能去中原诸侯处,甚至于成周询问——此前探问于子张,就差点儿没被那位颛孙先生给喷回来——于是只得现编仪典,按照想象中的周礼,怎么盛大怎么来。

其后再封?君,封鲁阳君,封平舆君,封阳城君,就不再手忙脚乱了,郢都上下,熟极而流。反倒是归生毫无头绪,楚王章还特意派左史(最高级史官)去教导他,指点他,并且事先演练了好几遍的礼仪。

于是册拜当日,郢都东门打开,无数车马鱼贯而出,浩浩荡荡,驶向汉水岸边。参与此会的,除楚王章、归生和令尹、司马以下各级官员外,还包括附近几个县的县公——郧公、榖公、卢公、罗公、唐公、权公——都是匆匆赶回来观礼的。

众人尽皆头戴高冠,身着华服,足登丝履,腰横玉带,佩着青铜宝剑——只有归生腰间的“倚天”是铁剑。这年月并没有统一的官服,所以大家伙儿都是怎么华彩怎么来,归生原本并没有带着太漂亮的礼服,还是楚王章特命蓝尹为他量身定做了一套。

众人簇拥之中,只有楚王章的服饰与众不同,头戴冕冠,垂十二旒,身着赤色冕服,外罩黑色大裘。这本来是周天子祭天的穿着,楚国直接照搬过来,用做盛大典礼时国君的装扮。

前些天归生别宗立氏,楚王章祭祀宗庙之时,却不是这身打扮。当时他头戴传说是楚文王所制的獬豸冠,湘竹为筋,蜀绣为蒙,金线勾边,身穿脱胎于周服但衽更宽、袖更广、襟更长的深衣,丝绣五色,华彩无伦。相比之下,今天的穿着却显得俭朴多了。

当然啦,庄严则有过之。

楚王章率领群臣,缘阶而上。台上早已摆设好了编钟等乐器,还有鼎彝等礼器——所用九鼎八簋,同于天子——以及三牲祭品。

楚王章先是率领群臣向供案叩拜,以示敬天,随即站起身来,背着供案,居中而立——其面向的,自然是南方。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连尹以下诸大夫分向左右,在同为熊氏的卢公、郧公的指挥下,为典礼援桴奏乐。

自然,只是摆一个样子罢了,正经演奏的,还是那些王家乐师们。

大师子穀奉上金牍——也就是青铜制成,蚀刻以文字的一小片金属板——楚王章接过,招手呼唤道:“子反,来前。”1

归生急忙舞蹈礼拜,且行且前,直至来到楚王章身前五尺之处,方才正式拜倒。于是楚王章便诵念封拜之命,封归生于淮东的娄林、蒲隧二邑,号为昌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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